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看人看主流 文 / 弘毅知難
弘毅一行趕到位育宮的時候,只剩下他和圖海兩人了。張歲寒留在了午門外,品級太低的緣故;季開生留在了乾清門外,級別也嫌不夠,故而只好分頭待命。
此刻福臨也沒閒著,正和兵部滿尚書噶達渾、卸任「征北將軍」明安達禮一起在詳細研究「皇帝的」用兵北地之策。
「玄燁,阿爾巴人的事情辦得還算順利嗎?」福臨心情不錯,笑著問從地上請安起身的小兒子。
「回皇阿瑪的話,安郡王奉旨辦差,調派皇僕局的人都是得力幹員,現在正在緊鑼密鼓的辦著,兒臣一定不辱皇命!」弘毅也不著急,一問一答。
「嗯,不錯!要記得再好的差事,僅憑一己之力也是辦不利索的。岳樂這件事辦得不錯,玄燁你要好好領情才是。」福臨表揚了一下自己現在的肱骨之臣岳樂,也希望玄燁將來能夠像他堂叔一樣不遺餘力給自己幫襯著。
「兒臣謹記!」
「好,看來你們兩個已經把那個斯捷……斯捷潘諾夫的罪名理順了?」福臨這自然是問圖海。
「皇上聖明!匪首斯捷潘諾夫罪大惡極,按律可定斬監侯。」圖海有了小玄燁一路之上的提醒,也配合著營造待會兒要用到的氛圍。
「好,就這麼辦吧。等朕這北地一平,他和他的那個一等公國主也就到了時辰了。」福臨很滿意。一旁的噶達渾和明安達禮也是緊跟著點頭,看來皇帝的外邦級別定義工作做的不錯。
「兒臣拜賀我大清四海金甌無缺,預祝我八旗將士蕩平匪患!」弘毅說的雖然是吉祥話兒,可依舊讓君臣三人熱血沸騰。
福臨十分滿意,笑著說道:
「好!金甌無缺、開疆拓土!朕定要廣大太祖太宗的基業,爾等萬萬不可懈怠!」
「臣等謹遵聖旨!」
「好好。都起來說話吧。正好你們都在。咱們君臣再定定這北上平定羅剎殘匪的法子。」
「庶!皇阿瑪,不過兒臣和圖海也有一事恭請聖裁,就是那朝鮮行商私販馬匹之事。」玄燁當仁不讓,首先回奏。
「哦?就是那日你說的那件事?有了眉目了嗎?這馬匹的確是我大清騎射的根本,也和北征之事多有干係,快說來聽聽!」福臨立即來了興趣。
於是,隨著玄燁的口若懸河。以及圖海的畫龍點睛,季開生和張歲寒也有幸被先後宣進了位育宮,幾個人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講解得跌宕起伏、聲情並茂,不僅僅是福臨,就是一旁的噶達渾和明安達禮都是跟著劇情一會兒驚訝、一會兒憤恨的。
當聽到玄燁安排張歲寒成功「打入敵人內部」,卻受困於玉河館的時候,福臨莞爾一笑。插了一句話:
「圖海是不是被你拖下了水了?」
「兒臣……」玄燁有些尷尬。
「奴才愚鈍。那時候的確沒有想到此處。不過,若不是二阿哥足智多謀,奴才還真是錯失了如此效力君前的機會呢!皇上聖明!」圖海也是開朗一笑,力道角度都合適得拍了一下福臨的馬屁,也算是給玄燁一個台階。
「玄燁無狀了,實在是應該早一點和圖海大人和盤托出才是。」弘毅心中十分感念圖海的幫襯。這麼說算是正是道歉了。
「哈哈,玄燁不必客套於此。你做得對。機密之事,就要有機密的辦法。圖海,朕說得對否?」福臨卻對兒子輕鬆「戲弄」自己大臣的手段和結果有些讚許。
「皇上聖明!」圖海說的情真意切。
隨後,講故事的主角自然換做刑部尚書圖海,又把玉河館臨時變作刑部大堂的事情演繹了一番。這時候,季開生和張歲寒已經先後告辭而出,沒有了低級官僚在場,忍耐好久的福臨終於有些惱怒起來,用自己良好的記憶力對臣國朝鮮的做法表示了極大的不滿!
