正文卷 第276章 曇花開敗前一秒(1) 文 / 鏡未磨
路上想,一路車子開得緩慢。覺得非得去看看她和孩子,可也有黃宇的顧慮,怕自己表演得不生動,不真實,讓江南嗅出蛛絲馬跡。
才想起給紀夢溪打電話,掏出手機拔過去。
紀夢溪問:「怎麼樣?」
離正揚淡淡道:「是他。」
兩端靜了一下,時間滴答而過。
還是紀夢溪先說:「這事先不要跟江南說。」
「我知道。」
關於薄南風的那部分案情隨著他的死亡以及身份的認證,徹底結案了。
天羅地網撤回去,通緝薄南風的信息隨之消散。沸沸揚揚到幾近冒煙的一場風波就這樣因為一個人的死徹底平息了。
那一晚下了這個冬天來的第二場雪,真如撤去了重重阻礙,漫天的鵝毛大雪灑下來,飄飄揚揚的,毫無節制地下了一整個夜。
銀裝素裹中黃宇坐在t大的籃球場上,任那些大片的雪花兜頭灌下來,灑了一身,轉眼就要將自己覆蓋。
去哪裡都覺得呼吸困難,跟離正揚分開後,漫無目地轉了大半個城,從市中心到四環,再開回來。夜微涼,人未央,哪裡都不是最好的容身之所。
不知不覺開到這裡,想起來是所學校。算得上一方淨土,由其這樣蕭靡而淒冷的夜,該是很安靜。
停下車子走進去,一群活力四射的年輕人,遠不到他們休息的時候。只是這樣大的雪極少有人出入,僅幾對男女在操場上打雪仗,初時很瘋狂,歡聲笑語。一個小時之後就疲倦了,吵嚷著散去,男男女女往宿舍裡去。
黃宇遠遠的看著,猜他們的衣服定然已經濕透。
掏出一根煙點上,這一回雙手實實在在凍得僵麻。沒有用打火機的習慣,還是潔白梗子的火柴,握在手裡怎麼滑也滑不著。異常笨拙。想起來,最早沒這個習慣,是跟一個人學來的。見薄南風用,覺得新鮮,他也用。後來這習慣成了自己的,便一直改不掉。直到完全摒棄其他的燃煙方式,覺得這樣才是正當應該。
記不清風月場子裡哪個女人說過,他點煙時的那個動作最有味道。當時他便在想,那是她沒有看到另外一個男人什麼樣,才叫真的有魅力。他就是被那一個瞬間蠱惑感染,才跟著有樣學樣。
可那個人點煙時什麼樣?誰也看不到了。
臉上微癢,什麼東西溫熱,沿著臉頰緩緩而下。滴下來,砸進腿上厚厚的積雪裡,迅速融成了一個一個的窩窩。
低著手,緊緊盯著自己像是殘廢的一雙手。
剎時間有陰影投下來。
發出的聲音不可思議:「黃宇?」
黃宇抬頭,那一片有昏黃的路燈,算不上特別明亮,可是清析看到他眼中的晶亮和淚流滿面。
忽然意識到什麼,馬下低下頭去。
叢瑤怔愣得幾乎回不過神來,懷疑自己看錯了。可是怎麼會錯,他確確實實是哭了,滿臉的淚水,像悲傷至極。
每次見到黃宇都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樣,笑一笑亦是一臉邪氣。這樣的男人似只有讓別人悲傷的份,一生快活自在,沒心沒肺,哪有自己心酸流淚的時候。
就是那樣一個夜晚和瞬間,叢瑤打心眼裡疼了一下,覺得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心口,尖銳的疼與麻。下意識的感覺這樣的黃宇才真實,便在想,他是不是真是這個模樣?
也是一個會哭會笑,會心軟難過的男人?
