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是兩情相悅嗎？ 文 / 君弄雪
不知道流了多少血，雙腿終於沒有了力氣。他再也支撐不住，無力地跪下去，用手肘、膝蓋往前爬。
「記得當年你我初生之時，洪荒大神說過。論謀慮，我不如九曲，論法力，我不如東嶽。但是論處事，你們全都不如我。所以，九曲出謀劃策，東嶽征戰四方。而我要做的，就是和桃花一起守護蒼生。你爭強好勝，又衝動毛躁，手段暴戾。若是放在人間，定會造下無數罪孽。所以，你注定要成為冥君。惡鬼無心，以暴制暴洗清他們的罪孽就是你的使命。」
整個身體都趴在刀尖上，每往前爬一步，身後的刀尖上都沾滿了血肉。
夕風自嘲地笑了一聲，「生者不易死者易，死了一了百了，活下去的，才是最痛苦的。你以為，我不想打開冥界讓世間的癡男怨女有團聚的時候嗎？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是……你想過沒有，冥界一旦打開，會有多少無辜生靈枉死？難道當年的事你都忘得乾乾淨淨了嗎？」
墨青寒身形微微顫動，白著臉說不出話來。
「洪荒大多是修行之人，以我和忘情大師的修為，尚且逃不過一個情字，眾生又豈能坦然面對生離死別呢？若是本君堂而皇之打開冥界，堂而皇之告訴眾生冥界的存在，你有沒有想過會是什麼樣的後果？本君寧願自私一點，也不想看到生靈塗炭。」
他總是嘻嘻哈哈，總是嬉皮笑臉，彷彿世間的一切都微不足道。想不到，他的心思竟然如此之重，心裡，竟然藏了這麼多痛苦。
琉鸞鼻子一酸，淚水從眼眶裡滑落。
「師傅……」
夕風聽到她的喊聲，微笑著繼續往上爬，「琉鸞，你別怕，我一定會帶你離開。」
琉鸞淚流滿面，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師傅我相信，我相信。」
「琉鸞，你要記住，無論做人做神，都要無愧於心。只要心正，無所畏懼。」
她強忍著淚水使勁點頭，「我記住了，我記住了。」
無論怎麼忍，還是無法控制眼睛裡的淚。
用剩餘的力氣緊緊握住頂端的刀尖，一點一點挪上去，「琉鸞，有你陪伴的這五年，是我……三千年來最開心的日子。」
琉鸞一邊流淚一邊笑，「有你陪伴的五年，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
「琉鸞……」
終於爬到刀山頂上，夕風回過頭，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我一定，帶你離開冥界。」
閉上眼睛跳下去，跌落在熊熊烈火裡，血肉模糊的身體立刻被淹沒。
「師傅……」琉鸞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不顧一切衝到火海炮烙台上。
幾丈高的火焰竄上來，熏得她眼皮酸痛，淚水像暴雨似的沒有一刻停歇。
墨青寒默默解開她身上的捆仙索，「下去找他吧。」
琉鸞猛然回過頭看著他，「什麼意思？」
「如果能同甘共苦，我想你心裡會舒服點。」
「多謝。」琉鸞沒有一絲猶豫，轉身跳進火海。
夕風法力無邊，若是用法力護體，刀山火海傷不了他分毫。但他之前撤去護體法力受了墨青寒幾道天雷，又以血肉之軀爬上刀山再下火海，早已經傷痕纍纍。除了不會死之外，跟重傷垂死的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琉鸞看到他的時候，他渾身皮肉都被燒焦了，身上全是鮮血。
「師傅，你沒事吧？」
夕風擠出一抹笑容，趴在地上往外挪，「琉鸞……我會帶你離開，會帶你離開……」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湧出眼眶，琉鸞將他扶起來，靠在自己肩上，「嗯，我相信，我相信。」事到如今，她什麼都相信。
「別怕，師傅……保護你。」
「我不怕。」
「呵，我愛你。」
琉鸞猛然停住腳步，不敢置信地轉過頭，「你說什麼？」
他虛弱地笑著抬起手，緩緩撫過她的眉眼，「我愛你……」
琉鸞抹抹眼淚，又哭又笑，「我也愛你。」有他這句話，她這輩子值了。
「呵……」
夕風笑了，慢慢閉上眼，倒在她懷裡。
琉鸞跳入火海的時候，仍有蓮華的靈氣護體。扶著夕風從火海裡走出來，竟一點傷也沒有傷到。
