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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6章 那時,年少青衫 文 / 鏡未磨

    當所有人問起他:「阮天明呢?」

    薄南風總是會笑著答:「躲起來去過好日子了。」

    這一條路阮天明走累了,他也累了,他們便通通想要隱退江湖。

    只是阮天明的速度更快一些,入行早,退出去得竟也這樣早。

    蘇瑞在醫院也知道錯了,說不出是種什麼心情。只知道電話拔出去的時候,手是打著顫的。一直抖,一直抖,阮天明那麼討厭的傢伙,卻沒想著他就那樣死去……

    不想著竟還通著,許久被人接起來。

    她破口而出:「阮天明……你去醫院了嗎?」

    阮天明沒跟她探討這樣的話題,沒有時間了,說什麼都來不及,何況還有那些的美好可供回憶。他不想在那些沒有營養的話題上浪費時間。能想起的,只有那麼一件,當年她過十八歲的生日,沒有人陪她,悶悶不樂。他走過去問她:「今天你生日,想幹什麼?」她想去看電影,他便陪著。午夜的愛情片,結局美好而浪漫,片尾曲唱的什麼,到現在總還記得,彷彿昨天的事。

    若大的電影院不過就他們兩個,她與他隔著一張椅子坐,心中滋味別樣,側首間看她心無旁騖,笑得前仰後合,覺得是個簡單而美好的人。散場時已是午夜,街上沒了人來人往,晚風簌簌,他步子很大,一偏首,不見她,回頭看過去,光影中俏麗如花的一個人兒,才發現,愛上她已然那麼久……

    沒了力氣,眼皮沉沉。連嘴角努力綻開的笑都很微薄。

    他說:「蘇瑞,我不恨你……」

    手臂垂落,電話掉到椅座下。裡面有急燥的聲音,一下下喊他的名字,宛如撕心裂肺。

    阮天明覺得他太累了,撐也撐不住,將頭沉沉的靠到椅背上,那天的陽光好極了,一大束一大束的,像萬重的錦繡花開,綻在眼瞳中綿延起伏。

    那是此生他見過的,最美好的陽光……

    很溫暖,很燦爛,像極了一個人的微笑。

    記得看到一個人胡亂寫下的字跡,記在腦海中,現在仍舊一點點的默念出聲……

    《愛你已久》

    ***十二點散場。

    隔著一個座椅很難過。

    這城市,滿處繁華,一地煙火,始終與我無關。

    一條街只為尋你回眸。

    人來人往無數,你總在我眼中。

    漫漫長路你在手邊,不過咫尺天涯。

    別過頭看燈火,要多麼璀璨能點亮我心中落寞。

    看著你,覺得很喜歡。

    心跳的速度開始不一樣。

    發現愛你已久。

    對著燈光失眠。

    想一萬遍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最難過……

    只是你不愛我。

    想放棄,那樣的捨不得。

    本來就什麼都沒有。

    又有什麼好擱淺。

    愛你再久,不過我一人的鏡花水月。

    看著你,覺得很喜歡。

    心跳的速度開始不一樣。

    發現愛你已久。

    無望心如刀絞。

    心口急速跳動。

    掌心溫度冰凍。

    都是對你的喜歡在做怪。

    看著你,覺得很喜歡。

    心跳的速度開始不一樣。

    發現愛你已久。

    手裡的煙抽到一半,有人過來按上他的肩膀說:「進去吧,老爺子同意見你了。」

    步伐滯了一滯,不否認他還有一絲猶豫,知道那是什麼,是萬丈深淵,是條不歸路,踏上了就再回不了頭。

    男子回過頭問:「後悔了?後悔了現在走還來得及。」一句話哽在喉嚨裡,也想讓他回頭,勸他這一步還是不邁出的好。

    可他沒有選擇,爸爸欠了那一屁股的賭債,如今連性命都還壓在人家手裡,家裡最值錢的,不過就是老家的那棟宅子,跟那些賭債比起來也僅是冰山一角。除了拿自己的命來交換,他再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

