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繞著彎彎打鬼子

正文 第一章 埋葬 文 / 褶紅

    李義松一屁股坐到松樹下,身子軟成一塊稀泥,泥鰍一樣坐不住,滑到地上趟著。透過枝葉縫隙,他對著碧藍的天空發呆。

    就在剛才,他把最後一具死者埋葬。那墳就在他身邊不遠處,不是孤墳,是兩排,順地勢而挖。

    他知道很快便會混淆、忘記那些因失血、死血而蒼白、變形而失真的面孔,但他還是強行記住他們每個人的大概年齡、相貌特點、以及他們身上留下的東西。

    為什麼?他不知道,主動的記憶、或被動的銘記?他沒多想。也許是習慣,也許是期待,期待自己活的夠長,在夠長的時間裡,能夠碰到他們的親人、後人,之後,說點什麼,或什麼都不說,如被埋藏在慌草裡的殘破村莊,露出一角,說一角,一點都不露出,就永遠埋藏。

    大前天,哎,他都不願再想,真窩囊!

    他不過只是想鑽出林子,只是不願再聞林子裡那股難聞的腐爛氣味,當好不容易看到一片藍天,好不容易見到陽光下的低矮草坪,還有一條難得可以平坦走一走的鄉間小路。

    可才鑽出林子,跳下一道兩米多高的坎,沒走幾步,便一眼見到一百米外的一堆鬼子。

    他不想得到什麼友好表示,只想轉身悄悄爬離。可還是被他們發現,還抬槍便打,可那道坎啊,跳下容易,爬上難。

    只好順坎下逃,跑出一段,然後再鑽進林子。

    也許太狼狽,鬼子在後方哈哈大笑。

    幸好,槍聲大作,他沒再受戲弄。

    他再次跑進林子,沒顧上回頭看一眼。

    槍聲背離他遠去,他知道有人救了他,是誰?不知道,想感謝都來不及。

    前天,另一個村莊,正如這個村莊一樣,連村名都不知道,當看到斷壁殘垣和死去的人們,他掉好一陣眼淚,一邊掉淚一邊離開。

    昨天早上,槍聲不斷,在整個山野迴盪。他不敢再走,一頭鑽進樹林,找到一個四周都是灌木和草,剛好容下身體的一個極小的沖溝,跳下去,緊緊擠住身旁的土,躲藏越來。

    可他隱身的地方,偏偏是在半坡之上,槍聲偏偏越來越激烈,偏偏演化為炮聲隆隆,幾顆炮彈偏偏又在身旁不遠處炸響,轟轟幾聲,幾乎把他耳朵震聾,偏偏將鬆弛的腐植土壤層掀翻,稀里嘩啦將他身體覆蓋,只露出半張臉、小半個身子隱藏於不知從哪飛來的幾大蓬灌木下方,讓他第一次有幸親耳聆聽刺耳的子彈呼嘯聲和炮彈的爆炸聲。

    他壓根不知道自己提前進入臨時戰場,山頂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很多**,坡下又全是鬼子。

    要是早知道,他寧可多跑十公里。

    何止是驚慌、害怕,炮聲轟隆隆一響,那聲音大的、怎麼形容,反正從沒聽過,又何止是嚇尿,何止是不敢動,一個小時後,他終於明白,除了聽天由命,還是聽天由命。

    如果敢起身,如果敢離開,保證活不出五秒,這讓他渾身打冷噤。

    一場好打呀!這杖,越打越大。

    從東方的太

    看書?:。網小說)些人中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其他都是五十多歲的老人,要在平時,他早已躲遠,可今天,不知怎麼的,他不想再迴避。

    他不能讓他們暴屍於野,就算自己死,也要讓他們入土,保證一人一座。

    真累,可他願意,這種事,雖屬細微,卻是自逃難以來做過的最實在的事,比起前些天,他覺得踏實。

    然後的事,然後再說,至少,得等有了力氣和心情。

    他閉上眼,好一陣再睜開,天空中慵懶的幾朵白雲溜進了眼睛。這雲是從哪來的?他不想搭理,只是隨意間,心說肯定是跑來的,就像自己一樣,從縣城跑到這裡,而這裡的人,跑到別的地方。

    寨子裡的人肯定已經跑掉,可是,他無法替他們高興,可能是累的吧,累到沒有了高興的勁頭。

    他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如果他死,誰來埋葬?想來想去,如果真沒人,只有天照應嘍!就如昨天,一炮便將他埋葬。

    哈哈,他心裡大笑,嘴上卻只發出乾癟的笑聲。

    有天照應,不錯、真得不錯!人本來就是從那兒來,由它照應,靠天吃飯、靠地穿衣,終了,被收回或還給它。了結、了結,天還是天,地還是地,自己麼?化為灰,不,連灰都不留,灰還是自己的灰,絕不能留,死要死得乾乾淨淨,不留一點痕跡。

    生因萬物供養,死時供養萬物,有趣!

    然後,變成水,變成土,變成身邊的這些植物,換幾種形體、換幾種方式,或成為別的東西的一部分,繼續活著。

    只是,這些樹啊、草啊,它們沒有感情,沒有想法。

    沒想法好啊!否則每天葉上掛滿水珠、風景雖好,卻源自哭泣,那可非常不秒。

    他笑笑,翻身側趟,看見前方一朵藍色小花。

    它被一支細細的莖托住,搖曳的枝上,幾片葉相伴。

    它在輕輕擺動,好像微笑,或是躲避。

    小藍花以它的方式回應他的呼吸,這讓他感到新奇。

    自逃難以來,他被慣性牽著鼻子,別的就不曾想過,除了逃,除了昨天,他無視所有身邊的花花草草。

    感覺很新奇,是曾把自己忘記。忘記自己,很多時候啊,如微風輕易托起的蒲公英,遠飛,誰知是自願還是撒淚別離。

    算啦,這已經足夠,不能再想下去啦。

    自逃難以來,這頭腦也變得奇怪,每出現一種想法,它的反面總跟著出現,這真是特別糟糕的事,糟糕透了。

    哈哈,他又笑,又搖搖頭,這小蘭花呀!

    他乾脆坐起。

    幾座墳墓闖進眼裡,在他心裡泛起幾道酸酸的漣漪:兩天時間,兩個村莊,除了國人,他沒找到一具鬼子的屍體。

    他曾在心裡咒罵,現在卻厭倦極了。

    該換換方式啦。

    他想看看南方,從這裡往東,不到一百步的一個高處,仍然可以遠遠地、非常模糊地看到縣城的影子。

    可能是,可能不是,誰知道呢?這已不重要,關鍵是將來,去哪裡?

    他自以為已逃出很遠很遠,可這兒的山最高,還不止這兒、還有那兒,東方、西方、北方,一大片高聳入雲的大山,即使在半山腰,也比從縣城過來的所有山高,仍然可以看到最不想看到的縣城的影子。

    他沒逃出多遠,這是事實。

    很想回去,可更想忘記,每一次想忘記,每一次卻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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