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夢裡亦知身是客 文 / 沐梓垢
次日，東昇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回想昨日的種種情事，不免胸臆不舒。這時感覺到鳥語花香，空氣芬芳，重重吸了一口氣，連日來的陰霾困頓蕩然無存。剛想起身，門「咿呀」一聲開了一條縫，一隻眼從門縫窺進來，長長的睫毛撲哧撲哧閃爍不停。
「杉杉！」東昇叫了聲，心頭漾起一陣漣漪。
雲杉杉推門進來，咬了咬嘴唇，喜道：「你總算醒啦，爸爸叫我來看過三次了，見你睡得正香，我就……。」
東昇心下溫暖，知她是擔心昨晚的事對自己打擊太大，想要說點什麼，忽然肚子「咕，咕，咕」連連呼喚了幾聲，似在抗議一早上的空腹虐待。東昇瞬間滿臉通紅，杵在那裡，甚是尷尬。杉杉輕捂小嘴，笑道：「飯菜在灶上熱著呢，你洗洗，過來吃吧，我在隔壁等你。」東昇應了一聲，見她走遠，懊惱地打了肚子一拳。
這座島遠離陸地，樹木卻尤為茂盛，一排三間石屋是由巨石壘成，嵌以磚木，想必是為了抵抗颱風，週遭花草掩映，一片生趣盎然的景象，讓人品味不盡。東昇走過門前的石階，不禁一怔，只見石屋外牆俱塗成了白色，牆上密密麻麻寫滿了黑色的小字，符號古怪，並非漢字。雲杉杉剛好從中間的一間石屋出來，向他招手道：「快過來！」
東昇不及細想，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只見雲三水站在石屋中央的位置，背對門口正在對著一尊塑像發呆，口中碎碎有詞，只是隔得遠了聽不清楚。
「雲叔，我……」東昇自然地叫了一聲，心底暖融融的，頭一次有了親情的感覺。雲三水轉過身，見他神色不定，微笑道：「哦，這是海神的靈位，隔日我便要出海，是以祭奠一下，都是這一帶海戶的老規矩了。來，坐下，不要拘謹。」
東昇諾諾連聲，偷眼去瞧那海神，只見慈眉善目，衣帶如練，卻是個女海神，塑像底下燒著三炷香，當下不敢多問，坐在桌旁。雲三水抬手指著桌子道：「看來今天狀態不錯，先吃飯吧，等會我還有話要說。」桌上擺了滿滿的一桌菜餚，清一色全是海鮮，色澤艷麗，甜香撲鼻，東昇肚中饞蟲發作，不由得流下口水來。
雲杉杉坐在東昇的右邊，附在他耳邊低聲道：「這些都是特意為你準備的，我和爸爸早吃過了。」東昇一詫之間，雲杉杉已將一盤口水蛙端到他面前，故作神秘地說道：「你嘗嘗這個，我做的！」雲三水抽出一張椅子坐在上首，微笑不語，輕輕點了點頭。
東昇自從爺爺離開，從未像現在這樣被人關心照顧，也從未好好吃過一頓飯，此刻乍得溫暖，心裡的感激自是不言而喻，心想：「眼下還有許多事弄不明白，待得吃完，須得想方設法回去停車場查明原委。他父女這般待我，當圖日後再報。」心下主意已定，這時腹饑難忍，也顧不得體面，拿起碗筷，不住口得吃了起來。美味佳餚，在他這囫圇吞棗的吃飯手法之下，都成了嘴下亡魂。
果然，雲杉杉急道：「你這樣，能吃出味道嗎？」東昇抹了抹嘴，憨笑了一聲，示意現在重要的是填飽肚子。等一頓飯吃完，桌上早已是七零八落，杯盤狼藉。
雲三水自始至終微笑看著，不發一言，這時才道：「孩子，你家裡還有親人嗎？」
東昇搖了搖頭，呆呆的出神，想起慈祥的爺爺，心下一陣難過。
雲三水又問：「你怎麼會落入大海，還會留有刀傷，莫不是被仇家追殺？」昨日他問過這個問題，他料想東昇是深受打擊不願多說，是以這時重又問起。
東昇想起那場可怖的大地震，忽然一個激靈，顫聲道：「地震，強大破壞力的地震，我在那場地震中失去了知覺。後來，後來又出現了一個有著巨大鱗片的怪物，隨後我就暈了過去！」
「地震？」雲三水皺眉道，「你是說一年前的東海大地震？」
「一年前？」東昇驚恐地看著他，於他卻像昨日所見，這實在有點太匪夷所思。
「最近沒有發生過地震嗎？」東昇不安地問道！
雲三水不禁一愕，臉上現出疑惑的表情，答道：「超強破壞力的地震，一定會鬧得舉世震驚，只有一年前發生過東海大地震，整個東海市毀於一旦，死傷無數！」
