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開生做預測 文 / 弘毅知難
一旁的季開生,沒有一點心思去默記小貝勒說的那些什麼「養生良方」。
倒不是旨意兩歲皇子、小小「乳兒」的信口開河——小貝勒爺如今哪句話會是無厘頭的?打死季開生也不會相信。之所以不上心這些飲食禁忌,是因為他心裡還裝著談遷一早就交給他的重要任務——季家出資襄助官商一事已經定下來了,但還有一件要緊:老爺子同年進士孟兆祥的忌日可就在明天了!
終於等到玄燁停了嘴,季開生這才趕緊插話道:
「湯大人乃是國之棟樑,務必要按照貝勒爺的意思,好好養生涵神才好啊!」
「是,若望一定謹記小爺囑托!也多謝季大人掛念!」湯若望客客氣氣感謝著,開始分析現如今的情勢:
剛才自己從南堂趕過來的時候,僕人潘盡孝曾說起過,是貝勒爺的侍衛瑪拉帶著季開生和張歲寒去請的自己。按照常理,自己已經遲到了將近整整一個時辰了,前面兩個人「私聊」也應該差不多了。的確,已經走了一個,但季開生還留在這裡陪小爺等著自己,這只能說明,下面的事情,是和他們三個人有關。
「開生也和湯大人一樣,都是在為小爺著想。誠如貝勒爺所說,沒有好身板兒,如何當得了重任?畢竟現如今事事都需縝密行事啊,不勞神勞力是做不好差事的。昨日您和諸位大人御前會議,一入了三更。有多少官宦人家就徹夜點了燈火?今日一早,這京師內外早就在街頭巷議議論紛紛了。」
季開生有意誇大其詞,爭取早一些引起兩人的注意,並帶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哦?是嗎?」湯若望佯作有些納悶,貌似不知季開生所指何處。其實他深知,季開生所言絕非空穴來風。一大早,潘盡孝就按照自己這幾年的授意,先到王公貴族扎堆居住的皇城和漢族官僚密級的南城走了一趟,所見所聞,的確是與往日多有不同。沒有辦法。要想在滿漢兩邊都取得一個討巧。有些情報的刺探就顯得十分重要!
一旁的弘毅倒是饒有興趣,等著看看季開生要如何忽悠湯若望。
「可不是呢!下官今早入宮之前,就聽聞許多同僚議論,說昨夜十幾人會議。漢臣不過五人。滿臣卻佔了大多數。不管聖裁如何。反正是不會撥了滿洲大人們的面子。」
季開生很是直爽,上來就直指核心要害。儘管如此,他還是拿眼打量身旁那位滿洲人的「正宗代表」——愛新覺羅?玄燁。發現小爺沒有絲毫不悅,反而輕輕點了點頭以示首肯,這才繼續說道:
「他們還說,就算湯大人幫著說項,這朝廷滿漢一體的定策真要施行起來,也會是阻力重重的。唉!」季開生滿面愁雲,唉聲歎氣。
「呵呵,什麼滿臣漢臣的,老夫西來之人,不也是承蒙皇恩多年?但凡是有才之人,皇上都會一體重用的。天中賢弟是不是有些杞人憂天了?再說了,老父御前奏事,從來都是對事不對人,這是天主的教誨!」
湯若望沒有細答昨夜會議之事,只是略作安慰,並且及時劃清了與季開生所說的「幫襯漢臣」一事的界限。他也注意到小玄燁剛才的輕微動作,這就說明季開生所言至少是句大實話,而且能夠為小爺所容。
「哪裡是杞人憂天啊,湯大人!」季開生不僅一反常態壓低了聲音,而且還將屁股從下首的宮凳之上向前挪了挪,身子已經貼近了圈椅內的湯若望,顯得極為親暱。
「……」
湯若望沒有說話,看了看身旁這東二所的「地主」——小玄燁。心想:你若是稍作表示,我就當機立斷制止季開生這涉險而為的言辭!可此時,人家小爺正津津有味看著他們二人,毫無制止之意。既如此,隨遇而安吧。
「大人,貝勒爺雖是皇二子,卻頗有仁愛之心,也是秉持天下為公的道理。開生今日這番話,也不怕小爺責怪,只是不吐不快,總不能讓貝勒爺閉耳塞聽、不聞實情不是?更何況開生我,也不能看著湯大人您將來……」
季開生口口聲聲不怕滿洲人、玄燁皇二子怪罪,卻話說一半就戛然而止。
「哦?我將來如何?還請天中賢弟明說。」
這時人家已經真真切切說到自己了,湯若望只能主動應對。況且身為天主使者,洋老頭自然不服氣有人拿自己的將來揣測一番,因為作甚神甫,命運早就和基督耶穌融為一體了!於是趕緊在季開生故意停頓的時候追問一句。
「您是您的天主信賴的傳音聖徒,將來之事自然比開生清楚,我……」
「季大人!聖教可不是那些占卜、八卦之流!將來之事,我如何知道?一切皆在天主掌握之中,我們也只有潛心禱告,以求救贖我們的罪過,而後任憑天主發落就是!」
湯若望不等季開生說出後半句,就忍不住插話了,全然沒有一般儒士的風可言。在天主教的經之中,摩西傳達上帝《十誡》的第一條就是——除耶和華上帝以為,你不可有別的神!更為具體的還有:那些交鬼、算卦、占卜、行巫術,過陰的都不可行,因為這是污穢的,神不願意他的兒女與鬼相交。
為何如此呢?天主教反對這些做法有以下理由:其一,教徒生命的主權在於天主,他們不必為前面的道路去擔心;其二,看相、算命和占卜是為天主所恨惡的罪行,因為信靠他的人離開他,去尋求別的帶領;其三,占卜算命,就等於把自己交給了魔鬼來掌管。而不是全心全意相信天主;其四,如果一定要說教徒的命運的話,他的生命是與基督耶穌聯合的,耶穌的命就是他們的命,故而教徒在人群中擁有最最好得無比的命運,根本不用占卜算命!
