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 玉分(二) 文 / 天高辰遠
七月二十五,這一天唐遠依舊在瓷窯裡忙碌著……
「咦,宋捕頭!」唐府門前,吳伯正提著水桶在仔細清洗著門前的青石,忽然間見到一個人向自己走來。
「吳伯,唐市令可在府上?」來人在門前站定向著吳伯施禮問道。
「宋捕頭來的不巧,老爺早些時候就離府去家中的瓷窯了。」
來者是浮梁縣的捕頭,是唐遠的同僚兼好友,與吳伯也是熟識。
「沒事,那宋某就去瓷窯尋他好了,吳伯您接著忙。」宋捕頭為人豪爽,說話乾脆,做起事來也直接,說完後便徑直往東邊走去。
唐家的瓷窯和鎮上的大多瓷窯一樣都設在鎮子東頭靠山的地方。
宋捕頭直接來到唐家的瓷窯裡,大早上的外面還是涼風習習,瓷窯裡面卻是酷熱難耐,宋捕頭好不容易在一群面目黝黑的工匠中找到了唐遠。
「唐兄!」宋捕頭湊過去大聲喊道,瓷窯內熱火朝天,工匠們幹活的動靜可算不上小。
「哦,是宋兄來了啊!」忙碌中的唐遠聽見聲響後忙回過頭來一看。
「唐兄,縣尊大人有事請你去縣衙一趟!」宋捕頭大聲喊道。
「什麼?」宋捕頭這句話有點長,唐遠沒太聽清。
宋捕頭又大聲說了一遍,可是唐遠依舊一臉迷茫,無奈中的宋捕頭只好一把將唐遠拉出瓷窯。來到外面不僅涼爽不少,耳旁的噪音也一下子消失不見,宋捕頭頓感一身輕鬆,同時又搖了搖頭,真不知自己這個兄弟怎麼老喜歡往那瓷窯裡跑。
待唐遠站定,宋捕頭這才將話再說了一遍,唐遠得知是縣尊大人找自己,也不敢怠慢,忙去河邊清洗一番又回家換了一身衣服,才跟著宋捕頭來到了昌江北邊的縣衙。
「縣尊大人!」唐遠一進縣衙二堂便見縣尊大人正在堂中等候自己,下首還坐著一人,竟然是侯澤。
侯澤昨日還在豫章城今日便趕回了浮梁縣,手中還帶著一封段璋親筆寫的加蓋了印章的書信,當然混了這麼多年的官場的段璋自然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在縣衙二堂後面的室內段璋的管家正悠閒的喝著茶,那封書信也只是給浮梁縣令看了一遍便被段府管家取走了。
「唐市令來了啊。」縣尊溫和的笑著說道。
對於這個唐遠,浮梁縣令最開始的認識便是在當初那一次排衙上面,當自己提出要更換市令之時,全縣的官吏們都一齊反對,這讓縣令大人嚇了一跳。後來通過他漸漸的瞭解,才知道這個唐遠在浮梁縣竟如此得人心,於是後來縣令便漸漸地不去管他了。自己一個外來的官吏想要把官當好,好到考核的時候能評個優等,陞官離開這裡,自然不能去和本地的這些地頭蛇對著幹,反正他也沒威脅到自己的利益。至於侯澤的那個漂亮妹妹都已經成了自己的小妾了,他還能怎樣?難不成還能把她要回去?
所以,之後縣令大人便再也沒有管過唐遠,加上唐遠此人的確會做人也會辦事,這麼好的下屬有哪個上級願意換呢?可是後來一次無意中的發現,竟讓他得知到這個唐遠怕是沒那麼簡單,這不是地頭蛇,恐怕還是一頭沉睡的老虎。不!應該說是臥在虎邊的人!
