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玉分(一) 文 / 天高辰遠
昌南鎮西南,數百里外的豫章城內,城北邊的一座靠近太守別苑的大宅子裡,此時正有一個四旬的中年男人正在愁苦著。
男人姓段名璋字志輝,乃是豫章郡的長史,從五品上的封疆大吏,是除了太守和別駕之外豫章郡內的第三號人物。
豫章郡本就是上郡,比周邊的幾個郡都要高上一級,加上又是整個江南西道的首府所在,太守王冼更是兼著江南西道採訪處置使,為整個江南西道的軍政一把手,所以豫章郡的屬官們雖然級別和其他上郡一樣,但是地位無形中卻要高出那麼一截。
唐時地方官制,改前朝的州為郡,只是天寶年間又被玄宗罷州設郡,地方一把手的稱呼也由刺史復為太守。太守身為一郡長官,任期一般為三到五年,任畢還朝,而且一般都不是本土人士,這也是郡縣制的一大優點,能夠有效地遏制地方宗族實力。
同時為了防止太守們像漢代一樣最終演變為實權割據,又在太守之下設立了「別駕」、「長史」、「司馬」三職分掌監察軍政,這三人「紀綱眾務,通判列曹」,年終還要輪流入京,向中央政府匯報一年以來本地的政務、戶口和賦役情況。
段璋的煩惱便來自於去年入京匯報時從好友那裡得來的一則秘聞,雖是秘聞,可是好友身處中樞要職,得來的消息自然不是那種在街頭巷尾市井之徒間傳揚的貨色。
為了應對這件事,段璋不惜花費重大代價從豫章司馬手上換來今年再次進京的名額,可是此次進京所要準備的東西卻讓段璋傷透了腦筋。
這一次段璋進京主要便是為了去見一個貴人,只要能讓貴人滿意,自己以後青雲直上那就是這一兩年的事了。但是身為貴人什麼樣的稀世珍寶沒見過呢,這豫章城雖說也是大城,可是連揚州城都比不上,更別提長安和洛陽了,自己身在此處又能找出什麼貴人沒見過的好東西來呢?
眼看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需要的珍寶卻依舊沒有著落,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這麼一個絕好的機會從自己眼前溜走嗎?
不!絕不!段璋絕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回想自己的前半生,兒時家中貧困,每天都只能吃個半飽卻依然手捧著好不容易得來的幾本殘書,飢餓使得頭腦愈加的混沌,段璋每天都要花費極大的功夫才能將書中的字記住。
後來好不容易得到了使君的推薦,進京趕考,進士及第,完成了「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華麗轉身。接下來便是長達十餘年宦海沉浮,費盡心機才爬到今日這般地位。
可是官越往上當越難,朝堂上的位子一共就那麼幾個,自己要想再進一步要是沒有貴人相助的話就得再苦熬十幾年,到了那時自己都成了白頭老翁了,就算爬了上去又能當幾天?
如今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擺在面前,只要抓住了不但可以省去十幾年的韶華時光,後半生哪怕是登閣拜相都是有可能的。如此機緣你讓段璋哪裡敢放棄?
可是這珍寶又豈是那麼好尋的呢……
也許是段璋的祈禱感動了上天,亦或是段璋這些日子的強烈**終於驚動了有心的人,總之,在今天段長史將迎來那個等候已久的人或東西。
很快正在書房內糾結的段璋便被管家驚醒,不耐煩的段璋聽完管家的述說後忽然來了一些興致或者說燃起一絲希望。
「府外來了一個人,自稱有要事要面見老爺,說是老爺需要的東西,他帶來了!」管家說的便是這番話。
「不可能!為了保密我從未將此事洩露出去!」聽完管家的話後段璋腦子裡首先冒出的便是這個念頭,還帶著一些驚懼。但是段璋轉念又想了想卻又想到一個可能。
「難道是那幾次喝醉酒後,無意中說漏了?」段璋有幾次外出和好友飲酒作樂,許是因為高興自己尋得了一條青雲之路又或者是苦尋珍寶而不得的苦悶,使得自己曾向好友們透露了將要尋找珍寶的心思。
「這個人很可疑!」這是段璋在司考片刻後做出的對於外面那個獻寶者的評斷。
只是對方能探知到自己的目的可見絕非普通人,而且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目的還敢明目張膽的前來,手上拿著的必然是對方覺得能拿的出手的東西,以他們那樣的身份和眼界,拿出來的這東西必是精品!
