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暮雨 文 / 劃月
凌雲頂之上，天空明澈，卻在暗紅的暮色中飄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宛如清亮的細絲，又如水晶的淚痕。
龍昊的睫毛上凝結起極細密的露珠，清冷而淒瑟。
一陣輕咳，是她壓抑了很久的難耐，卻在微微顫抖中撩落了睫毛上的晶瑩，讓那些細密的露珠失足跌落，在清寒的空氣裡折射出細碎的冷光。
身後披來一件溫暖的貂裘，白疾風的話語卻如暮雨般淒冷，「你為何不告訴他真相？」
龍昊沒有說話，漸漸慘白的臉上卻泛起溫暖的笑容，「他很爭氣，若能開出玄眼，實力恐怕已在你我之上……」
「實力再強又如何？」白疾風上前緊了緊龍昊身上的貂裘，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玉瓶，抖出一粒光華四溢的丹藥放進龍昊手裡，「還不是和那個臭男人一樣，秉性魯莽，又倔又強！」
「你得給他時間去經歷，去成長。」龍昊顫抖著右手把丹藥放進嘴裡，吃力地嚥了下去，臉色才又重新泛起淡淡的血色。
「時間？你還有多少時間？」白疾風的話語帶著一絲心痛，她知道龍昊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龍昊竭力調整著氣息，許久，才恢復平靜道：「至少，還能幫他鋪下最後一塊磚。」
白疾風眼中泛起淚光，不再說話。
她知道那「最後一塊磚」是什麼意思：幫龍燁正名，把所有想要取他性命的人通通挖出來，在青英會上全力誅殺，用她大半生攢下的全部基業為他登上王座鋪平道路。
龍昊勉強一笑，伸手抹去白疾風眼角的淚珠，「或許在你眼裡我很傻，做了太多太多的錯事……但至少有一件事，我是做對了的，那就是認了你這個好妹妹……」
白疾風哽咽道：「我不覺得你傻……我只是心疼你……」
「或許，我真的等不到他成長起來的那一天了……」龍昊撫了撫白疾風的面頰，她臉上輕盈的面紗便泛起柔軟的波痕，「答應我，不管怎樣，你都會替我好好培養他，讓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白疾風握住龍昊伸來的手，閉上眼，深深感受著那手心的冰寒，「我答應你，但我一定不會讓他好過。（最穩定)」她猶記得，姐姐的手曾是那麼溫暖，而自從龍燁出生以後，這雙手卻越來越寒，越來越冷……
龍昊淺淺地笑著，彷彿眼前還是那個嘴硬的小妹妹，卻沒有再說話，因為她知道，她所交代的任何事情，白疾風都會牢牢記在心裡，很認真地去做。
暮雨淒寒，讓龍都的空氣變得甜潤，秋意也更濃了些。
在眾護衛的陪同下，龍燁踏上了第十七道虹橋盡頭的天瀾台階，九曲的石階之上，是曾經風光無限的外事大殿：無論是那三道白玉拱橋下，徐徐墜入虛空的馬尾浪花，還是正門口那兩尊盛氣凌人的烈火麒麟，都無不顯示出這裡曾經高高在上的地位。
然而只消仔細察看一下，就會發現那些本該種著鮮花的石壇，已經被各式各樣的雜草佔領，而整個外事辦的大門業已緊鎖，只在不顯眼的角落開出一道狹窄的偏門——這裡的風光不再，所有的輝煌都只停留在了「曾經」。
龍燁讓隨行的其他護衛守在外面，只帶著白皙和赤紅走進了那道側門。
在君王議會制之下，龍族之王具有主持政務，召開議會的權利，而王族子孫卻不得干政，僅僅只能代表國家形象行使部分外交職能。
所以龍昊給龍燁安排的第一份差事，就是外事接洽，這既符合龍族憲法規定的一切條款，也能讓龍燁盡快熟悉各族的政治制度。
青英會即將召開，屆時周邊三族派出的使團將需要外事辦進行接洽。
事實上，自從人族和妖族爆發全面戰爭以後，就只有東方精靈族依然保持著傳統，定期派出使團參加青英會，而自視高貴的精靈族向來只接受龍族之王本人的接洽。
所以從十五年前閉關鎖國開始，外事辦就沒有再行使過任何外事職能。
然而，歷史的進程在今年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隨著人族和妖族之間的戰爭告一段落，兩族相繼要求恢復他們在青英會上的席位。
這是上古聯盟賦予各族的權利，龍族無法單方面駁回，所以即便邊界封印還在，龍族也必須打開國門，接洽兩族的使團。
問題就在於，誰去接洽？外事辦只剩下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而現在，又多出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年。
當然，這僅僅只是從外人的角度來看。
對於龍燁來說，這不但是一個全新的歷練，而且是母親交代的，必須完成的任務。
所以他在進入那道狹窄偏門的時候，特意正了正衣冠，即便內裡的燈光昏暗，即便眼前這個穿著樸素，正拿著雞毛撣拂弄書架灰塵的清瘦老頭，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那個傳說中叱吒風雲的外事辦長老，龍燁依然畢恭畢敬地鞠了一禮，鄭重道：「晚輩見過泗海長老。」
他的名字與「四海」諧音，正取縱橫四海之意，二十年前，龍族的外事辦長老是何等風光的人物，如今卻只在一盞清燈下拂塵。
「見過？」即便獨居此處多年，老頭字正腔圓的語調依然拿捏得極好，「在哪裡見過？」他乾笑一聲，繼續拂塵，絲毫沒有搭理來者的意思，「一定是嫌這裡的維護費用太貴，所以才帶人來封門，讓我『被』退休？」
龍燁回首示意，白皙和赤紅便相視點頭，輕巧地退了出去。
老
老頭從高處拿下一冊厚重的燙金記錄本，隨手翻了幾頁，便又重新合上，抄起雞毛撣，輕車熟路地掃起上面的灰塵，「我說年輕人，別不好意思，你們想徹底取消外事辦，停發我的養老金就儘管說出來，我也算是一個有教養，懂得感恩和體諒他人工作的人。」他舉起那書本，正準備放回書架，整個人卻忽然氣憤地顫抖起來，「說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前輩多慮了，我是龍昊的兒子，是來協助您重啟外事辦的。」龍燁上前一步，又是躬身一禮，便把手中的官方信函舉過頭頂，遞到了泗海跟前。老頭聞言，手腕猛地一抖，那本厚重的燙金記錄本便悄然跌落，彭的一聲砸在了乾乾淨淨的地板上，沒有揚起任何灰塵。這一刻，他已經等待了太久太久，久到連他自己都不願再去相信它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