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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戎馬言談間 文 / 憑欄莫望月

    陳祖德大聲地喊,「知毅,你出來看是哪個回來了?」陳王氏與陳黃氏在裡面說話,沒有聽到,他又大聲地喊,這下陳王氏出來了。她出來一看,這個人不是她日思夜想的男人陳名蹈嗎?十幾年不見,還是當初的那個樣子,再往後一看,還有一個女人帶著一個**歲左右的丫頭,她一下子明白了,這是她男人在外面又娶了一房還帶了回來。其子陳尋天站在陳王氏的後面,還有些怯生似的,陳王氏說,那是你親生老漢兒,還不快叫爸爸?一家人就這樣又團聚了。

    陳名蹈把媯媛與女兒帶進屋,跟陳媯氏說,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王知毅。兩個女人相互微笑了一下算是認識了,以後還要在一個屋裡住。陳名蹈左看右看,還是沒有看到黃夠菊,他有些疑惑。陳王氏看出來了,「名蹈,你是在找夠菊嗎?」陳名蹈點了一下頭。因為他也不知道這麼多年沒有見,會生出什麼事情。「黃夠菊休了你,已經嫁給了德叔。」陳名蹈一臉驚訝,但他馬上又冷下臉來,相信這就是事實。這時,陳祖德進來了,滿臉笑容。「德叔,這麼年來你辛苦了。」陳名蹈再也看不到當年他們一起下萬縣時威風八面的德叔了,而是一個挺著個大肚兒,走路有緩慢,如果不是他目光沉著,你會以為這就是一個唐大漢兒。

    「不辛苦,做活路是我的本分,只不過這些年來日子過得好,你看我這身體。不過呢,有些事等你有空了,我再跟你講。」陳名蹈明白,其中至少有一件事是與黃夠菊有關的。

    「名蹈你回來了,我們大家都高興了,你不知道這麼多年,大家為你好擔心喲。」

    陳名蹈也知道這些年的不容易有生有死的,有幾次都差點沒有死在別人的槍口之下,「你看我不是福大命大,還是完好的回到了長財縣嗎?」

    陳名哲說,「大哥,我是這麼多年了都沒有見到你,特別地想你,不過,最想你的還是你兒子和嫂子。」

    陳名蹈看名哲這麼大了,關切地問,「你結婚沒有?」

    「還沒有結婚的呢,說媒的人多,可是我還不想結婚。」

    「爸爸媽媽和二媽身體都好嗎?」

    「他們身體好著呢,住在陳家溝自得其樂,叫他們到城裡來也不來。」

    「還有二弟四弟和妹妹呢?」

    「二哥出去了,幾個月沒有消息,四弟在伏龍老家的商號,妹妹在萬縣。」

    「一家人平安就好。」

    中午,一家人其樂融融。

    飯後,陳名蹈講起了他這些年在外面的經歷。袁世凱倒台後,我聽從趙新華的安排坐船到了浙江,跟邵南師長當副官,當了幾年副官,又下去當團長,當了團長又當副旅長再當旅長,後來又當副師長,師長。

    「師長是個什麼官,有好大的官?」陳名哲問。

    我手下有兩個旅,一個旅有三千多人。杭州離上海很近,我們經常到上海,原來在漢口看到很少外國人,可是在上海還有租界,外國人一個劃一塊就成了他們的勢力範圍,那一塊就由他們管。中國人的土地上居然有這麼多的外國人耀武揚威,作為一個當兵的人那真是氣憤,於是,我就有一種想法,一定要把洋人趕出中國去,中國是中國人的中國,怎麼能由外國人說三道四指手畫腳呢。才去的時候,我與媯媛沒有帶孩子,我當副官,也基本上是邵師長的保鏢,主要負責他的安全,當然手下還有差不多一營的兵。有一天我們到街上買東西,看到有一群人在打一個中年人,很多人看到在一邊圍觀,不敢去制止。媯媛問旁人,那夥人是什麼人,有人說是杭州最大的幫會神鳥幫的人,官府都要讓他們一分。媯媛問我敢不敢去救那個人。我看到那個人已經打得要死不活的了,再打下去就要打死了。於是,我們兩個就與那幫人交上了手,開始那十幾個人還不是我們的對手,後來,幫會的人迅速聚攏過來,把我們圍在了中間,打倒在地上的倒下了十幾個,我們也不怕那麼多人,兩個人背靠背的打那些上來進攻的人,總感覺打不完,我們也有些體力不支了,突然,一聲槍響,大家都停了手。我一看是師長他們幾個人在外邊,師長把我們兩個救了出來,幫會的人也不敢怎麼樣,我們就回去了。回去後,師長說,原來聽說讀了幾天書有點謀略,沒有想到你有兩下子,你那個夫人也行嘛,叫她也一起入部隊吧,你當我的副官,她就是你的副官,好不好?

