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大同天下（上） 文 / 枉惑
人界。三界聖山深澗中。
胖宋驚駭萬分地望著前方的青木棺材，許久之後，方才顫顫抖抖地再次說了一句話：
「東方……東方老爺子？果真是你？」
「是……」青木棺中的聲音回答道，彷彿剎那間蒼老了數不盡個歲月。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其他老爺子呢？到底發生了什麼？」直到現在，胖宋這才相信面前身在青木棺中的、這雙生滿青色毛髮的雙手的主人，正是失蹤不見的東方童老人。
「唉……」東方童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話語間又蒼老了許多，但隨即卻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沉默了下去。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胖宋此時心急如焚，大步跨向青木棺材，伸手便欲將棺蓋掀開。
「不要動！」東方童突然高聲厲喝。胖宋一時驚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個青木棺材上塗滿了屍毒，只要你稍稍一接觸，瞬間便會化成濁氣！」東方童大喊道，生怕胖宋一時衝動，觸碰到了青木棺材。
胖宋看了一眼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的青木棺材，隨即卻是縮回了雙手，不敢再去碰它。
「也不要企圖用什麼道力打開它！」東方童繼續喊道，「這上邊的屍毒一旦接觸到外來的道力，毒性便會更強幾分，而老頭子我受到的毒力也會更強。所以說，你小子如果不想弄死我，還是不要亂來的好。」
胖宋心中剛剛生起這個念頭，頓時被他一番言語打消了。當即一股莫名的怒火竄上心頭，忍不住大喊道：「究竟是誰幹的！我與他拼了！」
「唉……」東方童再次幽幽歎了口氣，悵然對著胖宋說道，「胖小子，你靠前點。我與你說一個故事。」
胖宋心中吃了一驚，但沒有拒絕，走到棺材近前，細心傾聽。
「這個故事，是一個關於大和天下、關於大同盛世的故事。等我講完這個故事，有許多的事情，或許你會逐漸明白。而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日後你也自會慢慢知曉。」
「我不要慢慢知曉！我要現在就知道！」胖宋急道。
「你先聽我講完這個故事。」東方童又歎了口氣，說道。
「好。」胖宋點點頭，開始耐心聽去。
東方童的語氣變得憂然起來，其中滿是滄桑之意，在講起這個故事的時候，使人不禁全身心地沉浸在其中，彷彿親身經歷過一般。
據他說，這個故事，發生在六百年前。
……
寒風凜冽，掀起一層疊一層的沙浪，自那昏暗的、遙遠的、卻又使人心生莫名嚮往的未知處，狠狠撲來。
他不禁伸出右手，摸了摸被割得生疼的臉。
不知從何時起，臉上，原本的細嫩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模糊的、粗糙的褶皺。
原來，自己也已老了啊。
他苦笑了一番，低頭看了眼斜插在身前土地中的劍。
那是柄綠色的劍，綠得生機勃勃。
如果說，它如一片綠葉，那麼，在綠葉中綻放的花朵，便是其上的字。
和。
"錚錚錚——"
劍似有所感應，輕輕搖晃著，迸發出震人的聲響。
他的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似笑非笑。
他叫同，一名修士，天下第一的修士。
和，是劍的名字。它從不知哪一代爺爺的手中流傳至今。
他祖上世代修道、世代天下第一、世代降妖除魔，在萬物共生的年代，護人世和平。
因此，有了人類當道的大世。人族上天入地、幾乎無所不能，圈養家畜、捕殺野獸，彷彿成為了天地間的唯一。
但由此，造成了群獸的暴動。原本並不傷人的凶獸、毒蟲等相繼出世，危及人間，使人世無法實現真正的和平。
我為天下第一，定要除盡妖魔，還世間一個太平。他想道。
只是，他不知這樣做，願望能否實現。他一味地降妖、除魔，認為，沒有了妖魔鬼怪，人世便可和平。
父親、爺爺、爺爺的父親……每一代人，都在做著同樣的事。
也許，這是他這一脈的責任、亦是宿命。
"錚——"
和破土而出，被他持於手中。剎那間，綠芒如萬草齊生、春風拂面，映照四方。
在他週遭，青草叢生、敗花復開，生命力如海浩瀚，淹沒一方。
他大笑一聲，邁步而出，竟直接踏上高空，飛身遠去。
寒風的源頭，有凶獸出沒，傷及禽畜。他肩負使命，前去殺之。
"吼——"
凶獸身高十丈，仰天怒吼，獠牙血口，猙獰可怖。佈滿黑色鱗片的巨尾橫掃而過，頓時激起漫天沙石，狂風咆哮、樹木折腰、黑煙四起、熊熊烈火燃之不盡。
他長嘯一聲，俯衝而下。萬丈劍芒貫空，猛然斜劈，剎時土地龜裂、溝壑縱橫、巨石四飛，黑煙消散、烈火無蹤。
凶獸血濺長空，身受重傷、匍匐在地，再無力起身。
天下第一，一劍足以。
他自半空緩緩落地，面無表情，衣袂翻飛，不染一塵一埃。
多少年殺敵、多少年縱橫、多少年天下第一，一切只為和。
凶獸默默望著他，低聲咆哮。
"為何殺我？"
"為和。"
"何為和？"
"人世太平，天下無魔。"
"何為魔？"
"汝為魔。"
"可笑！"凶獸盯著他，如同盯著一個幼稚的孩童，"你叫什麼名字？"
"同。"
"哈哈哈——"
凶獸狂笑不止，眼中精光閃閃，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字地問道：
"我且問你，為何說我為魔？"
"汝獵食禽畜，傷及人和，萬死猶輕。"
"好一個傷及人和、萬死猶輕！"凶獸雙目圓睜、怒極咆哮，"我再問你，這個世間，難道僅是你們人類所主宰嗎？！你們人類說了便算嗎？！"
"何意？"
"你以為你們是誰，你們是人，是生靈！是萬物之一！也是這世間、這世間的萬物之一！可是，在你們的眼中，可曾有過萬生平等？"
"住嘴！"
"同為世間萬物，你們除了做到了自私以外，還做到了什麼？！"
"你們可隨意捕殺飛禽走獸，而我們卻被口口聲聲稱為魔！到底誰才是魔？！"
"你的名字為同，你一口一個'和'字，我問你，你可知，什麼才是真正的'同'，什麼才是真正的'和'？！"
"住嘴！"
"哈哈哈——"
凶獸再次大笑，碩大的頭顱搖來晃去。眼神中充滿鄙夷、充滿悲憤、亦充滿無奈。
"好一個同，好一個和。好一個同，好一個和啊！"
"噗！"
鮮血飛濺。綠芒閃過，凶獸已身首異處。
他冷冷地盯著凶獸的屍首，沒有言語、沒有動作。
但是，他卻在深深地喘息著，彷彿是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
鮮紅的血液，順著綠色的和，靜靜滑下、滴落。
"和……"
許久之後，他輕輕擦拭著和，嘴中吶吶自語。
和泛著淡淡的綠光，隨著主人的言語，一閃、再閃。
許多年後。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更多的皺紋，就如同他曾經用劍劈出的一道道溝壑般，不可癒合。
可他現在，已不復當年之勇了。
天下第一的名號、及使命，將伴隨在他兒子的身邊。
在一個野村中，他瞇著看似渾濁、實際從未這般清晰過的雙眼，用顫顫巍巍的雙手，在和沒有字的另一面，慢慢地、卻深深地，刻下了一個'同'字。
彷彿，是刻進了心裡。
"去吧，"他微笑著將和交給朝氣蓬勃、將為和而戰的兒子，"同，若是累了，便將和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