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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7章 你怕不怕(2) 文 / 鏡未磨

    只道:「是啊,當法官那麼辛苦,工資卻一般。當初為什麼要選這個?去檢察院也比法院強啊,起碼忙半年閒半年,不用像現在時不時加班,加班費卻那樣微薄,不過就那麼幾百塊,不抱怨麼?」

    紀夢溪衝她輕微的笑了聲。

    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說:「有些事情是很難用價值來考究的,就是想做這個,做的時候就沒想做這個好不好,累不累,苦不苦。後來投身其中了,更加不會去想,一切都像順理成章,覺得身在那個角色,就該做那些的事。不論加班,審案子,還是其他,都覺得是自己該做的。我有時候就在想,或許這就是信仰,跟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差不多,不分對錯,或值與不值。」

    轉過頭若有所思的看她:「那你又為什麼非得當律師,現在這個行業不好做,不覺得辛苦麼?」

    江南內心輕輕的歎,到底還是扯到了自己身上。其實她那樣問,就是想解自己身上的難題。看不清自己就去看別人,這世上事很多是可以複製並以此類推的。都說當事者迷,旁觀者清。看懂了別人,再來映射自己,或許會簡單許多。

    她沒有紀夢溪那麼高大,志向一早就在心裡生根發芽,每走一步都是按著自己的意願來,不慌亂也不茫然,認準了便能做到最好,而且做起事來無怨無悔。她不是,最早選擇律師這個行業,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就順應民意去做了,那時候家裡人還挺支持,並幫她找了最好的律師事務所實習。憑心而論,一開始只是渾渾噩噩,即便第一個官司打得十分漂亮,可以說為她以後的成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可江南卻不那麼覺得,她常常想,如果時光倒流,她或許不會那麼做。有一些瑕疵後知後覺,非得功力深厚的時候,才能一眼看出。別人沒覺得不妥,當時的自己亦是如此,可後來大段的時間她常常捫心自問,當時那樣做到底好不好?

    現在又有了那種感覺,而且強烈到洶湧沸騰。只覺得有些事做過了,許久之後,才開始冥思苦想,到底是對是錯?當時推開那一扇門,不管薄南風他人在哪裡,萬水千山都要為他奔赴而去的那種決心,時至今日再看,是不是真的很魯莽?

    問題打著漩渦似的湧上心頭,理智已經不能充分解達,反反覆覆的只是想不明白,遇上薄南風並嫁他為妻,是對是錯?

    這個男人全身都是難解的密碼,她一早就知道,卻沒想到繁瑣到另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江南這樣一個簡單的女子,覺得自己一時間很難招架。對錯更是思及不清,甚至快要記不清自己到底做過什麼。

    下午三點多紀夢溪才將她放下來,圍著s城轉了幾圈。之前院裡有事給他打了幾通電話,都按上了。

    江南坐在副駕駛上一直安靜,紀夢溪懷疑她想得太投入,壓根忘記是在他的車上。

    果然,等回過神時,幾個小時都已經過去了。看了一眼時間大大的吃驚:「已經這麼晚了,耽誤你工作了吧?把我隨便放下就好,我打車回去吧。」

    紀夢溪無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薄唇輕抿:「我送你回家。」

    直到小區將她放下來,江南問他:「要不要上去坐?」

    紀夢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想跟她說幾句勸慰的話,但這些話實在輪不著他來說。他知道,江南不會白髮了幾個小時的呆,很多事情她定然已經想得很明白。幾年前不覺得她通透,迷迷糊糊的像個小孩子。幾年後才發現,那不是她本來的樣子。

    她想不清自己的感情就去想工作,工作再繁複,總要比感情簡單許多。其實很多茫然的事都是大同小異,想不清對錯的時候,就問自己值不值得,若連這個也想不明白。便問一問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做?發現沒有理由,很多事真的只是跟著自己的心走。他猜,問題的答案她或許已經得到了。

    送走紀夢溪江南轉身往樓上走,本來今天該出院的,東西也沒收拾,就這麼直接回來了。都顧不得想,太多東西已經佔滿了她的整片腦海。

    總算鑰匙帶在身上,就在外套的口袋裡。打開門進來,家裡沒有人,很安靜。裡裡外外都是一片整潔,薄南風所到之處,從來都是一絲不苟。在他入住以前,江南的家裡極少這麼乾淨過。

