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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功虧於一簣 文 / 弘毅知難

    所有在位育宮內的滿漢大臣眼中,小玄燁於御前會議的後半段,可算是成了名符其實的「有理憤青」了:現在無論「誰」提出何種意見,他都能說出不同見解,而且讓你啞口無言!

    一開始劉昌用「歷史污點」來證明鄭芝龍「首鼠兩端、悖主成性」,小玄燁用「同僚齊力、同舟共濟」點了劉老頭的「死穴」。

    後來胡世安「善意」提醒皇帝別忘了鄭芝龍「海賊本性、最易反覆」,小皇子又用「士大夫求顏面而致君國大義於不顧」的「誅心」言論挖出了人家的「潛意識」,從而徹底降服了最最崇尚「大義」的胡老頭。

    到此時,這件事按理說基本上就是「板上釘釘」了。等到一班滿人漢臣幾乎清一色以為啟用鄭芝龍已是必然的時候,甚至連皇帝都已經很滿意的準備做個決斷了,貝勒爺卻突然「左右互搏,自我否定」,提出「海商性劣」的問題,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小貝勒爺所指的「海商性劣」到底劣在何處,所有人都不太清楚。但皇帝沒有被弄糊塗,而是立即申明了當朝「人才政策」的基調,管你鄭芝龍性劣何處,福臨堅持要對同安王「用人不疑」。

    按理說,知道此時,會議的情勢還算平穩,無非是朝堂辯論,就事論事罷了。可皇上的小兒子不依不饒,又從「喝奶食材」的問題出發,拋出一個「食材不是一成不變包治百病、人才也要因時度事加以量用」的「高論」。

    所有人都清楚,小傢伙是在暗喻皇帝不能對一個降臣保持「一成不變」的態度,而是要審時度勢。可人家福臨是「開基定鼎」的有為皇上呀,你這麼夾槍帶棒的,有些那個啥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是老子,一個是兒子,父子交流,我們還是充當道具好了。

    果然。皇帝老子很耐心。用「莊王絕纓、楚士死忠」的典故來論證「用人不疑」的大義,皇子貝勒卻步步跟進、旁徵博引,大講頗具爭議的南宋張俊的故事,進而提出了一個「用而疑之」的新鮮說法,這簡直連皇帝老子的意思都敢否定了……

    難道剛才的宵夜,小玄燁吃錯了什麼東西不成?這還是那個天降祥瑞、金烏轉世的神奇小皇子嗎?怎麼開始衝著皇帝爭辯起來了呢?

    就在大伙紛紛望向吳良輔,以為他給小皇子喝了什麼「假冒偽劣乳製品」的時候,皇帝終於發話了:

    「正邪一身?用而疑之?」福臨平淡重複了一句。

    弘毅正要開口,卻不經意間發現皇帝身後的吳良輔正在衝自己皺眉頭!不光是皺眉頭,還伴隨著輕微的、不易察覺的撇嘴唇、擠眼睛等一系列怪異表情。配合著他那張白白淨淨的肥臉,傻子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不讓我說?你個老閹奴。你可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有多麼重要嗎?在鄭芝龍這件事情上,我可不能好事做一半!必須是「用之、疑之合二為一」!弘毅打定主意,沒有理會吳良輔,就算他在哪裡急得和憋了尿一般痛苦。

    「皇阿瑪,正是如此呀,同安王有大才,也有大患……」

    不理會吳良輔是不理會了。可弘毅也被這老閹奴的滑稽樣子弄得有些分神,所以只是先重複了自己的觀點。這是副處級公務員曾弘毅同志十多年機關工作養成的習慣:和領導匯報工作的時候,如果一下子沒想好一個論點的支撐論據,那就先重複一遍論點吧,在重複的時候,抓緊時間整理思路,再詳細闡述也不遲。反正不能被領導問住,不能冷場。

    「玄燁,皇阿瑪明白了。」

    不料。這次福臨沒有給小兒子組織論據的機會,而是果斷打住了他的論點重複,緊接著說道:

    「對同安王,你是想用其所長,卻憂其專行。你的用意是好的。只不過這『用而疑之』的法子,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未嘗可行啊。大將在外,遠離京師,只能是大事君斷,小事臣謀。朕若不信他,難不成還要像故明昏君一般,派去大大小小的監軍太監不成?」

    「皇阿瑪,兒臣……」弘毅想盡快說出自己已經準備好的諸多論據,然後做個如願以償的了斷。不出意外的話,弘毅的下一句就是——委派監軍之法萬不可行,卻可以將同安王的根基牢牢圈定在福建一隅!

    可惜,弘毅的如意算盤還是落空了!

    「玄燁,你聽朕說!」福臨再次制止了弘毅,表現的比兒子更加果決。

    「莫說朕的大清絕不會自縛手腳,做這種民人不齒、臣子不悅的傻事,就是同安王那裡,恐怕聞聽此事也會心灰意冷了。東南一隅,那時恐怕平而復亂。玄燁,你畢竟年幼,思量國是尚欠周密啊!故而,朕……」

    「皇阿瑪,兒臣沒說要監軍於同安王!恰恰相反,要用好同安王,就必須大用,不能畏手畏腳。只是,要時刻疑之,早作安排!這安排,兒臣以為就是……」眼瞅著福臨就要金口一開、拍板定案,把自己的辛苦努力化為烏有了,弘毅再也顧不得許多,急匆匆「再一次」打斷了皇帝「再生爹」話到嘴邊的「口諭」。

    小玄燁這一喊,的確是犯了大忌的。先不說他當時情急之下講的「車轱轆話」都是前面說過的,沒有任何新意,單論此情此景,皇帝一言九鼎,一個「朕」字出口,那就是要下旨的意思了,任憑你有十萬火急、乾坤挪移的天大理由,都要耐著性子等人家說完。況且福臨先前曾經明確提醒玄燁一句「你聽朕說」!