    大家聽到這兒,不得不以另外一種眼光來看陳名蹈帶回來的這個夫人。陳名蹈頓了一頓,又繼續說。媯媛當時太高興了,聽師長那麼一說,她馬上答應了。從此我們兩人就在軍營中生活,也更受到師長的器重。

    當了五年的副官,師長叫我去當了一個團長,我那個團就駐在紹興,那兒是個典型的江南水鄉,河道星羅棋布,很多家就住在河邊,不是說「生在蘇杭,葬在北邙」嗎,風景美如畫,就如在天堂一般。你們聽說了**嗎?聽說我去紹興的前一年成立了**,我還看到一些思想很先鋒的雜誌《新青年》等等,略微有一點兒瞭解,但我不仇恨他們。大家知道有我理想,就是報國,清政府垮台了,袁世凱竊國也垮了,後來又是張勳復辟,再後來就成立了國民黨,我是一個有些資歷的國民黨黨員,那再多的美景,也成了家常便飯,無心賞之。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訓練部隊上,一是讓他們丟掉過去的陋習,絕對不准抽大煙,能戒煙的留在隊伍,不能戒煙的就放回老家去,給一點路費,讓士兵強身健體,能夠衝鋒陷陣。二是讓他們學習,專門請老師教他們學《孫子兵法》、《孫子略解》、《鬼谷子》等書。三是強化部隊的作風教育,絕對不允許有擾民的現象發生,更不要說當兵的有特權,可以任意地拿老百姓的東西,可以欺行霸市強買強賣呀,經過兩年的改造,部隊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以前一些壞習氣壞作風沒有了,過去經常與當地老百姓發一矛盾衝突,現在沒有了,有時老百姓有了困難,我們團還去幫助他們,我們部隊在老百姓心中形成

    了良好的社會形象,部隊的戰鬥力也進一步提高。在一次全師的比武大會上,我團拿到了各項第一名,原來是經常倒數第一名,超過了師部直屬團的能力。那個時候,日本鬼子已經佔了東三省,你們知道是哪三個省嗎,黑龍江、吉林、遼寧,在哪兒建立了偽滿洲國,日本上在華北也很猖狂,在上海也有些橫行霸道,有些人說,遲早中國人要與日本人有一仗要打。後來,我就去當了副旅長,那時我與媯媛已經有了女兒思蜀,因為我想回到家鄉,所以就取了這樣一個名字。我當副旅長主要是抓全旅的軍事訓練,又過了兩三年,我們這個旅在全師中成了王牌,於是我又當了旅長。思蜀這麼小,我一天又很忙,我們家請了兩個保姆,一個管生活,一個管思蜀的學習教育。有一次,邵師長和我們幾個人一起秘密去上海,主要是去日租界搜索日本人的軍事秘密,根據可靠情報,日本人有一個秘密軍械庫,只有一個班的人在守護,從外面看也就是平常的日用物的倉庫,我和媯媛進去偵察,師長他們留在外邊,正好飛身進入倉庫,日本人就發現了,子彈就打了過來,一下子就打在我的左手上,你們看我左手臂上現在還有傷疤,媯媛立即過來救我出去,師長他們聽見有了動靜,也行動起來,他們就正面去襲擊守衛的兵士,這樣我們就逃了出來,我們坐上車就跑,跑出不遠就躲了起來,不一會兒日租界就嚴格檢查出去的人員,還對百姓的住所進行搜查,我又受了傷,只好在師長的一個情報人員的地下室中呆著,第二天,我們化裝成進城挑糞的農民才出了日租界,平安地回到了杭州。師長說,我們的準備工作還是沒有做充分,本來是去要把那個軍械庫給端了的,結果事情沒有辦成,反而自己的人受了傷,如果是一場戰鬥,我們豈不是要受極大的損失?於是,邵師長又叫我去抓好情報工作,要把日本人的情報搜集準確。後來,我們又多次去上海,有時我們是商人或者商販,有時候我們是教師,有時候我們是算命先生,有時候我們是車伕,反正在日租界任我們行動。在第三次去日租界的時候,我化裝成一個日本軍官,坐上我們的黃包車,從正面到了倉庫,日本人以為是去檢查的長官,他們的長官有時候也是坐黃包車去倉庫,我學了一些日語,於是就和車伕進去了,裡面有六個人在玩賭牌,一看見我進去了,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趁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們兩個人就把這六個人弄趴了,一個個媽都沒有叫一聲,車伕又把外面守門的兩個叫進來,兩個人頓時去見了閻王,於是,另外的人也裝成日本兵士進了軍械庫,我們把他們的槍械裝了幾個黃包車就走了,當我們走出幾百米後,一聲巨響,那個軍械庫就上了西天,回去後,師長就提我當了旅長。

