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荷蘭也怕他 文 / 弘毅知難
戶部漢尚書戴明說打斷了福臨和玄燁之間的父子對話,主動跳出來要給小皇子「助力」,如果不是真的對同安王鄭芝龍的簡歷十分瞭解,那就是自取其辱。但弘毅篤信自己的判斷——戴明說應該有兩把刷子,所以主動展示自己的本事。
「皇上,臣效命皇上之前,曾是故明的兵科都給事中,職責所在,故而對同安王的過往略知一二。況且,貝勒爺所言句句可信!」戴明說朗聲作答,對面的弘毅恍然大悟——此人當時在兵科任職,對往來書有審查之責,故而可能掌握第一手資料。
「好,那你就說說看。」福臨完全無視這位漢臣的插話行為,就像歷朝歷代「標配」的「明主聖君」一樣,給臣下充分的發言權。
「臣領旨!」戴明說回話的時候,分明是一幅如願以償、舒坦自如的神態。
「玄燁受教!」弘毅也適時回頭衝著階下之人施禮,同時注意到一處細節:福臨對胡世安、李際期兩位漢臣都稱其表字為「處靜」和「符獻」,但對餘下的三位,無論是戴明說、劉昌,或是衛周祚,都直呼其名!弘毅的直覺告訴他:皇帝並不怎麼喜歡戴明說,只是「用其所長」罷了,全然不似對待李際期那樣愛才心切。
「貝勒爺,下官不敢受。」戴明說雖對著上面的貝勒爺客氣一下,只是沒見到任何躲過皇子這一拜的具體動作。
「貝勒爺適才所言不虛。前明天啟四年中秋之後,同安王鄭芝龍便自倭國遷居台灣,歸附倭人首領顏思齊。但此後不久,荷蘭人登島,驅逐了他,鄭芝龍遂攜妻子返居故里。」戴明說開始講故事了。
趁著他稍作停頓,弘毅本打算按照自己的思路接回話題,未曾想人家戴尚書根本不給自己這個機會,幾乎不換氣就接著往下說道:
「第二年。倭人顏思齊死,芝龍聯合諸海盜之首領,號稱十八芝,坐擁當時福建沿海兵勢最壯的一支軍力,號稱海賊數萬人,專事劫掠,橫行於台灣海峽。但當時泉州府同安知縣寫給福建巡撫的書中卻說:鄭芝龍『所到地方但令報水(即通報官府蹤跡)。而未嘗殺人。有徹貧者,且以錢米與之』。」
「哦?同安王倒有些仁慈之心!」福臨評價一句。
「吾皇聖明!故明崇禎元年(1628年),工科給事中顏繼祖奏折曰:『海盜鄭芝龍,生長於泉,聚徒數萬,劫富施貧。民不畏官而畏盜。』可見其勢日漸做大。同年,他自台灣率領十八芝攻泉州,大破明福建水師,燕京震動,故明朝廷遂欲招安。鄭芝龍投明,率領原部守備沿海以防海盜、倭寇和荷蘭人。其間曾親率水軍討伐他昔日結拜兄弟之海盜力量,官至總兵。但不久便返回福建泉州南安老家。卻日漸成為當地首富。」
「首富?辭官不做卻要做商賈?倒也得償所願成了首富。看來同安王的確擅長此道!」福臨說這話的時候,是看著玄燁的,似乎明白了兒子給自己道喜的緣由。
弘毅剛準備開口轉入自己的模式,畢竟後面有幾個關鍵所在,假借戴明說之口恐怕難以言及。可戴明說根本就不給小傢伙任何機會,順理成章結果了皇帝的話頭:
「皇上明察!同安王的確有其所長!以微臣看來,其專長者,有二。」
「兩處專長?你等等。朕猜一猜……嗯……,一是海運貿易,二是海戰破敵!對否?」福臨滿以為自己聰穎大了去了,搶在戴明說前面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就等著下面這位戶部尚書帶頭稱頌自己「聖明之至」了。
不料,人家戴明說面無表情的說道:
「皇上,恕臣直言。您說得兩處。往往不知其底細的人都是這麼以為的,卻不知小覷了此人。」
「咳咳……」福臨被搶白了一句,雖然留了面子,但自己被等同於一般人物。竟急得咳嗽起來。
「戴明說無狀!不守臣禮!」刑部漢尚書劉昌果然再一次「及時」跳出來,以拉開與漢人同僚的距離。