    只臥室裡有幾件衣服沒洗,有她的也有薄南風的。他們都住院,薄南風中間回過家拿東西,順便換過衣服,因為手臂不方便就都先放著了。江南拾起來拿去洗,沒像以前那樣直接扔進洗衣機裡,而是按到盆子裡加上洗衣粉一點點的搓。從襯衣到長褲,洗得緩慢,等到拿到陽台晾曬,太陽都快下山了。火紅的日頭墜落天際,半面天都是紅的,火紅火紅,安靜而熱靡。打開窗子,吹進來的晚風卻是冷的。

    江南縮回手,又把窗子關上。接著拖地板,擦茶几……衣櫃,門板,連帶廚房,哪一個角落都沒放過。停下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透。客廳裡的電話一直響,江南累得虛脫,安靜的倚著門框坐下來,就任沙發上的手機肆意高歌。響過幾遍不響了,世界驀然陷進沉寂,無邊無際。轉首能看到廚房的窗子,燈火闌珊,遠在世界的盡頭。沒開客廳的大燈,室內的光色很暗,到處都是朦朧不清的,有微微渾濁的輪廓,似燭光的外焰。

    江南眼望四處,覺得太黑太壓抑了,有什麼東西堵著她的心口,呼吸困難,越是用力心口越疼。感覺思念如潮水一般瘋湧而至,她很想念一個人,太想了,想到淚眼婆娑,像是得了相思病的人,而且病入膏肓。

    站起身辟里啪啦的掉眼淚。

    薄南風去哪裡了,他怎麼還不回家?

    嗚咽聲自嗓子裡溢出來,一剎便哭得洶湧。

    「老公……」

    哭到喉嚨嘶啞,又酸又痛。在客廳裡無措的打了幾個轉,才發現世界安靜得可怕,到處都沒有聲音,唯心裡最吵鬧。少了那麼一個人世界就像是空了,抓起手機給薄南風打電話,語音提示他關機。

    江南拿起外套出門,跌跌撞撞的跑下樓,到了樓門口猛然想起什麼。又匆匆忙忙的返回頭,去開對面的房門。

    室中沒有開燈,有微弱的光火滲透出,在客廳中輕輕搖曳。

    江南的心一下沉靜下來,再多的慌亂在見到那束火光之後塵埃落定,踏實得不可思議。

    其實她想得已十分透徹,就算時光倒流,回到重新抉擇的那一刻,她還是會一無返顧的推開那扇門為他奔赴而去。不論前方是什麼,是苦海,是深淵,只要是他薄南風,她都會去。她就是很傻,甘願為自己認定的執著到死。她和薄南風之間的山高水長別人看不到,多麼彌足珍貴只有她自己最知道。就像紀夢溪說的,有些事情即便不好,哪怕受苦受難,但其中價值有的時候反倒不會去想。像是一種信仰,哪一時自心底裡生出來了,便會由心嚮往。

    不論薄南風是怎麼來到她身邊的,她都愛他。且愛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

    薄南風直接坐在地上,安靜的靠在沙發上玩手中的火柴。

    他有這樣的習慣,喜歡看火柴梗在手中燃燒殆盡,那短暫的光明和溫暖讓他貪婪又嚮往。烤著肌膚的脈絡,即便灼疼,也會覺得真實。那一撮撮的火光如同燒在他的心裡,看著的時候,便覺得,再怎麼微茫,看著卻這樣好。於是想擁有更多,這樣想著,就會勇氣倍增,會更努力,讓自己好好的活下來以便爭取更多,哪一日或許真的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陽光下,平靜而安好的吸收這樣的光與熱。不用像現在,看著這束光,就如同在冷硬厚實的牆壁上鑿開一個洞,羨慕又期許,可畢竟不是自己的,唯怕下一刻就幻滅,世界恢復黑暗和空寂,他這樣的男人,仍舊還是很害怕。