    有一天,我正在旅部,值勤的進來報告說,有一個四川老鄉來了,說是認識我。他進來一看,我也不認識呀,戴一幅眼鏡,他說他姓劉,是開縣人,我說這是老鄉呀,我一看這人氣質,那不是一般的人。前幾天,師部秘密告訴我,說有一個**的大官要從我的防區經過,我想難道就是他嗎?他說,我們瞭解了你過去你的為人,你在上海灘還炸了日本人的軍械庫,是抗日英雄,你的部隊紀律嚴明,你是一個好人,所以,我今天來特別找你,我就是開縣趙家場的劉明昭,過去曾經受到過國民黨的通緝。現在要從你們這兒過,給我們一條路。我一聽,這可是**的大人物呀,他過去在四川都很有名,是一個有勇有略的將軍。我說,有幸認識將軍,我一生之幸事也,過路之事,我派人送你們,保證你們安全通過。他說,肖旅長你將來一定會有所作為,是我們的朋友。

    後來,一個副師長升了師長,到安徽去了,於是我就到師裡當了副師長。在一次去上海的行動中,由於我們的行動被叛徒告密,師長不幸受重傷,回來後不治而亡,我就當了師長。告密的人正好是我管不到的那個旅,後來我查出他們所有的人,將他們正法,也換了旅長。一年多的時候,就把我師打造成了全軍有名的師。這一年上海爆發了中日戰爭,我們師是較近的部隊,上海的守軍在日本增兵後,打得非常壯烈,死了好多人,於是我們師也到了上海,我們是步兵,我的火力根本比不上日本人的武器,於是,我師在白天就行動少一些,主要是在晚上行動和黎明行動,那一天剛濛濛亮,我們師對日本人的三個團發動了全面的進攻,我們本想用一個小時對敵人發動突然襲擊,趁之未反應過來,就把他們打敗,可是,他們越打越勇,我手下的六個團兩個團去打一個團,卻佔不到半點的便宜,打了不到一個小時,日本人的飛機來了,我軍頓時陷入了被動,空中有飛機投炸彈,地上有坦克步兵,飛機過後,坦克後面就是步兵,我師只有招架之力,日本人的進攻了兩次雖然被打退了,但我師也傷亡慘重,在要到黃昏的時候,敵人又發動了更猛烈攻勢,飛機也更多了,他們似乎找到了我師的指揮部,在指揮部附近密密麻麻地投下炸彈,我的副官叫我轉移,我卻不願意,一定要和日本人拚個你死我活,在我們陣地前,也堆滿了日本兵的屍體。正在這時,一個炸彈投進了指揮部,我也不知道了什麼,人也暈了過去。當媯媛把我救醒的時候,她推開了上面的幾具屍體,四周漆黑一片,天上又沒有星星,死寂得出奇,死人的味道瀰漫了整個天空,我一動身體,出奇地痛,還勉強可以站立起來,我問媯媛傷情怎麼樣,她說沒有好大的事,當時炸彈炸的時候,她正好在指揮室隔壁的房間中,爆炸了過後,強大的氣浪將她推倒,一堆泥土把她埋在下面,她醒來用盡力氣才從泥巴裡鑽了出來,又來找到了我。我們再仔細地聽,周圍沒有一點聲音,我想難道我們師就這麼完蛋了麼?只有遠方我依稀記得是日本兵的陣地,還有一點兒亮光,我剛一站起來,又倒了下去,於是,媯媛就背著我逃了出來。