墨青寒沒想到會把事情弄成這樣，急急忙忙帶他們回冥君府休息，還不惜代價用法力為夕風療傷。
雖傷的重，都是皮外傷。再加上墨青寒的法力，傷口癒合很好，好好調養就沒事了。可惜冥界什麼都缺，恐怕得調養很久。
琉鸞做不了什麼，只能搬把椅子坐在床前守著。
墨青寒低著頭，小心翼翼觀察著她的神色，「琉鸞，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這樣。」
琉鸞白他一眼，「對不起能解決問題？」
「我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以夕風的法力，就算連炮烙剔骨的刑罰一起受，頂多受點皮肉傷，連用藥都免了。
他當初非逼著他去，主要是想搓搓他的銳氣出口氣，哪知道這師徒倆一樣的倔強，都不肯用法力護體，最後傷得體無完膚。
他真的沒有太多惡意，更不想把他們傷成這樣。
「哼。」
「琉鸞。」墨青寒可憐兮兮扯扯她的衣裳，「你就看在我知錯的份上原諒我吧。」
琉鸞冷笑，「原諒你他能好起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琉鸞的目光冷冷掃過去，「你煩不煩？煩不煩？是我請你出去，還是你自己出去？」
墨青寒自知理虧，也不能計較她的態度，訕訕離開。
「等等，我有話跟你說。」琉鸞忙起身跟上去。
走了幾步，就聽床上的人驚慌地囈語，「不要走，不要……」
琉鸞一驚，忙轉身彎下腰，+「我不走，我在呢。」
「不要走，離開我，不要……」
琉鸞握住他的手，「夕風我不走，我會在這裡陪著你。」
墨青寒鬼鬼祟祟看了他們幾眼，小聲嘀咕，「我就說嘛，以他的性子，怎麼可能會為個徒弟跑到冥界來，原來你們是這種關係。」
琉鸞臉上一熱，「你別胡說八道。」
「哼，我還真以為他到冥界來是為了蒼生。嘴裡說的好聽，實際上還不是情關難過？都十幾萬年了，+還是一樣虛偽。」
「墨青寒，你少說兩句會死嗎？」
墨青寒一本正經搖頭，「不會。」認真思考半晌，「但我會不舒服。」
琉鸞一把白眼飛刀甩過去，「我師傅為人頂天立地，才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夕風這個人啊，平常或許猥瑣了點，無恥了點。其實，他只是寂寞，喜歡熱熱鬧鬧的過日子。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一向公正嚴明，無愧於心。
墨青寒陰陽怪氣的說，「哎喲，你挺瞭解他呀。」
琉鸞抽出一隻手輕輕拍著夕風的肩，「我哪有你瞭解？」
「你認為我很瞭解他？」
琉鸞笑了笑，低下頭，「因為你們是一樣的人，他的寂寞只有你才懂。」
墨青寒驀然瞇起眼，「你覺得我寂寞嗎？」
琉鸞聳聳肩，「你自己心裡清楚。」
墨青寒沉默半晌，長長一歎轉身走了。
「不要放開我的手，不要……」
床上的人再次發出一聲囈語。
琉鸞拍拍他的手，「不會，我不會放開，永遠都不會。」原來，他也會做夢啊。
聽說他們這樣的上神做夢，夢到的都是具有啟示意義的內容，而且事關蒼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要離開我，不要……我喜歡你，喜歡……」
好吧，傳言再次被誇大了。
他夢到的分明是兒女私情，跟蒼生一點關係都沒有。夢裡，應該有她吧？
琉鸞滿足地笑著，側著頭靠在他身上，「不會，除非你先放開我。」
「不要離開我……」
「嗯，好，一輩子都不離開你。」琉鸞抬起手，緩緩撫過他的眉眼。
長得真好看，在過去十幾萬年的歲月裡，應該有很多人喜歡吧？
夕風似乎感覺到有人打擾了他的睡眠，下意識抓住她的手，「不要走，不要走……」
「好好，我不走，真的不走。」
「不走……」
琉鸞悄悄湊到他面前，輕聲笑道，「傻瓜，我當然不走啦，賴你一輩子。」
「不要走……」夕風忽然慌亂地叫了一聲，伸出手摟住她的背，把她整個按在自己胸口，「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琉鸞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瞼，「跟我最親的，也只有你。」
「咳……」
突如其來的咳嗽聲，打斷了她甜蜜的氣氛。