撣了下長椅上的落雪,挨著他坐下。
這個時候坐在這裡哭,可真不是個好的消遣。冷還不說,雪太大了,轉眼就能將一個人埋葬。
側首看黃宇,已經跟一個雪人一樣了。她之所以會注意到他,就是因為好奇,大雪天的,哪有人會坐在這裡,離遠了看,以為是哪個惡作劇刻意在長椅上堆了一個雪人,便想要來看一看。結果就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和美人的淚……
喝一口氣:「大雪天的跑這裡來哭,真有情調啊。」
黃宇早將眼淚拭乾,只是眼眸通紅,仍舊低著頭。一出口有被人看出窘迫的懊惱:「誰哭了?小孩子不早點兒睡覺,大晚上的跑出來幹什麼。」
叢瑤不揭穿他,知道他很難過。雖然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難過,卻一眼看出他的情緒低落而失控。
揚了揚手裡的冰淇淋。
「看到下雪了,在宿舍裡上網的時候忽然想吃冰淇淋,覺得一定很爽。」於是裹上大外套就下來了。問他:「你要不要吃?」
黃宇沒說要吃,還是伸手拿過來。下一秒一揚手,已經扔進了幾米之外的垃圾桶裡,眼神好,投的也准,比籃球場上的三分球還要帥氣的一個動作。
「這個天吃什麼冷飲,胃太好還是牙太好?」
叢瑤手上一空,沒跟他惱。反正在黃宇眼裡,她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片子,聽習慣了,便不覺得怎樣。幫他把身上的雪撣落,怕再任由大雪肆無忌憚的蓋下來,會將他筆挺的身姿壓斷。
黃宇感知到她的意圖,愣了下,躲開。
「謝謝,不用你管。」
叢瑤沒理會他,不跟一個心情不好的人計較,她又不是不分事理,知道這時候的人都很彆扭而且較真。等掃完他身上的雪,自己本來熱氣微薄的手已經冷透了。想起來之前他那個動作可能是在點煙,如今還握在手裡,一隻是變型的煙身,一隻是沒有劃著的火柴。
「點不著煙了?你心情不好?」
叢瑤說話有一個特點,便是吐字輕快,讓人聽起來很輕鬆。這樣說法方式和語速也跟江南的微像。
黃宇抬眸看她,說到底還不是關於那一個人的悲傷。
盯著叢瑤時,不自知地便說了出來。
「我的朋友死了。」
真的是死了,他親見,認屍這種慘絕人寰的事情,今天卻有人讓他們做了。
倒希望即便是永遠離開,也不要走得這麼赤血淋淋,像阮天明那樣也好,總以為他還在……
叢瑤瞪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真是不想到,難怪會難過得掉眼淚。原來他是個真的可以為了朋友哭泣的人。
小心意意:「是你很好的朋友麼?」
猜想著一定是,否則不會冰天雪地的悲傷到這裡來。
黃宇一直是拿薄南風當最好的朋友,是哥們。卻也怨過他,當全世界都傳出薄南風將江南害慘的時候,他的確是怨懟過他的。甚至想過,既然不是真的喜歡,就不該得到。
與之相比,離正揚要真心許多,那個時候還不如擁護他出手,搶過來,不至於讓女王有今天。
可是薄南風死了,才發現再多的怨都只是層浮煙,一吹即散。情義擺在那裡,最早便不是玩笑,抹也抹不去。
也覺著,江南還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無端端的絕望起來……
「是很好的朋友,一個哥們。」
叢瑤跟著安靜下來,半晌再沒有人說話,靜得似乎可以聽到落雪的聲音,落在地上,落到人身上,落上人間四處……
「要不要一起堆雪人?」
叢瑤忽然笑著問他。
黃宇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到現在做什麼都沒有情緒。
「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見她穿的不是特別多,冷得打顫。
叢瑤沒聽他的,已經拉著他站起身。
「堆一個吧,不動一動,坐下去只怕要凍死了。你不冷麼?」
怎麼不冷,心比身體更冷。
黃宇站在皚皚白雪中不動。
叢瑤催促他:「你快一點兒,否則時間到了,我們宿舍的大門就要關了。」偏首想了下:「如果你那麼捨不得你的朋友,就堆一個他的樣子,當做忌憚好了。然後送他走,活著的人不惦記了,放得開手,逝者也才能走得安心,不是麼?」
黃宇捫心自問,真是這樣麼?可就算所有人都放開了,江南也一定放不開。薄南風什麼時候走得都不會安心。
過去一把將叢瑤拉起來:「別傻了。你住幾號宿舍樓?」
叢瑤訥訥:「三號。」
黃宇大體辨了一下方位,拉著她的手腕就走。
「回去睡覺吧,會凍死。」
叢瑤被他強制著拉回去,一路攥著她的手,兩個人的都是冰冷冰冷,即便捏在一起,也沒有溫度。黃宇腿長步子大,幾乎要將她帶得飛起來。
就連蘇瑞也知道薄南風葬身火海的噩耗。
起初聽來的時候不信,打死她都不可能信。薄南風他不僅不傻,還精得很。連蘇老爺子這樣的老江湖都免不了被他算計,他會不知道怎麼死裡逃生?