這便是段璋隨後得出來的結論,宦海沉浮十多年,能爬到這個地位的又有幾個庸人,哪怕別的本事沒有,這些勾心鬥角的東西必然是精通的。
也許是被尋找珍寶這事鬧得實在是心力交瘁,又或是對自己能力手段的信任,段璋最終還是讓對方進門了。
沒在客廳,那人的身份還不夠格,就在這書房內,段璋接見了那個獻寶者。
一個身材瘦弱,滿臉諂媚的中年人,也許是卑躬屈膝慣了這個人的背有點駝。段璋只看一眼便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不過是顆棋子罷了,也就失去了探尋的心思,開門見山的說道:「把你帶來的東西呈上來吧!」
「回稟使君大人,小的侯澤,是鄱陽郡浮梁縣人士,浮梁縣大人您知道嗎?這浮梁縣啊專門……」這個侯澤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傢伙,一點眼力勁都沒有,絲毫沒有注意到段璋臉上的不耐,依舊低著頭在那裡絮絮叨叨。
「夠了!把你帶的東西拿出來!」終於段璋還是忍不住制止了對方的絮叨,口氣雖平淡卻含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十幾年的官宦生涯早就讓他養成了不怒自威的氣勢,那種對著小民百姓還要靠疾聲歷喝來凸顯威嚴的官吏都是些不
不入流的小官,真正的高官早就修煉的心如止水,波瀾不驚,至少面對身份比他們低的人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哦……是!是!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小人這就取出來!」侯澤終於被段璋的威嚴驚醒,剛進來的時候,腦子裡緊張的什麼都忘了,只顧著說自己的來歷了,到現在才想起今天所來的目的。
「大人請看!」侯澤從包裹裡拿出一隻碗,潔白無暇的碗壁中透著一絲淡淡的青色,竟和唐遠的那只碗一模一樣!
「玉碗?」段璋取過來拿在手中仔細的觀摩,只見這隻玉碗除了材質自己沒有見過,不知用何種玉材雕刻而成以外,無論形狀還是款式完全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甚至於連一點花紋都沒有,這麼一個碗對那尋常百姓來說可能算是寶貝,可是比這名貴的碗自己都有好多,又哪裡能讓京中的貴人看上呢?對方身後之人費這麼大功夫難不成就為了送這麼一東西來消遣本官嗎?
段璋想了一會兒沒想通,但他也沒有立刻發火,眼前這麼個人還不夠資格讓他發火。
「這隻玉碗便是你要獻的寶物?」段璋依舊平淡的問道。
「是……額……不是,不是!」侯澤又開始緊張了,也可以說是從將碗交給長史大人的時候就開始惴惴不安了。
前幾天自己還在浮梁縣的家中,突然有一個人前來拜會,告知自己昌南鎮的那個市令唐遠又搗鼓出一個新品種的瓷器。
對於這個唐遠,侯澤是一百個瞧不上的,明明守著一個金窩窩,卻硬要裝出一副清高的模樣。非但不撈好處,年底得來的分紅還給全散出去,自己過的苦哈哈的每天就知道往熱的要死的窯洞裡鑽。偏偏還取了當年鎮上最漂亮的柔娘,生出的女兒也出落的貌美如花,你說這氣人不氣人!
