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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閹奴巧當托 文 / 弘毅知難

    吳良輔突然謝罪一般的叩頭舉動,讓幾乎所有人大惑不解——好好的正在聽皇帝訓話呢,你個老閹奴抽了哪門子瘋呀?出來咆哮聖殿、發這個意障,你是活膩歪了……

    當然,只有兩人沒這麼想:一位是皇帝,一位是皇子。

    「吳良輔。」皇帝穩穩當當、不急不忙,連看也不看身後的奴才就直接發問,眼睛卻還看著階下群臣。

    「主子!」吳良輔暫時停下磕頭蟲的動作,抬頭恭聽聖訓。這一抬頭,讓大臣們更不解了——老奴才竟然沒有滿臉惶恐的絲毫意思,反而瞇著一雙小眼睛,賊眉鼠眼地瞅著他們這些當朝重臣!

    「你求朕明察,卻是為何?」福臨終於收斂了咄咄逼人的目光,稍稍偏頭,算是回應吳良輔。

    「主子,奴才侍奉君前多年,無才無德,就是一個使喚奴才!但卻深得主子眷顧,信任有加。奴才雖然謹小慎微,難免錯漏失誤,有負聖望。但,奴才就是有十萬百萬個膽子,也是萬萬不敢將今日御前會議隻字片語傳出宮外的。不!不但是宮外,就連這殿外半寸也是不敢出的!求皇上明察呀!」吳良輔一番話出口,就不管不顧繼續磕頭起來,「咚、咚、咚……」一聲接著一聲,散佈在這寂靜的大殿之內!

    一臉二三十個叩頭聲,可皇帝卻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望著下面……

    那一聲聲腦門觸碰地平的震動,此刻已經不是發生在吳良輔身上了,而是傳播到在場的諸位大人心中,伴隨著心臟的跳動,越來越猛烈、越來越震撼……終於,有人繃不住了!

    「皇上,奴才萬死不敢將今日所議之事的隻字片語帶出殿外!」最先表態的是工部代理滿尚書郭科。

    「……」福臨還是不說話。只靜悄悄看著。

    弘毅感受著此刻殿內的壓抑和扭曲,真心佩服福臨的手腕!

    「奴才(臣等)萬死不敢將今日所議之事的隻字片語帶出殿外!」果然,有了帶頭的定下大伙的台詞,所有人齊齊宣示,個個信誓旦旦!

    「諸位愛卿快快平身落座!」福臨此時才開了金口,要讓噤若寒蟬的臣子放下心來。

    「吳良輔,你知道不敢就好!」青年皇帝這才正式回過頭來衝著吳良輔說話。這功夫。老閹奴麻溜兒跪著爬到了皇帝寶座之前。等著挨訓。

    弘毅現在可真是佩服吳良輔的機智聰慧了,你總不能跪在皇帝身後,讓主子扭著身子衝著背後的屏風作重要講話吧,太不嚴肅了!

    「今日這位育宮內。朕、玄燁和諸位愛卿議論同安王的言論,還有後面的話,但凡有一個字透露到東南鄭氏父子那裡,哼哼,你就引頸待戮好了!」福臨惡狠狠發下毒願,簡直和凶神惡煞一般無二!

    「奴才謹記!奴才萬死也不敢!今日主子、小爺和眾位大人所說,但凡透露隻字片語出去,老奴才就先一一手刃這宮內當值的太監宮女,然後自裁以謝主子!」吳良輔也發下毒誓。

    這主奴二人你來我往幾句話。聽的所有人不是不寒而慄!

    弘毅卻心中激動:看來自己剛才要被攆回東二所是假。福臨要震懾參會大臣、緊鎖口風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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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福臨在對鄭芝龍如何任用的問題上,的確是動了一番心思的。他還不太清楚玄燁所說「用而疑之」,到底是怎麼用、如何疑,但有一點很清楚明白:無論怎樣。玄燁所說的都將是對這位大清「同安王」的深刻剖析,一定是掰開了揉碎了的分析研究。那時,種種不堪告人的細節一定會層出不窮。如此一來,玄燁的這些話一旦走漏了風聲,小傢伙在鄭芝龍心中的位置、評價倒在其次,鄭氏滿門對清廷、對他這個皇帝的看法將會怎樣?不用多想,自此心懷異志那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

    所以,藉著玄燁有些犯傻、一而再再而三得打斷皇帝講話這個由頭,福臨果斷「發狠」,作勢訓斥兒子,還煞有介事的準備將他「驅離會場」!

    真會驅離嗎?福臨有自己的判斷:今日會議以來,一班子漢臣基本上都被小玄燁收攏的差不多了,無論是掏心窩子感同身受,還是佔據制高點居高臨下,胡世安、戴明說、劉昌等都被拿下了。保不齊在關鍵時刻,這三人中會有人為小玄燁挺身而出!

    只不過漢臣在我大清多是膽小怕事之輩,到了皇帝皇子「反目」的關鍵時刻,能否真的「挺身」也不好定論。這也不打緊,還有備用人選。「備胎」是誰?自然是噶達渾、明安達禮啦,他們在呼瑪爾之戰之後,就對小皇子心生仰慕,滿蒙之人又多有豪氣,不似漢人瞻前顧後,應該會出手。再者說,今日皇帝又發覺,不光是這兩位,就連自己最器重的兩位滿洲才士圖海和折庫訥,今日會議之時也表現得和小玄燁十分親近!由此判斷,關鍵時刻,總會有人為了自己的兒子仗義執言的!那樣的話,自己後面就有機會說出那一番「朝議鉅細盡數為同安王所知」的台詞出來了!