    後來,一瞭解,我們師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雖然受了重傷,卻沒有傷及五臟六腑,只是手腳裡炸進了很多彈片。她把我背到戰地醫院要給我治,我真不想活,那麼兄弟都為國捐軀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拒絕做手術,後來,媯媛找來了副軍長,副軍長說,你們師的頑強作戰保證其他兄弟部隊的前進,也拖著了日本鬼子,那麼多的戰士為國犧牲,是好樣的,你應該為他們感到驕傲才對,不要再自責了,要作手術,活下去,為抗日戰爭活下去,不能在戰場上沒有死,卻自己要死,這可不是一個軍人的氣概。當我一個月傷好後,上頭

    又派我去998師當師長,那是白崇禧的部隊,都有鋼盔,穿一身黃軍裝,我執意不穿,就穿了便裝,結果一上前線,我們這個師成了日本人的靶子,打得丟盔卸甲,上頭本以為讓我們去好好地收拾一下日本人,我也想去復仇,可是,卻讓日本人收拾了,我這個副師長也是狼狽逃竄,數不清的軍隊,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卻不是小日本的對手,這次敗了過後,我就不想當兵了,我給上面說,要回老家養老,上面看我又是一個光桿,沒有自己的部隊,也沒有什麼意思,就讓走了,於是我與媯媛就回來了。

    陳名蹈將自己的經過簡略地說了一整個下午,說完後,似乎還在痛苦的思緒中,自己不能報國了,空空地回到老家。晚上正要吃飯,這時,縣長肖索來了,他早就知道陳師長要回來,在他得到消息後,就到了陳氏商號來,他一見陳名蹈,「肖師長回來了,好呀,我縣正是用人之際,只不過,你這個大師長,恐怕要委屈你了。」

    陳名蹈說,「我也是好多年沒有見你到了,你居然到我的老家來當了縣長,你做的好事多還是壞事多?」

    「師長大人,我也是為黨國效忠,那是不敢做壞事的,只是沒有你貢獻大,你是打了日本鬼子的。」

    「其他的什麼事,今天你就不要說了,來了就吃飯,我們敘一敘。」

    第二天,陳名蹈帶著陳王氏、陳媯氏以及他們的一雙兒女,就回陳家溝,去看陳祖仁。陳祖仁見多年未見的兒子回來了,還帶了一個媳婦回來,心裡真是開心,他以為他見不著大兒子了,這下見到了,十幾二十年過去了,大兒子再不是過去那個年輕小伙子,而是一個正正當當的男人了,從他的眉宇間看得出有一股氣定神閒之質,從他的背影看,是一個高大威武的男子漢,再從他的舉止看,無不顯示出一個軍人的風範。對於陳名蹈來說,這些年如夢幻一般,來了又去了,增加了什麼減少了什麼,失去了什麼獲得了什麼,從陳家溝出去又回到了陳家溝,而他的弟弟妹妹,卻還在向溝外的世界尋找,其實,這還不如陳祖仁在陳家溝那樣淡定,看世間如何變幻,我還是在陳家溝。於是乎,陳祖仁對他兒子在外面有什麼風光也好恥辱也罷,他也不想問及那麼多,只是陳名蹈淺淺地說了他的經歷。也許陳名蹈還不明白,也許明白,你是一介農民,在不經意間成了一個武夫,你是一個人出去,你沒有融入到一個團體中,你最後還是一個武夫,一個人孤零零的,要想有所作為,太不容易了,還是陳家溝是他的歸宿,這兒安靜平和,沒有大風大浪,即使打了仗,過了幾天,老百姓還是老百姓的日子,只是有時候要苟且著。

    陳名蹈看到父親頭上已經長出了絲絲白髮,但他的精神很好,身板挺硬,如果不是看頭髮,也還是當年他出去的那個樣子。陳祖仁說,你也是好多年沒有回來,明天我們一家人上峨城山上去,拜一拜佛,看一看峨城山的風光。陳名蹈想,當年還是一個不明事理的小伙子,而今已是一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再回來看峨城山,定然有不一樣感受,這兒是故鄉,多看一眼,志於心上,也是對心靈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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