那一次縣令發現了住在唐遠家邊上的那戶人家,家主叫做肖逸。肖逸這個名字勾起了他不久前的一次記憶……
那時候他剛剛科舉完,沒中進士,進士哪裡是那麼好中的,數千人進京趕考,每年就中幾十個。他沒那本事,只考了個明經,可是他又知道以自己的才學今生怕是也中不了進士了,所以也就絕了這個心思。
他花費數年時間在長安四處走動,耗費大量家財,終於讓他得到了這個浮梁縣縣令的位子。浮梁縣那可是中縣,縣令可是正七品上的官銜,這就是跟那些進士及第的人比也不差,能得到這個位子自然是得到了貴人相助。
在答謝貴人的時候,貴人好酒喝多了,便和自己說了一些以往的事,斷斷續續的,自己也沒聽太清,只是聽他提起過一個叫做肖逸的人,說是他原來的同僚,還救過他的命,後來也不知怎麼了便辭官遠走他鄉,據說是去了南邊,也不知是在哪裡,讓他好生的想念。
等到縣令大人再一次聽到肖逸的名字時,立刻就驚住了,想起貴人的酒後之言,他起了心思,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思,他數次拜訪肖逸。肖逸也不好做出拒縣尊於門外的驚人之舉,這和他的初衷不符,他遠走他鄉本就是為了避人耳目,這種惹人眼球的事他怎麼敢做?
這個縣令也是心思靈敏之人,不然怎麼能讓他搭上貴人的線,要知道每年留在長安跑官的人數不勝數,怎麼就讓他得到了一個實職,還是個中縣的縣令。
在和肖逸的短暫幾次接觸後,觀察肖逸的作風對比貴人曾經的履歷,他已經能確定這個肖逸八成就是貴人口中的肖逸。後來自己無意中在肖逸面前提到京中貴人時,肖逸沉默許久後卻只說了一句「別跟他說,否則我明日便搬走!」
望著肖逸那堅定冰冷的眼神,縣令的那顆心卻又一次火熱起來,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隨便走走都能碰到這樣的貴人!自己的前途還用說嗎?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內,縣令大人便對肖逸慇勤起來了,知道肖逸不喜歡被人矚目,他以後也很少再來肖家,只是每逢年節都會讓人送來一些乾貨禮品什麼的。對於這些人情世故,縣令大人還是很明白的,雖然肖逸嘴上不說,但是自己數年如一日的恭敬,他又怎麼能無動於衷呢?要知道人情這東西好欠不好還啊!到時只要肖逸隨便出來說上一句話,就能讓自己在京中貴人面前大放異彩,到時候還怕自己沒官升嗎?
所以在得知這個唐遠竟然和肖逸是十多年的好兄弟時,縣令大人對唐遠那自然也是和藹可親的了,至於自己的那個便宜小舅子,就讓他哪涼快哪呆著去吧!
只是這一次,這個侯澤竟然請動了豫章長史段璋,這倒出乎了縣令大人的預料,這個侯澤的心思自己自然十分清楚。看到段璋寫來的親筆信,縣令直覺上感覺有些不對,絕對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再看看一旁坐著的一臉藏不住的奸笑的侯澤這種感覺就更加明顯了。
只是段璋品級比自己高得多,想要弄死自己都不用親自出手,對於他的這個貌似請求的命令,浮梁縣令不敢不聽,再者他也實在沒有看出段璋要求中的玄機來,只好對著唐遠把話說了出來。
「唐市令,聽說你前些日子曾燒製出一種新品種的瓷器來,不知是否屬實啊?」
聽著縣尊大人的問話,唐遠也不是蠢人,一下子便意識到出了問題,自己燒製出青白瓷的事情目前應該還沒有傳揚出去才對。唐遠再看看旁邊坐著的侯澤,這個侯澤他自然認識,年輕的時候便是對頭,為了這個市令的位子對方也好幾次使陰招,只是都被自己攔了回去。這一回的事八成也是這傢伙搞出來的,自己得小心應對了。
定了定心神的唐遠,躬身向縣尊大人說道:「回縣尊大人的話,屬下前幾日的確燒製出了一種新的瓷器,名為青白瓷。」
唐遠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夫妻兩個用女兒的閨名做的瓷器名公之於眾,那是只屬於他們家三口的東西。
「看吧!縣尊大人,我就說吧,唐市令大才!燒出一個新的瓷器算的了什麼!」侯澤見唐遠承認了,自然鬆了一口氣,要是唐遠一口咬定自己沒燒出來,自己就死定了。
聽神秘人說那只瓷碗就是唐遠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作品,要是唐遠來個死不承認,哪怕自己把瓷碗拿來和唐遠當面對質,他也絕不會承認的,甚至於打草驚蛇。侯澤是有些不成器,可也不是白癡啊!在「瓷都」長大的侯澤自然知道一種新品種瓷器意味著什麼,侯澤家裡又不是沒有瓷窯,這種機密怎麼可能隨便拿給他人,神秘人既然那麼說,那這只碗必然只能是對方盜出來的。
要是唐遠不承認,自己一定會被憤怒的段使君宰了的。還好對方承認了,侯澤的第一步也算完成了。
「哦,那倒要恭喜唐市令了,從此浮梁縣又多出一種瓷器,浮梁瓷器的大名又將再一次響徹天下,唐市令功不可沒啊!」縣令大人真誠的讚賞道,浮梁出了一種新的瓷器,對他這個縣令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不僅名聲傳出去了,隨之而來的商稅也會增加,又得面子又得裡子,這麼好的事縣令大人又怎麼會不高興呢?