「咳咳……無妨……咳咳!」說著「無妨」,皇帝福臨還是咳嗽著,看起來真是被「嗆著了」。
「劉大人,稍安勿躁。玄燁請問戴大人,您說的兩處專長到底為何?」站在皇帝近旁的弘毅一邊關切上前搶著接過吳良輔端來的帕子,恭恭敬敬送給皇帝,一邊穩住了好鬥公雞一般的劉昌,還同時幫著戴明說達成他小小的「顯擺」心願。
「微臣愚見,同安王一則是善於與藩邦洋夷打交道,二則就是擅長以夷制夷,敢於和他們在海上硬碰硬!貝勒爺,下官所言對否?」戴明說有些肆無忌憚得望著弘毅,洋洋自得。
果真有才!——弘毅心中讚歎。可惜太過張揚乖張又頗有功利之心,否則定當大任了——弘毅同時惋惜。
「還請大人明示。」弘毅把福臨用過的手帕放到吳良輔的銀盤之中,繼續謙虛問道。
「其實皇上所言不差。同安王特別善於在海路行商,但皇上有所不知,鄭芝龍以倭女為妻並誕下海澄王鄭森(鄭成功),故而仍能往返中土與倭國,大行海運獨攬之貿易,以致富可敵國。但換做他人,卻不能似他一般如
魚得水。這是因為鄭芝龍常年行走於海上。與倭人、紅毛往來密切,頗有圓滑周到之能。正如湯大人適才所言,倭國封海鎖國,連佛郎機人的生意都不做了,卻唯獨准許鄭氏與荷蘭往復貿易,不單單是因為他娶倭女為妻,而是因為同安王世故老成、左右逢源罷了。所以。微臣說其善於與藩邦洋夷打交道。」
戴明說幾句話,甚是說到弘毅的心裡去了。
「皇上所言海戰破敵者,同安王確能如此。不過微臣以為,海戰不比陸戰,其耗費頗巨。可謂『水師一出,銀如雨注』。戰船打造、船炮火槍、水手糧餉、耗損修補等等。樣樣都要耗費大量的銀子。當年鄭芝龍曾於福建沿海之金門海戰中擊潰荷蘭水軍,從此把控海路,並收取各國商船舶靠費用,也因此迅速富可傾國,實乃以戰養戰、以夷制夷之策也!當年兵部曾有公言及,說『凡海舶不得鄭氏令旗者,不能來往。每舶例入三千金。歲入千萬計,以此富敵國,自築城安平鎮。從此海氛頗息,通販洋貨,內客外商,皆用鄭氏旗號,無儆無虞,商賈有二十倍之利。芝龍盡以海利交通朝貴,寖以大顯。八閩以鄭氏為長城』。荷蘭人數度率眾合取芝龍,但芝龍仍次次敗之。」
戴明說第二大段話一出口,弘毅驚為天人一般——好傢伙,真是把我的台詞搶了個一乾二淨呀!
「哦!荷蘭人也怕同安王!」弘毅急忙給出原來自己準備好的「點睛之筆」,期望引起福臨的重視。但除此之外,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補充的了!
「貝勒爺所言正是。至此。鄭芝龍水師廣及東洋、南洋各地:大泥、浡尼、占城、呂宋、魍港、北港、大員、平戶、長崎、孟買、萬丹、舊港、巴達維亞、麻六甲、柬埔寨、暹羅等地。其兵卒廣涵漢人、倭人、朝鮮人等,高達二十萬人的軍力,擁有超過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隊,甚至還有黑番鬼為其役使……」戴明說按照自己的想法闡述著。卻被皇上打斷了——
「黑番鬼?」福臨第一次聽說這個詞,忍不住發問。
「正是,皇上。故明萬曆年間,曾任職廣東布政司的蔡汝賢著有《東夷圖像》一書,其中專有「黑鬼」一目,載曰:『黑番鬼,號曰鬼奴。言語、嗜欲不通,性愨無他腸,能扞主。其色如墨,目圓髮鬈而黃,有牝牡。生海島中,食生物腥穢,與以人,因生啖之,火食則洞洩,過此則易畜矣。絕有力,一人可負數百觔,臨敵不畏死,入水可經一二日。嘗見將官買以衝鋒,其直頗厚,配以華婦,生子亦黑。久畜能曉人言,而自不能言,為諸夷所役使,如中國之奴僕也。或曰:猛過白番鬼雲。』」
既然是皇上插話,戴明說只好暫時中斷自己的思路,卻也信口拈來背誦一段他人的專著,可見博覽群書的功底厚實!
