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母子分離苦 文 / 弘毅知難
在蘇麻喇的運籌帷幄之中,一場因嬰兒弘毅的到來而險些產生的動盪順利演變為「天降祥瑞、永佑大清」的華彩樂章,皆大歡喜,除了總管太監吳良輔。看一眼今天剛誕生的「小爺」,吳良輔就氣不打一處來。剛才皇太后對自己大聲呵斥的時候,真是命懸一線。在砍頭危險被蘇麻喇化解之後,那一股忿忿不平的心氣兒就佔了上風。眼前這正在逗引小嬰兒的皇太后、皇上,還有那個新進康妃的佟佳氏,他們這一家人所表現出來喜得貴子的歡喜,更是讓自己一個廢人倍感煎熬。特別是那個佟佳氏,入宮之初不過是個小小的常在,居然也不懂或者說不屑這宮中的規矩,連一分像樣的見面禮都不曾孝敬過自己!雖然自己因此總是處處刁難,避免皇上施她恩澤,可造化弄人,那天在射殿竟讓這個小丫頭成了!更可氣的是,因被寵幸按慣例進位貴人之後,她對自己更是沒有一點「孝敬」之意!還有這佟佳氏的老爹佟圖賴,小小一個三等精奇尼哈番、固山額真,在下朝的路上見了自己,居然趾高氣昂,還真把咱家當做那不中用的閹貨了嗎?!不行,不能讓這康妃再得意下去了,要讓她知道這**之內,誰才是那響噹噹的人物!
「皇帝,你瞧這小子,長的和太宗皇帝還真有幾分相似呢……」吳良輔剛要使出手段,突然聽到皇太后發話,只好悻悻然繼續站在一旁。
嬰兒弘毅正苦於自己的臉蛋被這一幫「至親」摸來擰去的,好不煩躁,順便對夢穿大清的自己,現在到底擁有一副怎樣的相貌產生了好奇,可惜動彈不得,要不然早就爬起來找一面銅鏡端詳去了。可惜,還不懂滿語的弘毅聽不到下面的對話——
「皇額娘,兒臣也是覺得有幾分相似之處……」抬頭一看自己的娘親,此刻卻不知何時已在眼角滲出幾滴淚水,正在眼眶裡打轉……福臨知道她是又想起了當年,趕緊跪在額娘膝下,也眼含熱淚說道:「皇額娘,別難過了。您為了咱大清、為了愛新覺羅家付出了多少艱辛、忍受了多少委屈,兒臣決不敢有一刻忘懷!您放心,這大清的天下,兒子我一定讓它萬世永續!……您可要保重身體呀!……」
「嗯,讓皇帝難過了,都是哀家不好,起來吧,今天咱一家三代人,就像尋常百姓家一樣,好好說說話。」拉起福臨按在身邊,皇太后繼續道,「剛才來這邊之前,有貴還剛剛告訴我一句漢人的詞兒,叫做含飴弄孫,哈哈,說得好呀,哀家一個老太太,看著皇帝現在把咱大清治理的越來越好,心裡高興,我呀,就可以專心的咬著糖塊,和那兩個小孫子玩去了呢!」皇太后看了福臨一眼,見兒子有些興奮的意思,接著又說:「不過呢,有件事還請皇帝一定要下旨辦好才行。」
「請皇額娘示下。」福臨正在為皇太后不再干預朝政的意思高興,聽到這句話,心頭一緊,趕緊問道。
「就是那《太宗實錄》還要抓緊勘定才好,不可大意。」
原來是這事呀!福臨心下大寬。《太宗實錄》就是全面記錄福臨之父、皇太后之夫、先帝皇太極一生的官方檔案,而且還要公開發表。而皇太后和洪承疇、多爾袞的歷史淵源如何載之典籍就成為博爾濟吉特氏的一大關注重點。而作為皇帝,福臨是知道這其中的要緊的。
「請皇額娘放心,兒臣來這兒之前,也正在保和殿看剛剛編成的《太宗實錄》。不是也叫他們給您送來一本聖裁了嗎?」福臨回道。