搖了搖頭,一陣嗤之以鼻。公方那些吃乾飯的豬腦子,一定是被薄南風給騙了。難道就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說法叫做金蟬脫殼?
已經這麼拼了命的安慰自己,可仍舊坐立不安,等確切的消息傳回來。
一直等,直到夜半時分。
管家上來安撫:「大小姐,先去休息吧。這麼晚了,即便有消息也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傳回來。」
蘇瑞坐在清冷的燈光下,恍惚地回了神。問管家:「你說,薄南風不可能會死是不是?」
管家歎口氣:「大小姐,這世上是人就會死,誰都倖免不了。」
蘇瑞怕起來,即刻變得很是煩燥。喝令他:「下去。」
到底等了一夜。
等手邊的電話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不想等了一晚,等來的是徹底的絕望。
那端的人很肯定的告訴她:「大小姐,的確是少爺。公方的勘驗結果出來了,驗明是少爺本人。這是從熟人那裡打聽來的,不會錯。而且聽說少爺的幾個朋友已經去認過屍了,也認定是少爺沒錯……」
聲音嗡嗡的響,像是摻了雜質,那一邊仍在說。
「雖然全身已經燒焦了,可是一張臉還能辨別出人來,確定是少爺……」
蘇瑞不想聽人說下去,說出自己的想法:「怎麼可能?公方不是一直找不到人,我們派去那麼多人不是一直也都找不到,怎麼可能會死?怎麼可能?」
男子一句話,彷彿直中命門。
「可是,大小姐,想要少爺命的人並非我們,數不勝數,少爺本來就逃無可逃。」
蘇瑞傻了眼,握著電話再發不出聲音。其實一早就已經認定了,早在聽第一個人說起的時候,就確定是真的了。只是因為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不願相信。所以一門心思認定公方的人被薄南風給戲耍了。
可是,薄南風到了今天還有什麼耍人的本事?
窮途末路,追殺他的人道上遍地皆是。就算他們尋找無果,並不代表別人就找不到。畢竟惡人之中也是藏龍臥虎,薄南風如今連境都出不了,能躲到哪裡去?
身體一下癱軟,一夜不休不眠的疲憊湧上來,才感覺身體快要不能負荷。這一段時間憂心的事總是太多,從景陽集團出問題,到蘇老爺子被警方逮捕,再到今天薄南風的死訊傳來……
這一宗宗一件件的壓下來,簡直沉重至極。蘇瑞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爆炸了,更加的胸悶氣短。
一手拿著電話,一手緊緊按住自己的胸口,怕自己痙攣著倒下。
那端靜了下,繼而道:「大小姐,現在不是憂心少爺的時候。人死不能復生,而且我早就說過,少爺活的可能性不大。現在最緊要的是老爺子的事,不能再等了,我已經打聽得很明白了,證據確鑿,這回真要一判刑,必死無疑。老爺子年紀大了,身子骨又不是很好,在裡面呆太久,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