    那一年他二十六歲,在那之前他也是纖塵不染,乾淨又簡單的男子,有最美好的年少青衫。

    可這一步踏出了,一切都再不一樣。

    老爺子同意他用自己來交換他那個賭鬼父親,當天便能放人。並警告他:「別讓他再來賭場鬧,否則便沒現在這麼簡單。」

    那一天阮天明從蘇家大宅的別墅裡出來,看到她,那個坐在鞦韆上搖搖晃晃的白衣少女。十七歲,明艷俏麗得像是一株山茶花,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華。阮天明瞇起眸子,站在陽光下打量,一眼萬年,只覺是明媚不可方物。

    蘇瑞也看到他,讓鞦韆慢慢的停下來。即便只有十七歲,身材纖細高挑,及腳裸的長裙下擺,每走一步輕輕搖曳,像是赤足而行。越是離得近了,越發看清那一張臉,五官都是極精緻的,像萬里江山那一點紅,足有魅惑人心的魔力。阮天明到底還是為她心動,蘇瑞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他的心尖上,忍不住心跳加速。

    更是死心踏地的想要留下來。

    此後漫漫長路再想起,覺得是命,蘇瑞就是他生命裡的一個蠱,服下去,便注定要敗在她這裡。

    想要全身而退,談何容易,人哪裡掙得過命。

    打第一眼開始,他的義無反顧就將自己推到一條不歸路上,終點只有一個,就是滅亡,而且回不了頭。也是到後來,阮天明才想清楚這麼一個道理。於是想要死去,注定無法篡改,不如順從天意。在他看來,早一天毀滅同晚一天毀滅沒有任何區別。誠然早一步退出了,他們便通通不需要那麼難為。有什麼不好呢?

    臨死的時候,想起蘇瑞初見那一天的微笑。洋溢在臉上,不是假的,那時候她才是真正的年少青衫,簡單而純淨的小姑娘,再怎麼凌厲都只是率性而為。

    他是真的喜歡。

    她問他:「你是誰?怎麼沒見過你?」

    阮天明當日穿一件雪白襯衣,鬆鬆垮垮的散在皮帶外面,長相不凡的一個人。

    幾天來難得的一個笑,也僅是微微的鉤動唇角,淡淡說:「阮天明,第一次來。」

    蘇瑞便伸出一隻潔白皓腕來同他招呼:「你好,蘇瑞,蘇州的蘇,瑞雪兆豐年的瑞。」

    阮天明細細的品:「蘇州的蘇,瑞雪兆豐年的瑞……」

    生命嘎然止息的那一剎那,他望著車窗外錦繡綿延的大束陽光,覺得潔白得像雪,想起那句瑞雪兆豐年,想起那個明媚的笑嫣如花……

    這一生再多的不圓滿,死的時候卻感覺那樣滿足。他不恨她,是真的不恨。

    連痛都沒有了,頭腦中浮現的,只是曾經那些動人心弦的美好,大段大段的,如電影般在腦海中放映而過。劇終的時候,生命也跟著落幕,是那一日他們共同看過的那場電影,結局如斯安好。

    他聽到電話那端蘇瑞掙扎著哭起來,再不濟他們是朋友,有那些濃烈而乾脆的回憶,不是麼?

    那一天他去車站送父親回老家,父親被人剁掉一隻手,索性命還在。

    阮天明非得把他換回去,是因為家裡還有重病的母親,是他結髮的妻子,身染重病,維繫一口氣只為看他一眼,讓人生有個了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份恩情便不得不報。

    父親總算在晚年將盡的時候浪子回頭,拉上他:「你跟我一起走,我保證以後改掉那些惡習,好好的跟你們母子過日子。」

    阮天明抽出手,對於眼前這個人他很陌生,窮盡一生也沒給過他什麼溫暖,反倒是一路走來,無邊無際的麻煩,大事小事,層出不窮。直到今天,將他推到一個轉不了身的風尖浪口了。父親後悔了,可他已經沒得選。