    「啪。」一聲響。

    江南將客廳的大燈點亮,走近來,看到他修長的指間一根火柴燃盡,薄南風就那樣愣愣的盯緊忘記吹滅。江南在火燒到他指腹的時候伸手拿過來,輕輕一吹,只餘一點兒硫味。

    不等薄南風側首望過來,她已經坐到沙發上自身後抱緊他,緊緊攬著他的脖子。

    問他:「你怎麼不回家給我做飯?我快要餓死了。」

    薄南風眼眶紅透,這一刻又溫熱起來,茫然得像個孩子。火柴盒掉到地上,輕飄的沒有響動。抬手攥上江南的,指掌冰冷,沒有溫度,連身上也是冷的。在她過來並將自己抱到懷裡之前,薄南風以為自己就要被遺棄了。以為命運就是如此淺薄,他總要被重要的人捨棄。

    喉結動了動,沒敢回頭,嗓音沙啞:「我以為你嫌棄我,再不要我了。」

    當蘇瑞將真相說出來的時候他便那樣想,望著江南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乾淨到映出藍天和流雲的樣子,哪裡再容得下他。到底是怕了起來,像一隻過街逃竄的老鼠,他從不認為像那樣混得風聲水起有什麼了不得,連站到陽光下都覺得諷刺。陰暗處呆久了,骨子裡都生瘡霉變,那一刻他隱隱嗅到腥臭的腐爛味,是從自己的身上發出來的。而江南就站在那裡,定定的將他望著,眼裡的流光繁複,他說不清,不知是厭惡,還是失望,或者傷心。

    蘇瑞說得對,他們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江南乾淨得像一張白紙。而紀夢溪也在那裡,手持正義之劍。唯有他薄南風,落破得連個人都算不上。

    哪裡配?

    江南鼻骨酸透,無聲的吸著鼻子不讓自己掉下淚來。

    這樣的薄南風讓她心疼,軟軟的,想像不到他是怎麼走過來的。聽說世界的另一面凶殘又黑暗,那是個人吃人的世界,而且吃人不吐骨頭,命賤得像草屑,血流成河也是常有的事。他們蔑視法律,不把正義道德當一回事。了斷恩仇的方式也帶著血腥氣,就有同事接過有黑道背景的案子,卷宗一頁一頁的翻下來,讓人看盡絕望。

    抱得更緊些,心底裡不平的呼籲咆哮,這個男人跟他們是不同的,他溫暖又善良,如果說他的手上曾沾了什麼,江南覺得,一定非他所願。

    到底還是哽咽起來:「你怎麼那麼傻,我為什麼會嫌棄你。你是我老公,是最好的男人,這天下沒人比得上。」抽搐了一下,忽然哭得很大聲:「我只是心疼你,有沒有受過傷?吃過多少苦頭?你的年紀這麼小,一定被很多人欺負過,那個時候的你是不是很害怕?可我那麼晚才認識你,沒有陪你走過來,我覺得很難過。我很害怕,想起來就很害怕,怕到心疼欲裂。不敢找你,不敢照到你的面,怕一見到你,我就更加難過自責。是我對不起你!我不管蘇瑞說什麼,別人說什麼,你就是薄南風,只是我一個人的薄南風。什麼景陽總裁,還是黑道太子爺,跟我都沒有關係。」

    江南溫熱的淚一滴一滴打到薄南風的脖頸裡,連襯衣都濕透。

    薄南風才終於覺出一點兒暖意,仍舊沒回頭,緊緊的抿著唇齒不說話。身體卻微微的顫起來。低著頭,有液體滑落,湮滅身下的地毯中。

    淡白寶光爬滿他的髮梢,微薄的一層光亮,像晚秋時節的冷霜。那麼好看,又俏麗生輝。半側消瘦的臉太過緊繃,線條更是鋒利得宛如刀削。

    下一秒用力一帶,將身後的人狠狠納進懷中。手臂圈緊,緊緊的抱住。拿同樣濕透的臉輕蹭她,感慨時光蕭瑟,如果愛上她早一些再早一些,估計便不會走上這條沒有光明的漫漫長路,每一次都覺得是走在黃泉路上,彼岸花開花謝,再繁華雕琢的景致都跟他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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