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74不安之源 文 / 沐斂之
容止水緩緩瞇起眼睛,怒意像閃電般從他濃黑的眸子裡劃過,在他冰冷的神色上劃出一道裂口,又迅速癒合。他一用力,將聶新月推開。
聶新月狠狠摔坐回椅子裡,她咬著唇抬眸瞪向容止水,但又快速地將視線垂下來。他是司業,一句話可以讓她生,一句話也可以讓她死,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長時間的血液不流通,令她的右手發麻,稍稍一動就是針扎似的疼。可她還是咬唇強忍著站起身,從桌子後面走出來,對著容止水抱拳躬身一拜:「新月只是個小女子,情急之下若有無禮之處請容司業海涵。能活到今日,新月已不求別的,只求有一地安身,望司業成全。」說罷,她就那樣弓著身子,等著容止水的反應。
房間內靜默許久。
聶新月聽見自己的心,咚咚咚有力地跳動著。胳膊開始發酸,可房間裡仍是寂靜的。
啪!
厚厚的兩本東西被摔在桌案上。「這些,今日核對完。」說罷,容止一拂袖,轉身便走。
等容止水走出房門,聶新月才扶著腰直起身子,望向桌子上的那兩本賬本似的東西。走近了翻了一翻,才弄明白這兩本一本是紫雲監以入府時間、名字為順序而排列的成績冊,一本是以考核內容、錦色、姓名排列的成績冊。
要將這厚厚的兩本成績冊對完,沒有兩三個時辰是不行了。聶新月抬起窗子看看外面的天色,頓時叫苦不迭。看來今日不到月上中天,她是回不去了。
就算這是執事分內的事,也萬不會輪到司業親自來分配任務。真不知道容止水怎會想起來變出這些東西折騰她。
容止水從執事閣出來,冰冷的外殼像是被什麼東西砸出了個洞,一絲絲苦澀從心裡溢出到眼中。
那兩本成績冊本不是什麼趕時間的東西,他來這裡的目的更不是為了這個。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低頭看著。手掌大小的紙包在大雪中冒出絲絲熱氣,已經有油從裡面滲了出來。
之前仙障的五行陣脈被辛漠破壞得七七八八,好不容易將仙障修復如初,日子便到了小年。只是不曾想那個一直想跑掉的辛漠竟然還在仙障之中,還敢渾不在意地出現在他的面前,跟他提起聶新月,提起沐楚,笑著揭穿他的心事。然後悠悠一句:「沐楚尚且自信能護住她,你難道還不如沐楚」便沒了蹤跡。
他突然嫌惡地把那紙包丟到地上,一腳從上面踩了過去。
到底中了什麼邪,居然,會將辛漠的鬼話聽入心裡。居然,會還想著她。
倏然一股狂風乍起,金色的長袍隨風舞著,像一隻張牙舞爪的狂龍。漫天大雪中他孑然的背影,孤高而傲然。只是,他的步子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踐踏著自己的心。
被他丟在地上的紙包被這狂風一刮,頓時張開了一角,露出裡面金黃色的炸年糕。然而原本玲瓏可愛的年糕已爛做一堆,跟著這蒼白的雪地一起變涼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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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聶新月回到沐月居時,天已漆黑一片,沒有現代都市繁亂的燈光,光靠著月光照明的夜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聶新月伸手托著火苗為自己照明,走近了竹屋才發現門口堆了個半人高的雪人。再一轉眼,就瞧見翠翠坐在竹屋的台座上,雙手拄著搖搖欲墜的頭。
她心裡一暖,又有些心疼。這樣冷的天氣,不知道翠翠在那裡坐了多久。不忍心將她叫醒,便收了火焰,小心翼翼地把翠翠抱起來,便往屋裡走。
可翠翠還是被她這一抱弄醒了,她捂著嘴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瞇縫著眼睛看了聶新月一眼,然後轉了轉身子,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主人說,他在禁地等你。」
聶新月額角立時劃過一道黑線。鬧了半天白感動了,這小傢伙根本就是為了她家主人才坐在那兒等她的。算了算了,不管是為了誰,終究是等了她。
她輕輕的把翠翠放到榻上,為她掩好被子,剛要走,就聽見翠翠小聲的抱怨:「主人騙翠翠。壞姐姐對翠翠一點也不好,一聲不吭的就把翠翠一個人丟在家裡。主人好壞……」越說聲音就越小,最後竟有了些哽咽。
聶新月回過頭,就見翠翠已經轉正了身子平躺著,噘著嘴,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眼淚含著眼圈。她瞧見聶新月回頭,又趕緊閉上眼,轉過了身子背對聶新月。
心弦被猛地一扯,聶新月嘴角顫了顫,然後揚起了一個弧度。她坐到翠翠的床邊,撫撫翠翠的頭,「是姐姐做事欠考慮,姐姐知錯了。翠翠不氣了,乖。」
翠翠一把打開她的手,轉頭氣鼓鼓的看著她:「那你還這麼晚才回來!」
聶新月一愣,伸臂將翠翠抱在懷裡,拍拍她的背:「對不起,對不起。執事閣那邊出了些事,這才耽擱下了。以後一定不會了。」
說到這裡翠翠再也憋不住了,把頭埋到聶新月的懷裡,哇哇的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斷斷續續的道:「翠翠剛有靈識……靈識的時候,那個姐姐……姐姐也是這樣……再,再就……沒回來,翠翠不要壞姐姐也丟下翠翠……」
看著翠翠哭的這樣傷心,聶新月心裡一抽一抽地痛,她緊緊的抱住翠翠,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撫她。
她從不知道,原來翠翠還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怪不得沐楚說要將她交個自己時,她的反應會那麼強烈。剛剛有了靈識就被人拋下,強烈的不安感就這樣種在了翠翠的心裡,她恐懼被人丟下。從前聶新月只是出於對孩子的喜愛才疼翠翠,如今她才開始真的心疼翠翠。
聶新月抱著翠翠安撫了好久,翠翠才折騰累了睡下,這時已經快近正子時分了。她想起翠翠說沐楚在禁地裡等她,可已經這個時候了……她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決定入禁地看看。如果不看看,她是睡不安心的。
萬一沐楚還在等著她,或是萬一沐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那她豈不罪過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