    但大大出乎福臨意料的,不是他盤算好的漢滿大臣中的任何一位出來為皇子站台,挺身而出的,恰恰是他以為最沒有可能的李際期!這實在是出乎意料!如此看來,可以通過玄燁之手,將這位心灰意冷的才士籠絡住,繼續為我所用!

    其實,剛才他們父子二人劍拔弩張的時候,還真另有其人做好了準備。此人果真還就是圖海!

    圖海也不糊塗。除了玄燁情急之下三番兩次違逆龍鱗這件事沒弄明白之外,他對事態的發展看得清楚、想得明白——若是皇帝真的對玄燁所說的「用而疑之」全盤否定的話,就不會允許小傢伙碎碎叨叨一會兒「食材」一會兒「張俊」的了,為何三言兩語就反目,這不符合青年皇帝一貫在眾人面前

    秉持的「有話好好說」的路數!至於為何沒有及時出手?那還不是因為在最適合出手的時候,被李際期這匹黑馬拔得頭籌了嘛!

    圖海作為御前近臣,對皇帝福臨「善於納諫、敢於納諫」的胸襟是有絕對把握的。陳名夏、陳之遴等漢臣。只要你言之有物,就可以在皇帝面前暢所欲言,這些例子舉不勝舉。皇帝對納諫的重視,可從今年春天剛剛編撰而成的《御定資政要覽》一書中得以瞭然。

    在這本皇帝親自撰寫的《資政要覽》,第一篇就是《君道章》。其中,皇帝親筆寫到「得道者必靜。靜而寧,可以為天下貞。故至精無象。而萬物以成;至聖無事。而千官盡能。苟有事,則必有所不事,此事所以隳也。譬之為車者,數官然後成;夫治天下,豈特為車哉?眾智眾能之所持也。」

    有一次,皇帝和他討論為君之道,就引用了自己這段話,並且詳細的加以了闡述。圖海清楚記得,當日皇帝是這麼說的:

    「賢君充分發揮百官的能力卻彷彿無所事事。並非真的沒有事情,天下之事可都是君上之事。如果偏執於一件事情,那麼一個人的耳目心思是有限的。所遺漏的事情一定很多。想什麼事情都去做的話。其結果只會事與願違,把事情反而弄糟。這就像造車的人一樣,一定要聚集許多材料才能造成。何況天下這麼大,治理天下這麼難,朕就一定要調動天下人的才智。然後考慮問題才能無所不周;一定要發揮天下人的能力,然後才能全力以赴。充分利用你們做臣子的才智能力,朕才能做到清靜無為。這也是朕為何要讓你們做臣子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道理!」

    只是不巧,正當圖海做好了「推波助瀾、點到為止」準備的時候,李際期搶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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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你這個奴才記住朕今日所言就好!」福臨聽完吳良輔的誓言之後,還不忘強調一番,這才揮揮手,讓圓滿完成任務的老太監退回本位。

    吳良輔的確沒有得到過任何授意,但依舊對皇帝的心思洞若觀火。剛才擠眉弄眼提醒小玄燁適可而止的時候,還真是沒弄明白皇帝這是早就等著小貝勒爺來主動躥火的。當李際期出來解圍,皇帝那一番話說出來,特別是第二條,老傢伙就恍然大悟了——皇帝是不放心這位育宮的議政之詞傳出去!一班大臣們平日裡一個個精得和猴崽子似的,偏巧關鍵時刻都木知覺也了!沒辦法,情急之下還要自己這個「廢人」出馬!

    這才有了他吳良輔和福臨之間沒有任何綵排、甚至連私下溝通都來不及,卻十分完美的雙簧戲!

    此時的兵部漢尚書,也總算明白:自己一時衝動做了皇帝的棋子。不過他卻不以為意,無論如何,皇帝聽一聽小皇子到底要說什麼這很重要!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自己做一回道具又如何?

    「諸位愛卿,閹奴無狀,你們不要在意!吳良輔,罰你半年月銀,以示警醒!」福臨和顏悅色對著大臣們,卻還是揪著吳良輔出招。

    「奴才遵旨!」

    「符獻啊,剛才朕說道哪兒了……哦,叫這個老東西弄得朕都忘了,朕話已說透,句句肺腑。不知你還有什麼要說?」這一次,皇帝終於轉入正題了。

    「臣萬分欽佩吾皇深謀大略,再無他話。只是,既然我等眾臣都已知曉皇上呵護皇子苦心,自然絕不敢造次。既然如此,是不是就讓皇二子把話說完,也好讓我等聽聞之人解了心中疑惑?」既然你們父子把話說開了,我李際期還是退避三舍、自我沉淪去算了。當然,最好還是讓小玄燁把話說透徹!

    「哈哈,符獻啊,你真是初衷不改!既然如此,朕也做一回善於納諫的明君吧!玄燁,這次看在諸位愛卿的面子上,朕不怪罪於你,你就將適才未盡之言,和盤托出吧!」福臨樂呵呵就坡下驢。

    「兒臣謝過皇阿瑪聖恩!玄燁拜謝諸位大人!」死而復生的弘毅,也急忙順桿兒爬!

    既然如此,我就要好好說一說鄭芝龍這位海商的「用與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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