「嗯,哀家也是看了,修得不錯。可惜那個大學士、總裁陳名夏了,非要胡言亂語什麼『只須留頭髮、復衣冠,天下即太平矣』的蠢話,皇帝嚴辦他是對的,他不中用,天下有德有才又對我大清忠心耿耿的士子可有的是!就像那個纂修副總裁,叫做蔣赫德吧?哀家看他治學嚴謹、心思聰慧,就可加重任呀!」皇太后抓住了這件事的根本,主要執筆人陳名夏原來是皇帝的人,幸好剛剛被絞,當下如果將新任執筆人收入帳中,對自己是大大的有利。
看了母親一眼,福臨也接著說道:「兒臣也是這個意思呢,皇額娘聖明!吳良輔,即刻傳旨下去,擢升《太宗實錄》纂修副總裁蔣赫德為國史院大學士。」吳良輔只好先去傳旨,無奈將心中的怨恨先暫且放下。
皇太后滿意的看著兒子,欣賞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可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臉色一閃,接著說道:「皇帝,哀家近來身體也不錯,時常擺弄一些花草,近旁還有蘇麻相伴,也是愜意得很。再加上康妃生了這個小皇子,還有咱們原來的大阿哥,兩個小傢伙可以經常來陪著哀家解悶兒,歡喜得很吶。」福臨有些茫然,一時沒明白額娘的意思。
「所以呀,哀家打算這幾日就下一道諭旨,讓那些親王貝勒家的福晉、側福晉們都歇一歇,不用三天兩頭往哀家的慈寧宮跑了,也好專心在家相夫教子。趕明兒就停了命婦更番入侍后妃的舊例吧。」皇太后見福臨默然,以為是他動了心思,就直接把自己的意思說了出來。
「原來是針對她?!」福臨恍然大悟,在心裡默默說道。其實,皇太后早已發現福臨和他弟弟、博穆博果爾的福晉董鄂氏眉來眼去,似有隱情。
「這**之事,一切全憑皇額娘安排,兒臣無異議。」福臨口中無礙,心下卻早已惱怒他額娘,也順帶把自己的小兒子算了進去:生個兒子,卻牽扯出這許多事情來!
作為嬰兒的弘毅看著那娘倆對話,實在是百無聊賴,只好回頭去看奶嬤嬤孫氏,嘴裡「嗷嗷」喚了兩聲,算是招呼一下,卻全然不知自己的新任皇阿瑪福臨正在「愛屋及烏」的憤恨自己呢。
孫氏發現小皇子看著自己嗷嗷,立即母愛氾濫,奶水立即大有噴薄而出的態勢。可是在皇太后和皇上的面前,自己可不能像尋常百姓一樣拿過來就喂。好在皇太后經驗老道,聽到小孫兒呼喚,就知道是他餓了找奶口呢。其實弘毅還真沒有這個意思,只是閒的無聊罷了,各位看官也不要胡亂揣測才好!
「孫氏呀,你也喂喂小皇子吧,別餓著他。這大半
天的折騰,他也累了、餓了呢。對了,蘇麻,你可記哀家到了這景仁宮後,這麼半天了,這小皇子還一口奶水沒有吃呢,瞧他也不哭鬧,盡由著他皇阿瑪來研判了,哈哈,果真是大有靈性呀!」
蘇麻喇一邊幫著把小弘毅送到孫氏手中,一邊應承道:「可不是嘛,主子的皇兒,個個都承了太祖太宗和主子的英明,絕對錯不了的!」
看到孫氏抱過嬰兒準備閃到偏殿去哺乳,因為弟妹董鄂氏的事情而興趣全無的福臨早就準備找個借口告辭而出,正好順勢說道,「皇額娘,兒臣還有一些題湊沒有批完,就先給您跪安了。」剛要走人,早就回來站在皇上身後、蓄勢待發的吳良輔卻說道:「主子,小爺的居所您看是在何處為好?」