    再說了,即使皇帝下了旨,你若不同意還可以「申訴」,還可以「抗辯」,甚至可以「抗旨不尊」,但你不能搶著皇帝的話來說,把皇帝噎個半死是萬萬不能的!這在崇尚禮儀的古代中國,是「大不敬」!

    自然,所有大臣都傻了一般,轉而望著一臉

    焦急的小玄燁。心中一萬個為什麼都出來了——小貝勒爺呀。你這是怎麼回事呢?怎麼這會子上來小孩脾氣了呢?你這不是觸霉頭嘛……

    福臨本來被兒子打斷話語,就十分沒有面子了。此刻又見眾位大臣側目以對,還以為他們都在等著看笑話呢,終於忍不住惱怒起來,二目一凜、雙眉緊鎖,拔高聲調大聲呵斥道:

    「什麼大用、疑之的,還不是剛才那一套?朕念你年幼,讓你暢所欲言,可你卻恃寵而驕,簡直胡言亂語!」

    「兒臣……」弘毅被這麼突兀的一頓訓斥。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決定先跪下來再作打算。

    「唉……你畢竟是年幼。時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去吧!」福臨努力克制住自己,換做關心體貼的角度說話。

    其實也怪不得福臨。畢竟是個才年方十九歲的爹,而且還是個一言九鼎的皇帝,對兩歲不到已經開始「胡攪蠻纏」的小兒子,其忍耐力終歸是有限度的。

    「皇阿瑪,我……同安王要大用。卻要加以規制才好。否則養虎為患,卻是隔海相望、劃江而治,大清八旗縱然有力,卻無處使力呀……」弘毅不甘心自己的努力就要這樣付之東流,突然挺著腦袋又擅自進言。

    「放肆!」

    福臨本以為兒子會乖乖「跪安」,沒成想居然這麼不給自己面子,還認死理一般繼續狡辯,終於怒不可遏,「霍」得起身。嚇得眾人齊齊從宮凳上「跌」到地上跪倒。

    弘毅更是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頹廢地跪在福臨腳下。

    完了!自己「話癆」一樣「得啵得波」忙活一個下午外加大半個晚上,所有書友跟著「屁顛屁顛」辛辛苦苦追了半個月了,「長長久久」的御前會議好不容易就要迎來萬分光明、美不勝收的「曙光」了,可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儘管軍需物資管控住了,朝鮮奸商也要申飭了,滿漢一體重用也可以推行了,屬國分等次也讓禮部抓緊落實了,官民同行海商貿易也可以辦了,就連同安王鄭芝龍也八成是要被委以重任了……可最最關鍵的時候,我卻要出局了!就是因為在用人觀念上和皇帝老子唱反調!「領導就是爹」這句話,怎麼這麼靈驗呢!!!!

    福臨呀福林,你可知道,鄭芝龍所具備的「國際貿易」能力和「艦炮先行」視野,可是當下全體中國人中獨一無二的!而且還是與世界同步的!!你一味重用而不加引導,假以時日,羽翼日豐的他,難保不會割據台灣、乃至東南沿海與你分庭抗禮!或許從「皇漢」的角度出發,這會是他們樂觀其成的「好事」:所謂大漢民族的再次回歸正位。可在我曾弘毅「時不我待」的「國際政治史」觀念中,這卻是另一場災難——

    與其在一二十年之後的中華大地上再迎來一次的國人內鬥的血雨腥風,為什麼不能將這股歷史潮流好好引領?用這一二十年的時間來做大做強我們自己,而後讓整個中華民族、無論滿漢,形成一股合力,全力以赴去和方興未艾的歐洲資產階級在東南亞的廣袤空間內一爭高下?那時候,無論成敗,至少中國會在17世紀下半葉、現代國際關係基本法則形成的關鍵時期,以主要參與者的身份,佔據我們應有的重要席位……

    想到這裡,弘毅忍不住流下兩行心痛的眼淚……

    恰好是這兩行潸然而下的淚水,觸動了性情中人的青年皇帝:一時間,福臨還以為小兒子被自己嚇著了。畢竟,自打玄燁出生以來,這是當爹的第一次對他怒目以對,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唉,玄燁,皇阿瑪也是為你好……你還小,這冗長的會議,必定是累了……回宮休息去吧。吳良輔……」

    福臨盡量溫柔地勸慰著,準備讓吳大總管親自送小兒子出宮,回東二所睡覺覺。

    幾位大臣也都暗自認定:幾乎所有需要釐清的事情都有了眉目,後面就是皇帝陛下做總結講話的時間了。

    「皇上,臣斗膽,請皇上聽完貝勒爺所言,再做聖裁不遲啊!皇上!」突然,有人跳出來給小玄燁站台了!

    這一「跳」,著實把在場的滿漢群臣給嚇了一跳——什麼情況這是?當皇帝的老子訓斥人家自己兒子,居然有人膽敢違背聖意,去力挺小小的皇子?這可是犯了大忌的事情!你想幹什麼呀你?!

    福臨一愣,有些許釋然,但又瞬間換做惡狠狠的眼神,循聲找去——一個定格,原來是他……可怎麼會是他?!

    大清皇帝就這樣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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