「朝鮮確實可惱!入關以來,朝鮮臣國無論是冬至使,或是謝恩行、繼咨行,就連進獻海東青的小小『進鷹使』,這哪一次來,朕不都是照例設宴款待,以示親密?可他們又有哪一次不是吃飽喝足、盆滿缽滿之後,還不滿足朕的賞賜,又夾帶私攜而去?朕都念及蕞爾小國、仰慕天朝,算是得過且過罷了。可這次也太過了,居然連朕的御馬都要獅子開口裹挾四十匹?必須嚴懲不貸!」福臨後,還配合著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皇上息怒!龍體要緊!」一幫人急忙跪下寬慰。
「奴才已經將此次繼咨行所有二十三人全部羈押在那玉河館了,只待皇上下旨,奴才即刻辦理!」圖海及時啟奏。勸慰歸勸慰,不嚴辦朝鮮那才是逆了龍鱗。
「好!辦的不錯!爾部立即拿出一個章程來,看派誰去好好申飭一下那個李淏。這北征之事嘛……」福臨耍完了威風,似乎就準備轉入正題,和玄燁幾人繼續研究北征一事了。畢竟,在他的眼中,訓斥一個屬國小王,遠沒有開疆拓土、揚威四海重要。
「皇阿瑪,這北征之事,現在看來的確與朝鮮有些厲害關聯!」弘毅急忙撥亂反正。小爺我忙活了好半天,你個小皇帝派個人雖然不錯,可申飭朝鮮幾句就完了,那可不行!
「嗯,玄燁,你接著說下去。」福臨眉頭微微一皺,耐心詢問。玄燁的分析,現在的福臨已經不能不重視起來。
「庶!兒臣有三議,請皇阿瑪聖裁。其一,朝鮮行商私販馬匹,毀我大清『騎射天下』之根本,猶如白蟻潰堤,不可懈怠。」弘毅看了一眼堪為戰將的明安達禮。得到了讚許的目光。
「其二,既然馬匹私販,則諸如硝藥硫磺、牛角
角銅鐵等軍兵禁物的私販,自然也是十之**。我消而彼長,假以時日,唯恐養虎為患。」一旁的兵部尚書噶達渾聞聽。也趕緊點頭附和。
「其三。兵馬之用他們都敢私販,則我大清對朝鮮上下屢次言明,不可私相貿易的違禁貨物,諸如史書、西番蓮緞、造船大木釘、鐵、油、麻、米、谷,等等,恐怕也早已被他們暗度陳倉了,根本不必再等著朝鮮國王國王奏請購貿、『候特恩遵行』了!長此以往。中國國計民生受損,更何況天朝皇威何在?大清律法何存?」弘毅說完,身後的刑部尚書圖海早就按耐不住,一個勁點頭稱是,還十分激動的和噶達渾、明安達禮互相點頭致意,以示鼓舞!