福臨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皇上,天祐兵線國安等復克桂林後,發給兵部的戰報之中,也曾提及當日有些佛郎機火槍兵與黑奴長矛手與我交戰。」
兵部尚書噶達渾說了一件自己掌握的與「黑番鬼」有關的信息,卻未曾料到一旁的湯若望瞬間神情黯淡起來。
噶達渾這一句話,卻讓福臨突然想起當日在位育宮,玄燁勸諫自己設立領海的時候,談及佛郎機人對南明小朝廷的種種助力,瞬間有一種清算他們的衝動。
「皇上,故而微臣說鄭芝龍善於以夷制夷,他用倭人、朝鮮人、黑番鬼等充作兵士,甚至還僱傭了西洋水手,賴以衝鋒陷陣,卻也收到了奇效——海戰之中硬碰硬,同安王可謂勝多敗少、鮮有吃虧。」戴明說說完之後,沒有如饑似渴望著皇帝等「贊」,反而直勾勾盯著御階之上的弘毅,讓小傢伙莫名其妙。
「嗯,朕知道了。」福臨輕描淡寫地一句,不置可否。
「皇上,微臣判斷,皇二子道喜皇上,正是因為同安王有此兩處所長。如若讓鄭芝龍重操舊業,不必說佛郎機人,就連荷蘭人也自然甘拜下風,倭國鎖禁也形同虛設。到那時,萬里海疆實乃我大清皇帝領海,萬國藩邦必定紛至沓來。」
戴明說終於讓弘毅恍然大悟——句句說在點子上,通篇下來就是贊同我所說的讓鄭芝龍率領船隊通商圖霸!怪不得剛才肆無忌憚盯著我看,你這是要給我送一份大禮呀你!
我國古代所謂的黑人,名目有「崑崙奴」、「僧祗奴」、「黑廝」、「黑小廝」、」烏鬼」、「烏奴」、「番奴、玄夷、黑番、黑番鬼、鬼奴等多種稱呼,實際上分為兩種。一為尼格羅人,即非洲黑人,大多生活在非洲大陸撒哈拉沙漠以南。二是尼格利陀人,即矮黑人種,現零星分佈於菲律賓、馬來半島、泰國和印度安達曼-尼科巴群島,在中古時期,他們曾大量散居於東南亞一帶,甚至在今海南島、台灣島也有其生活的痕跡。上述兩者都是體黑卷髮,只是尼格羅人較尼格利陀人身材高大、膚色更黑一點。
嘉靖朝及其後歷代,大量黑人陸續進入葡萄牙人控制的澳門地區,由此引發了與其發生接觸的明朝士大夫的興趣和關注,對黑人的獻記載逐漸增多起來。如嘉靖四十年(1561)編訂的嘉靖《廣東通志》記載,「鬼奴者,番國黑小廝也。廣中富人多畜鬼奴,絕有力,可負數百斤,言語嗜欲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謂之野人。其色黑如墨,唇紅齒白,髮鬈而黃,有牝牡。生海外諸山中,食生物,採得時與火食飼之,累日洞洩,謂之換腸。此或病死,若不死,即可久畜。能曉人言,而自不能言。有一種近海者,入水眼不眨,謂之崑崙奴,唐時貴家大族多畜之。」《通志》採摘地方風物,這一記載說明當時的廣地已然豢養黑人成風,富家大戶爭相買養彰顯身份。而根據對其體貌、習慣的記載,猜測是時黑奴應多為矮黑人種。
同樣的記載還見於葉權《賢博篇》,書中記述澳門街頭的葡萄牙人身邊常「隨四五黑奴,張朱蓋,持大棒長劍。」以顯示身份的尊貴。「役使黑鬼,此國人
人貧,多為佛郎機奴,貌兇惡,須虯旋類胡羊毛,肌膚如墨,足趾疏灑長大者殊可畏。」按其體貌可能為非洲黑人。「海水苦惡,中國人溺須臾即死,黑鬼能鎮日坐水底,取墮物如拾諸陸。」間接的說明他們應該自沿海地區擄掠而來。「亦有婦人攜來在島,色如男子,額上施朱,更醜陋無恥,然頗能與中國交易。」這些被帶來的黑人婦女有「施朱」即額頭上點紅點的習俗,猜測可能來自印度,又多善於做生意,可能是來自印度南方貿易港口的「黑番」人。(。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