原來,為了防止**嬪妃誕下皇子之後「母憑子貴」,進而干涉朝政,清朝在入關以後就執行嚴格的皇子獨居制度,小皇子生下後不久,就要離開生母到宮城北部的乾東五所或是乾西五所去單獨居住。當時,大阿哥就已經住在了乾東五所的東一所。但是,這個制度並沒有明確規定皇子出生之後多久才要搬去獨居,而這個「多久」,可以是十天半月,也會是滿月之後,沒有定數。而此刻,我們的嬰兒弘毅從上午十點多出生,到現在才不過半天,任憑誰也還沒有想起這件母子分離的慘事來呢。
聞聽此言,床上的康妃一個轱轆爬了起來,大聲喊道:「皇太后、皇上,讓奴婢多陪陪小皇子幾天吧!」然後就在床上咚咚咚的叩起頭來,無助的淚水泉湧一般,一會就濕透了身下的錦被。
見此光景,福臨有些懊惱,回頭看了看吳良輔,想說什麼,卻也還是沒有說出口。畢竟他還是自己新任的內十三衙門總管,這些**的規矩,也是有的,適當給奴才一點權威,哪怕是小小的一點,往往就會換來奴才對自己這個主子的十萬分的慇勤侍奉。只是福臨也在想,吳良輔這麼早就提出這個動議,是不是有點太不近人情了。
皇太后和蘇麻喇也是一怔,雖說這是宮內規矩,可母子連心呀,你吳良輔為什麼這個時候就提出這件事情,實在是讓人厭惡。可規矩就是規矩,這也讓皇太后不好隨便表態,無論准或不准,都是讓人坐蠟。
「皇太后,主子,奴才已命內十三衙門惜薪司將東西五所全部打掃乾淨,就等著皇太后和主子頒下旨意,奴才就把一應用度給小爺擺佈停當去。還有小爺的使喚,分別是保姆八人,奶嬤八人,針線上人、漿洗上人、燈火上人、鍋灶上人各四名,還有守門、清掃等執事太監,共計四十人,都已經安排停當。」吳良輔根本無視在床上叩頭的康妃,跪在地上就直說自己的打算。
「這……」福林一時沒有主意,回頭看著皇太后。
「皇帝,這祖宗立下的規矩不能改,你定下的章程也不能動,吳總管說了,這事還真就得辦!」皇太后一邊說,一邊瞪了吳良輔一眼。不管那邊這個閹貨又是磕頭又是謝恩的,她繼續說道:「但是皇子尚小,誕下不過半日,不可大費周章。康妃也是才加恩寵,就讓他們母子再多耽擱些日子吧。另外,那些為小皇子準備的使喚人等,讓內十三衙門把名冊呈上來給哀家看看,都是些什麼貨色,如果不妥,就從我慈寧宮調過去幾個,也好替哀家多長長眼。特別是那個小功子,聰敏縝密,就調過去給小皇子的使喚人們做個佐領吧,皇帝,你說呢?」
跪在地上的吳良輔此時也是心意已決,搶在福臨開口之前說道:「奴才叩請皇太后盡早將小爺移居東西五所!」不管皇太后的眼神能把自己千刀萬剮,他繼續說道:「奴才是前朝的內宦,親眼看到那些亡明的皇子皇孫們,就是因為在生母身邊日久,對女眷多有儒慕之情,動輒就像女人一樣柔弱哭泣,成不了大器。不僅如此,他們還都習了一些紈褲浮誇之氣,小小年紀,只知道作威作福,仗著自己的母妃庇護,有恃無恐,全無中興天下之志,那前明不亡才怪!而我朝太祖太宗皇帝早已立下規矩,我大清絕不能有那些沒用的愛新覺羅子孫。皇子只有離母獨居,才能習得弓馬、豪氣凌雲,才能杜絕子仗母勢、母憑子貴,才能保我大清萬世永昌呀!」說完,吳良輔也「咚咚咚」的叩起頭來,一邊也是淚流如注,一副冒死進諫、死不足惜的忠臣模樣。
這樣一來,任憑是皇太后,也無可辯駁了。那太祖太宗的訓誡,就像一座大山,繞不過、爬不了,只能乖乖就範。連那邊的康妃,也趕緊止住哭泣,跪在床上。這時候再要求和小皇子住在一起,那就是「子仗母勢、母憑子貴」了,就必定耽誤了皇子的成長,就妨礙大清的萬世永昌了,誰擔待得起呢?