「真是膽大妄為之極!朕早在順治元年,就詔告天下各國。凡外國貿易。不許收買史書,黑黃紫皂大花西番蓮緞,並一應違禁兵器、焰硝、牛角等物。又定,外國貢使歸國,伴送人員不許將違禁貨物,私相貿易。夷商回國。不得搭載內地人口及潛運造船大木釘、鐵、油、麻、米、谷,不得私販絲觔出洋及私買紬緞錦絹。違者治罪。圖海,這次你給朕瞪起眼來,不可玩忽職守!朕倒要看看,有誰竟敢違逆天威!」福臨血氣上湧,大有雷霆萬鈞之勢。
「奴才遵旨!」圖海終於如願以償,大聲回稟領命。
「玄燁此三議,句句在理,事事緊要。你們諸位都要仔細對待,盡快給朕拿出個詳盡的章程出來!」福臨平靜下來,明智的決定讓大臣們先開工辦事,自己乾綱獨斷。
「皇上,奴才以為,此次朝鮮行商販禁事發,背後案情必然重大,奴才的刑部職責所在,不敢懈怠。但所涉事項極為寬泛,又皆為要緊所在,是不是幾部會議,也好求得周全,以保長久?」圖海趨前一步,替小玄燁說出早就謀劃好的對策。
「嗯!圖海深謀遠慮,朕心甚慰!既如此,就速速召集戶、禮、兵、刑、工五部滿漢尚書,齊聚位育宮,朕和你們一起會議此事。明安達禮是兵部前任,也參加會議。」福臨大手一揮,很有架勢。
其實六部已經宣了五部過來,唯獨沒有召集吏部。不是福臨疏忽,而是故意為之。表面上看,吏部與朝鮮私販違禁之物關係最小,其實福臨的考慮是:六部一旦湊齊,就是召開議政王、貝勒、大臣會議的格局了,又要把那些宗親之中十好幾位親王、郡王、貝勒爺的都找來,時間不好把握事小,會議的過程還要費事不少才是忌憚,說不定還會生出些枝節。
福臨在這裡面的計較,弘毅還沒有完全參悟明白,只是心中感歎:這就是親信近臣的功效了——人家圖海一句話出口,立即得到上峰的肯定和推行。這可不是一般大臣能夠做到的。自己創造機會結識圖海,真是大大的聰明!
「臣等遵旨!」噶達渾、圖海和明安達禮跪拜領旨。
「皇阿瑪,是不是讓上兩次出使朝鮮的少保兼太子太保巴哈納、內大臣吳拜、兵部左侍郎覺羅科爾昆和學士折庫訥一併會議?湯若望老瑪法精通兵器,知道違禁之物的厲害所在,也可從旁謀劃一二。」弘毅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在會議範圍之內,先拋磚引玉,暗示參加人員還可擴大。
「嗯,有理。吳良輔,就按照玄燁所說,速速宣召!」福臨全盤接受了。
「奴才領旨。」吳良輔急匆匆向殿外走去,沒工夫搭理幾位大臣,唯獨經過玄燁的身邊,還不忘頓了一頓,衝著小貝勒爺行了個簡化的躬禮。
弘毅有些納悶,這老閹奴今兒是怎麼了?為什麼如此僭越,領著皇命還要巴結自己呢?正想著,卻聽聞福臨開了口:
「二阿哥也留下來,參與會議吧。但,你還不能做議政大臣,知道嗎?」
弘毅恍然大悟!原來吳良輔用自己的行動提醒皇帝:這位小爺您可別落下了。
福臨在上面看到吳良輔的舉動,自然心領神會,卻也不得不把醜話說在前面——一個兩歲的皇子,你就是再有能耐,還未成年。天降祥瑞、出謀劃策可以,位列議政參詳國事,還不到時候!
「兒臣叩謝皇阿瑪!」弘毅急忙領旨,抬起頭來的時候,居然對身後遠去的那個老閹奴有了一絲絲感動!看來,歷史上每一個留下筆墨的人物,都不會只用寥寥數字就可以淋漓展現的。即使他是被後世定性為「十惡不赦」的大反派,他依然首先是個人,有血有肉的人。
既然是人,他就會有自己的思考和權衡,任何舉動都至少會在他的心中有所謂價值判斷標準。他所做的一切,其實只有歷史自己才能給出一個準確的評價。除此之外,每一位「評論員」,終其所能,也不會完全還原真實的歷史。看人看主流,也許就是這個道理吧……
可惜,吳良輔的「主流」還是佞臣奸賊!又或許,還有待進一步觀察?
朝鮮孝宗李淏(1619—1659),字靜淵,號竹梧,潛邸時所稱。在位時間:1649年-1659年。李氏朝鮮第十七代君主,1659年己亥五月四日,孝宗大王去世於昌德宮之大造殿,在位十年,終年四十一。廟號孝宗,清朝賜謚號為忠宣。朝鮮自仁祖之後不用中國所賜謚號,自上謚號為宣章武神聖顯仁,英祖十六年加上謚號明義正德。
引自《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511,第118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