弘毅很理解湯若望的這種表現,急忙從中周全道
道:「老瑪法,季大人也不是篤信占卜之人,且聽聽他的下如何,你我再做評判不遲。可好?」
「這……全憑小爺吩咐。」湯若望聽到「使者」開口了。只能悉聽尊便了。
「湯大人的確錯怪開生了。我不是要預判未來。而是著眼當下。權衡如今朝局的走向,就會明瞭,任其發展下去的話,來日你我下場究竟如何了。」季開生感激的沖小玄燁拱了拱手。得以繼續。
「此話怎講?」
「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十分信賴大人您。自然是順風順水。可這表面的平靜之下,卻是暗潮湧動的。大清入關之後,雖多有承襲明制。你我漢臣也為臣不為奴,但大清畢竟不是故明。一些滿洲貴胄只一味盯著皇上傾心漢儀漢學和您的聖教西學,就以為這是要背棄滿洲祖制、改土歸流的意思了,生怕滿漢真的一體了。其實他們終歸還是不能理解皇上一番苦心啊!表面應和,背地裡卻早已是怨聲載道。」
湯若望不得不承認,季開生說的很在理,很到位。大清入關十二年了,皇帝從一個無知少兒成長為豆蔻青年,這段時間也正是歐羅巴少年步入教堂、學習教義和各種學問的時間。經過自己的努力,福臨的確對西方的種種科學技術產生了濃厚興趣,自然也包括他的天主教教義。美中不足的是,福臨同時對身邊環顧的漢家學問更是興趣盎然,而且就像海綿吸水一樣,孜孜不倦的汲取著廣博的各類知識的養分。
弘毅也是大為讚歎——季開生說出了清初滿人統治階級對先進化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以年輕的皇帝福臨和他四叔岳樂王爺為首的青年人,自然對比滿洲明先進百倍的漢家學問和西方科技倍感興趣。但以皇太后布木布泰為首的老舊勢力,對此就是十分忌憚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其實漢人與西人還真是應該結成一種利益上的同盟,來鞏固自己對皇帝一派的教化成果!
湯若望和弘毅陷入沉思的功夫,季開生無疑是受到了默認的鼓勵,於是接著總結了一句:
「這種局面的產生,究其根本,只有一條原因——滿洲老人到底以為孰優孰劣!」
「孰優孰劣?」
「正是!在他們眼中,到底是漢家學問、漢人官吏堪用,還是滿蒙一家、獨臂擎天足夠?或者說,您的西來學問、東傳福音堪用,還是弓馬天下、固守陳規省事?換句話說,若沒有了皇上的支撐,您的南堂還會有今日的成就嗎?漢人被打壓到底、不能盡心輔佐皇上之後,下一個被滿洲老人排擠的,會不會是您,和您的教友們呢?」
「這……」
湯若望一時再次無語。的確,他也好,他的在華耶穌會也罷,走的就是上層路線,也就是靠著前明皇家、大清皇室的鼎力支持才得以發展壯大的。順治朝以來,湯若望無時無刻不極力游離於滿漢兩邊的政治角力之外,以求得自身太平。
而聰明的福臨,也的確把自己作為了重要的第三方勢力,總是在滿漢矛盾難以化解的時候,真心實意的徵求自己的意見,而且幾乎言聽計從。一直以來,湯若望也很享受這種超然且重要的位置。
但今日季開生這一番話,分明就是「兔死狗烹」的意思啊——漢人被收拾了,您老人家這幫子西來之人,就等著打鋪蓋捲回到汪洋之上吧!
就連一旁的弘毅,也是暗自心驚——看不出來啊,你季開生的見地,竟然如此精準而獨到!你不會占卜?那你是如何預判到多年以後湯若望的悲慘命運的!
《打油詩一首?藏頭》
看遍近史皆失意
正說當年有契機
版圖之外皆砥礪
去來乾坤難自知
起身已穿六甲子
點盡天下苦與樂
中華輝煌萬人癡
武皇朝看夢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