「既如此,今日就讓小功子護著小皇子移居乾東五所的二所,去和東一所的大阿哥作個伴兒吧……哀家身邊的伶俐近侍也讓蘇麻挑幾個一併跟了過去。皇帝,你說呢?」皇太后無奈的表態了。
「兒臣謹遵皇額娘懿旨。」福臨聽了吳良輔的演說,心下歡喜,更覺得自己任用此人,真是英明至極了,也就滿口應承下來。不過轉眼看到悲切的康妃,心下一軟,接著說道:「皇額娘,兒臣幼時的乳母樸氏,雖遵懿旨在宮中頤養天年,卻也正值壯年。兒臣也甚是倚重她的溫良慈善,不如一起陪著小皇子遷居東二所,也好有個年長持重的統攬照應。」一舉多得,這樸氏雖是皇額娘照拂有加,卻也是自己的至親一般,既可以體現自己這個做皇阿瑪的對小皇子的關照,又可以安插耳目,防著慈寧宮的人一勢坐大。
「也好,皇上思量得周全!」皇太后知道兒子的心思,也就允了。
這娘倆「推心置腹」、你來我往的智鬥,獨獨苦了床上的康妃。生了兒子,卻一天也不能親近,因為,那是他愛新覺羅家族的皇子,是大清國的國祚所在,是天下萬民的小爺,甚至上天庇佑的話,將來可以是哪一位皇后福晉的,卻唯獨不是她佟佳氏的……
皇太后寬慰了康妃幾句,也覺得心中難耐,就起駕回宮了。福臨那是一刻也不願意多待,隨便說了兩句無關痛癢的安慰話,也起駕回了保和殿。在康
康妃的哀求下,吳良輔勉為其難又讓孫氏從偏殿把嬰兒弘毅抱了進來,交到生母手中。康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哀和無助,抱著嬰兒痛哭起來……
望著自己的再生娘如此淒涼,弘毅大體也就猜出來是要母子別離了。當康妃的淚水成串打落在自己的臉上時,他也想起那個時空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他們是如何面對自己的「離去」,還有對自己情深意切的小艾,他們此刻又會是怎樣的悲痛。於是,弘毅也痛哭起來,痛徹心脾的痛哭……
順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的景仁宮,
上午,天地初開,天降祥瑞;
下午,縱橫捭闔,波瀾壯闊;
傍晚,母子離別,撕心裂肺;
而北邊的乾東五所,燈影閃爍,吉凶未卜……
正史記載,順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兩件大事,一是玄燁誕生,二就是這個蔣赫德任國史院大學士。
自皇太極稱帝后的崇德三年八月,清皇家制定人口登錄製度,由禮部負責,並命宗室子女「每得一歲,將其年齡、名字記於檔冊交來」。這種檔冊登錄,為以後皇太極的子女將夭殤者也記入《玉牒》留下了素材。清入關後於順治九年設立宗人府,皇家人口登錄製度正規化,此後,《玉牒》所記皇家子女也更完整,排序也更準確。順治、康熙兩朝,皇室子女在日常實際稱呼時,並不是按計殤統排法,而是以成育者排行。如順治皇帝的皇子,《玉牒》雖記為:第一子牛鈕(或作鈕鈕),順治八年十一月生,3個月後夭殤。第二子福全,順治十年生,後來封裕親王,康熙四十二年51歲時亡故,而福全的弟弟康熙皇帝在這一年為福全所作的碑中,則稱其為是「皇考世祖章皇帝之長子」。所以,本大阿哥都是指福全,二阿哥為玄燁,和後世小說中的「習慣用法」不一致,再次做一說明!
樸氏,朝鮮人,順治乳母之一。順治十六年(1659),當南明的鄭成功圍攻南京的消息傳到北京,福臨大發雷霆,揚言要御駕親征。面對百官勸阻,他竟用劍把御座劈成碎塊,於是再沒有人敢站出來諫止。其母孝莊太后轉身退去,另遣福臨的奶媽出面勸阻而止,因為奶母是被滿人敬之如自己生身母親一般的。樸氏前後經歷太祖、太宗、世祖、聖祖四朝,卒於康熙二十年(1681)。康熙帝對樸氏加以追封:「世祖章皇帝乳母樸氏,保育先皇,克昭敬慎;朕躬幼時,殫心調護……今封為奉聖夫人,頂帶服色,照公夫人品級。」樸氏葬於清東陵,其墓是東陵周圍四個陪葬乳母園寢中規制最大的,也是東陵最早的陪葬墓,兩統托龍碑和七統碑很有特點,是東陵的必去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