東
,[看[書網都市kanshu>你。你從哪裡查？準備投靠誰？」
東昇一時愣住，尋思：「是啊，我該從哪裡入手查清事實？那個城市已經毀於一旦，恐怕再也不復存在。我又能去哪兒？茫茫人海我孤苦無依，能投靠誰呢？況且眼下自己是不是意識錯亂都還沒有弄清楚，實在是有點衝動！」呆呆站在原地，目光茫然，好似天大地天，竟無自己容身之所。
「你且安心的住下，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我和杉杉都是你的親人！待到有朝一日你傷勢痊癒，能回憶起這中間的曲折之時，那時你想往大陸，叔叔絕不再攔你。」雲三水說的婉轉隨和，像是懇求的語氣。其實東昇心裡知道，他是關心自己的安危，想讓自己安心留下。
東昇這時早已眼眶濕潤，泣不成聲，二人又是一番安慰！
缽盂島獨處一隅，風光旖旎，只是大風簡直到了妖異的地步，呼嘯而來，席捲而去，像一批不定期下山剽掠的強盜。東昇無法弄清大陸到底在島的哪一端，這裡的日頭比較高，應該是靠南一點的地方。住在這裡旬月有餘，每天都能聽到輪船航行的長鳴聲，馬達的「嘟嘟」聲也經常在三更半夜變得猶為清晰。幾乎每隔幾天雲三水就要駕著小船出海一趟，滿載各種物品回來。
東昇和雲杉杉也漸漸熟悉起來，知曉她從未離開過島嶼，和父親相依為命，除此之外再無親人。她經常向東昇打聽一些外面的趣事，而東昇經歷的也不多，通常只能說出一點點，也多半語焉不詳，模稜兩可，而她就在旁邊添油加醋地將事情的結果向各種好的方向發展，猶如自己親眼見了一般，然後歡呼雀躍不已。東昇看著她快樂的表情，不忍戳破，總是傻傻地附和！
東昇住的那間石屋在最東端，雲杉杉的在西邊，中間便是客廳和廚房連在一起，卻不見雲三水的屋子，也曾問起雲杉杉，她總是透著淡淡的憂傷不肯回答，後來東昇便不再問。
這些天他也多次問過雲杉杉自己到島上來的經過，可問來問去，只得到隨著海水漂來這一個只有結局的答案，對於怎麼來的，她一概不知，東昇始終不解。
他本來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心想既來之，則安之。於他來說，這裡反而更有幾分家的感覺。
陽光懶懶得曬在門前的石板上，雲杉杉正在用樹枝在地上劃來劃去，練習著那幾個筆畫複雜的漢字。東昇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杉杉，你媽呢？」雲杉杉聽了忽然定在那裡，原本醉心的微笑突然消散，空氣中瞬間凝固了一股沉重的氣息。就在東昇複雜的眼神注視下，一滴晶瑩的淚珠滴在了草地上。一陣微風襲來，已不是微醺愜意，竟有刺骨的寒冷直鑽心窩。
東昇沒料到漫不經意的發問惹來了她的傷心過往，歉然之下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她的母親離開了我和杉杉！」東昇循著聲音轉頭，看到雲三水正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手裡拿著一個小鋤頭，想是剛從菜地出來。
「雲叔。」東昇低低地叫了一聲。
「嗯。」雲三水點頭，並用極為怪異的步伐走了過來，「看來你的刀傷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要跟我去海灘活動一下？」
「好啊。」東昇愉快的答應，看到雲杉杉傷心的樣子，心想多說無益，隨著雲三水來到菜園旁的一溜細沙空地，背靠大海，幾株灌木矮矮的生在空地上。
雲三水長歎一聲，敘敘得道：「這件事也是時候了。」突然蹲下身挽起褲管，在一株灌木旁拋了幾下，又用手輕輕扒了扒，露出一個鐵環，卻不敢再扒，似是怕弄壞什麼東西。他稍稍用力一提，那鐵環紋絲不動，沖東昇叫道：「過來幫忙！」東昇答應一聲，也上前握住鐵環，這才看清原來那是一個鐵箱子的提手。雲三水道：「手上使勁，不要用力過猛。」東昇答應了，兩人齊喊一聲，用力一提，把那鐵箱子拔了出來。只見箱子週身銹跡斑斑，想是有些日子，雲三水無話，將一把鑰匙插進匙空一轉，箱子應聲而開……