最重要的還不是這個,前幾年縣裡新來了個縣尊,自己好不容易抓住了縣尊好色的品性將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嫁給他當了個小妾,為的便是好讓縣尊給自己謀取市令這個職位。哪裡知道在縣尊排衙的時候提出要將自己提拔為市令之時,上到縣丞下到衙門內的捕快雜吏竟無一人同意,這些人全都被那該死的唐遠這些年來的做作給買通了。
縣尊大人初來乍到,為了保證自己以後的政令能夠通行的下去,也不好駁了全縣官吏的面子,只好作罷。等到以後自己數次求上門去的時候,縣尊大人也都是支支吾吾的搪塞過去。後來便徹底沒了回音,鬧得侯澤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都成了全縣人的笑柄。
從此以後侯澤便愈加的仇恨起唐遠來了,這一次那個神秘人找上門來,說能讓自己如願以償,說不定還能讓唐遠家破人亡。想起柔娘那美顏的容貌和曼妙的身姿,還有她那同樣美貌的女兒,侯澤的心早就火熱火熱的了,哪裡會去管這其中有沒有別的計較,興沖沖的帶著神秘人給自己的東西按著他的指點來到了豫章城的段長史府上。只是侯澤也看過包裹中的東西,聽神秘人說這就是唐遠新燒出來的瓷器,只是這麼一塊燒出來的泥疙瘩真能入使君大人的法眼嗎?侯澤十分懷疑。
聽見大人的話,他才從沉思中反應過來,結結巴巴的說道。
「不是什麼?」段璋問道。
「啟稟大人,這碗不是玉碗!它只是一個瓷碗!」侯澤說道。
「什麼?」段璋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他再一次仔細的觀察一遍手中的碗,表面光滑細膩,發出柔和的光澤,無論是從質感還是溫度來說,這明明就是一隻玉碗嘛!而且按照段璋的經驗,這碗用的玉材還應該是一種名貴的玉,只是當世幾種名貴玉材段璋都見過,還真是從來沒見過這種白中泛青的玉。
現如今聽見侯澤說這只是瓷器,他自然驚訝莫名。
「你說這只是瓷器?什麼瓷器?為何本官之前從未見過這種瓷器?」段璋來豫章這麼多年的,對於瓷器自然不會陌生。
「大人這真的是瓷器,這是本縣一個叫做唐遠的人前些天剛剛燒出來的新品種瓷器!」侯澤見段璋起了懷疑,立馬急了!
「大人要是不信,小人這就證明給大人看,將這瓷碗摔碎,大人只要一看斷口便知真假!」說著,著急起來的侯澤竟然出手去搶奪段璋手上的碗,想要摔了來證明自己的話。
「放肆!」這句話是現在一旁的管家看見侯澤竟敢如此冒犯自家老爺,護主心切才大聲喝道。
被這一聲嚇,侯澤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連忙再一次跪下,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段璋沒去理會像狗一樣趴著的侯澤,他開始沉思起來……
首先,要考慮的是這個侯澤身後之人的目的,當官當了這麼久了,段璋早過了衝動的年紀,做什麼事都要先計算一番得失。自己眼前的這個機會雖然難得,可是要是因此陷入了有心人的算計中那就得不償失了,再高的官位也要有命去坐不是嗎?
只是這身後之人到底是什麼目的呢?目前還不得而知,那就先不去想它。
再者便是這個玉碗,不,瓷碗了!從新奇上來說必然能讓貴人眼中一亮,而且又是本地的土產即使送上去也不會招惹非議。這禮要送,官要當,而且還必須注意自己的名聲,不然即使以後身居高位也容易根基不穩,到時被人打倒也只在旦夕之間。
所以從這一點上這個東西無異是最好的選擇,至於這瓷器以後會不會滿大街都是,失了珍貴,這個段璋倒不太擔心,不是說這是新出的品種嘛,不管它是不是真的獨一無二,段璋都會用自己的力量將它變的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