眼看著縣尊大人只顧著和唐遠扯閒篇,坐在一旁的侯澤不斷地使眼色,縣令大人也被他鬧的煩了,只好將段璋的要求說了出來。
「既然如此,那可否請唐市令燒製一件物事?就要這新品種的瓷器!」浮梁縣令沒有把段璋的名字說出來,這也是段璋的要求。
「這個……」唐遠直覺上察覺到不好,最好還是推脫掉。
「怎麼了,難到我們堂堂的浮梁市令,全縣最好的瓷匠竟然也有燒不出的瓷器嗎?那我看以後你這個所謂『浮梁第一』的名號要改一改了!」侯澤見唐遠猶豫,立馬又氣急敗壞的站了起來,大聲諷刺道。
唐遠沒去理會瘋狗一般的侯澤,他只是看著縣令大人。
「可是唐市令有何難處嗎?沒關係,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只要你把瓷器燒出來!」縣令大人雖然說的客氣,可是神色卻十分的堅決,也是向唐遠傳遞一個必須如此的態度。
唐遠果然瞭解到了縣尊大人不容拒絕的態度,只好先說道:「還請縣尊大人先將樣圖給屬下看看!」
有侯澤這麼一個人在,段璋對於制瓷的工序自然瞭解的很清楚。來之前,段璋便親自動手畫了一幅樣圖讓管家帶了過來,此刻正在浮梁縣令的手中。
「這個式樣……」唐遠看著手中的圖紙,只見是一個大的圓環,圓環中間還鏤空的雕著一對舞動的龍鳳,這種式樣一看就不是尋常百姓家能用的,這次的差事果然不同尋常!
「如何?這個式樣唐市令燒製不出來嗎?」縣令大人問道。
「怎麼可能!這種簡單的鏤空圓環構造就是在昌南鎮隨便找一家瓷窯都能燒出來,唐市令身為『第一瓷匠』怎麼可能燒不出來呢?」侯澤也是個懂行的人,立刻出聲說道。
浮梁縣令聞言,便看著唐遠,就像侯澤說的一樣,段璋要的這東西對於唐遠來說難度不大,這也是他深思熟慮後答應下來的重要原因。反正也不算難為唐遠,不會驚動肖逸,又能賣段璋一個人情,這事也是能幹的。
「唐市令可是擔心酬勞?放心!只要唐市令將東西做了出來,本官一定出大價錢買下來!」反正段璋也許了一筆不菲的錢財,到時候自己再加點,就當補償一下唐遠好了。
「大人言重了,唐遠不是個貪財之人!」唐遠看見縣尊大人這番態度,也知道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了,再者這個式樣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家裡剩下的材料也夠用,想了片刻後,唐遠說道:「好吧!大人,這活屬下接下了!」
「好!好!那就有勞唐市令了!還望唐市令能在三日之內將此物制好,送到本官這裡。」這也是段璋給的時限,段璋自己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
沒問題!」既然已經答應下來,唐遠也放開了,這東西對於唐遠來說,都用不了三天時間。
隨後唐遠便帶著圖紙告辭離去了。
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心中興奮的侯澤大笑了起來!
望著「便宜小舅子」那張帶著瘋狂笑容的臉,和那雙泛著紅光的雙眼,浮梁縣令的心慕名的顫動了起來,這一次的唐遠真的能平安無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