琉鸞頓時尷尬無比，匆忙拿開他的手站起來，「姨娘，你……你怎麼來了？」
婧女也紅著臉走進屋內，「那個……我來看看他怎麼樣了。」
「挺好的啊。」
婧女的視線緩緩落在兩人交握的手指上面，笑著調侃，「是，有你陪著，他自然是挺好的。」
「呵呵……」琉鸞下意識想抽開，卻被她抓的更緊了。
婧女拉開椅子坐下，抬起眼瞅著她，「你喜歡的人就是他。」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琉鸞紅著臉點點頭，「是的，自始至終，我只喜歡過他一個男人。」
「重華帝君，眼光不錯。」不愧是他們琴家的女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誰都不喜歡，只喜歡重華帝君一個人。
琉鸞不好意思搔搔頭髮，「其實……我喜歡他不是因為他的身份。」
「哦。」婧女故意拖長尾音，挑眉。
「除了我娘之外，他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每一次我危難的時候，他都會救我。每一次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他都會給我一條路走。我們之間，與其說是師徒，不如說是朋友。他悉心教我法術，教我做人，卻從來不強求我叫他師傅。他總是一聲不吭為我付出，給我世上最好的一切。」琉鸞轉過頭看著床上的男子，目光越發的柔和，「他闖入冥界，也是為了我。刀山火海，都是為我。」
「就因為這樣你喜歡他？」
「其實……早在五年前，我就覺得自己對他有些不同尋常的心思。可是，我一直不敢開口，一直放在心裡。再加上大仇未報，我不敢有太多的心思。」她伸出另外一隻手，握住他的手，「這個世上，也只有他肯為我上刀山下火海。既然他已經先開口，我又何必再有諸多顧慮？」
她對夕風的心思，絕對不是臨時起意。
當年她離開緋月城時跟他說，如果她報了仇還他還沒有找到女仙雙修，她願意跟他試試。其實，那個時候，她對他已經有了些不一樣的心思，只是不多而已。
後來無量山相救，崑崙天宮相處。兩人朝夕相對，他對她百般照顧教導。當日已經萌芽的感情，在流水般的時光裡一天一天成長。
雖然這五年她一直沒有把心思放在上面，可是，她真的很喜歡他。
原本，琉鸞打算把這些喜歡全部埋藏在心裡，可他既然願意為她上刀山下火海，還主動說喜歡，她也不想再有其他顧慮。
喜歡就是喜歡，明明是兩情相悅，何必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誤人誤己？
「他主動開口了？」婧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琉鸞凝視著夕風的臉，柔柔笑道，「是，他在火海裡跟我說，他愛我。」
婧女微微一笑，安慰地頷首，「不錯，以後跟帝君好好過日子。」
琉鸞握緊他的手，發誓般堅定不移笑道，「只要他不嫌棄我，我會陪他千秋萬世，直到地老天荒。」
婧女又是一笑，轉身離去。
「我愛你，我愛你……」床上的人似乎又陷入了夢境，狂亂地囈語，「別離開我，別……」
琉鸞無奈的笑，「平常看著挺威嚴的，怎麼這個時候像個孩子似的。」
「別離開我……我愛你，寒月……」
琉鸞身子一僵，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
寒月……
他愛的是寒月。
也就是說，他昏迷中所有的話，都是對寒月說的。他昏迷前那一句深情的『我愛你』，也只是因為寒月。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到冥界救她？為什麼要為她上刀山下火海？為什麼？
為什麼給了她希望，又要讓她失望？
「寒月，別離開我……」
即使三千年過去了，他心裡最愛的，還是寒月仙姬。琉鸞對他來說，真的只是徒弟而已。就算是一往情深說著『我愛你』，他眼睛裡看到的，也只是別人的影子。
他來到冥界，只是因為師徒之情。刀山火海，也只因為師徒之情。
她所以為的兩情相悅，不過是她的自作多情而已。即使她心裡再喜歡他，他也不可能對她有男女之情。
琉鸞嘴角的笑容漸漸淡去，手也漸漸鬆開了，「師傅，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