    「你走吧,我媽還在家裡等著你。」

    這段傷心的往事同蘇瑞說起過,哪一天喝醉了酒,坐在蘇家大宅的長椅上,一睜眼,蘇瑞已經坐到身旁。就是穿著類似在醫院穿的那件毛茸茸的斗篷。

    不轉首看過來的時候,連臉都看不清。

    阮天明怔了下,坐直一些。說:「多冷,快回去。」

    蘇瑞雙手按在腿上,轉過來,反問回去;「那你不冷麼?」然後一嘟嘴巴:「穿的比我還少。你喝了很多的酒啊,有不開心的事?」

    阮天明那時候只覺得有些事小孩子是不懂的,那些個無可奈何,人間疾苦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又如何會懂。

    可蘇瑞笑了笑,說;「你說出來吧,我能懂的。我們是朋友不是麼?」

    是啊,他們是朋友。兩人曾打過勾勾,死心踏地的說這一番話。她被人綁架,是他冒著生命危險將她救了回來。胸口上插了一刀,幸好沒有命中心臟,偏了分毫命便保住了。蘇瑞真是感念他的恩情,被他護在懷裡的時候很溫暖,也沒有那麼怕了。就想著,如果他不死,他們就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阮天明那一時命不該絕,反倒因為這一件事被老爺子重用,帶到身邊。整日出入蘇家大宅,跟蘇瑞見面的次數也便多了起來。

    那一天同老爺子談完事情,出來時正碰上放學回來的蘇瑞。還是個穿制服的年紀,就是那種色澤簡單,款式鬆垮的校服被蘇瑞穿在身上,也成了大家的手筆,設計得頗俱格調。

    蘇瑞把書包扔給大宅裡的下人,笑呵呵的過來拉上他,一直把他帶到偏廳裡。然後就那樣伸出一根手指,大大的揚起笑:「我們以後算是好朋友了吧?來打勾勾蓋章。」

    阮天明盯著她一臉明快的笑意失神,那一次死裡逃生,哪裡是一刀扎偏了,分明是心口上被丘比特的箭射中,飄飄然的愛上了。

    直到她催促:「傻了麼,快點兒啊。」

    他才恍然回過神,同樣伸手小拇指跟她打勾勾,他阮天明和蘇瑞,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蘇州的蘇,瑞雪兆豐年的瑞。多少年過去了,他總是記憶猶新。

    連帶蘇瑞那一瞬間的表情,他記在心裡,到死都沒有忘記。

    蘇瑞搓暖了自己的手,就來握住他的,發現他的一雙手已經冷透,捂在懷裡也幫他搓了搓,問他:「有沒有暖和一點兒?」

    怎麼會不暖?簡直要暖進心窩裡。阮天明一顆死寂的心都要被融化了,從來不曾跟人提起家裡的事,卻下意識的想要同她說起。

    「我今天接到親戚的電話,我媽死了,癌症晚期,終於是挨不住了。」他的聲音和神色一樣暗淡,卻並不驚訝,早在他出來的時候,媽媽就該是要死了的。彌留這麼久,只是因為有放下不的人,是她此生未了的心願。如今他的爸爸回去了,那一口氣她勢必會嚥下去。一隻手還被蘇瑞握在指掌中,覺得沒那麼害怕和傷心了,才有勇氣接著往下說:「我爸也死了,他是服藥自殺的,陪著我媽一起走了。他這一生做得最有情有義的一件事,就是肯在最後那一個時間點上跟我媽生死相隨,不至於讓她由生到死都一個人孤零零的。」

    蘇瑞望著他,那一年她十八歲,他二十七歲,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不過就是一個毛頭小子,連傷心都那麼明顯。

    她將他的另一隻手也拉過來,只說:「你怎麼那麼傻。」

    她知道他是怎麼走到這條道上來的,有意無意的也問起過。當時聽來的時候就覺得他可憐,他那個父親是個敗類,打他下生,就沒怎麼撫養過他,半點兒為人父的責任都沒盡到。滿身的債最後卻還要他來替他背,以至於最後作大了,收不了場,非是得自己的兒子拿命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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