霎時間滿眼珠光寶氣，熠熠生輝，東昇不禁看得呆了，只見裡面瑪瑙，翡翠，玉石塞得滿滿當當，真可謂價值連城！這中間有一朵玉木蘭，光滑潤潔，霞光四溢，東昇雖不識得有多名貴卻也知道那是無價之寶！雲三水歎息一聲，道：「這是杉杉的媽媽帶來的，她到島上的情形和你差不多，也是受了點傷，被我救起。來，幫我一把！」他把鐵箱子移了移，原來箱子下面還有一個木箱子，只是體積要小得多，東昇和他一起將木箱子掘了出來。滿以為裡面也是些珠寶珍貝，打開一看，不禁傻了眼，原來裡面竟然裝著一大撮頭髮！雖相隔日久，仍然烏黑亮麗，光彩奪目。
雲三水望著這些頭髮，臉上的表情僵硬而神傷，那是一種對至親至愛的思念之情。
東昇蹲下身來，也打量起這些頭髮，心想：「這便是杉杉媽媽的頭髮了。」問道：「雲叔，她一定很漂亮吧？」
雲三水重重點了點頭，目光露出無限神往之情，道：「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也是最平凡的女人！」
東昇奇道：「那她為什麼要遺棄杉杉呢？」
雲三水轉頭看了東昇一眼，唏噓道：「她沒有遺棄，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東昇沒料到他竟有如此反應，怔怔說不出話。只聽雲三水續道：「雖然她什麼也沒跟我說過，可是我全都知道！」邊說邊把頭髮往外抽，東昇吃驚的發現，這一沓，竟然只是一根頭髮！
「其實我還有很多事沒有辦成，也做錯過很多事，我一直以為信仰是這一生最重要的追求，其實人世間有很多東西比信仰更值得珍惜……」雲三水慢慢抬起頭，凝視著遠方的大海，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她的美麗，她的善良，深深得感染了我。後來她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時候，我才明白，她才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追求。」
東昇呆呆想像著，那該是怎樣的一段故事。問道：「雲叔，這根頭髮為何這麼長？」
雲三水微微一笑，聲色緩和了許多：「杉杉的母親有些不同。」頓了頓，又道：「她的頭髮比常人生長的快，常人每隔幾個月才剪一次，她卻三天必須剪一次，否則便長髮撲地。」
東昇驚異道：「怎會長得如此之快？」
雲三水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甚清楚，似乎是與生俱來，她還常說自己的頭髮含有不老之術的奧秘！」
「不老之術？」東昇奇道！
「不錯，當時我一直以為她舊傷復發，神智失常，是以一再妄語！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這個秘密恐怕隨著她的離開永遠成了謎！」他淡淡的說著，頭髮也已經全部抽出，「她走之後，只留給我這兩個箱子，還有一個女兒。」
東昇還在發呆，雲三水已將頭髮一股腦塞進珠寶箱，然後抱起箱子道：「走吧，我們回去！」
東昇拾起木箱子，跟在後面，問道：「這些事情，杉杉知道嗎？」
「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雲三水放慢了腳步，語氣很平靜。
「那為什麼要把箱子埋起來呢？」東昇繼續問道。
「有些事情……」雲三水剛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腳步，側耳傾聽，目光盯視著石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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