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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南下之路 文 / 楚禹

    傍晚時分,樊若從松石堡帶回了兩個人和一個壞消息。

    兩個人一個是松石堡的小旗官鄭宇,另一個則是一個叫田寅的孩子,十一歲,松石堡百戶田大壯的兒子。

    田大壯一共有四個兒子,田寅是其第三個兒子,他上面還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剛滿週歲的弟弟,不過現在田寅是田大壯唯一的兒子了。

    兩個時辰前,也就是陸清他們停下歇息的時候,一支數百人的瓦剌騎兵血洗了松石堡,全堡上下除了鄭宇和田寅外,老老少少一千三百六十七口全部罹難,沒一個倖存。

    樊若趕到時瓦剌人已經離堡南下,堡子裡堆滿了屍體,遠遠就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屍體上叮滿了綠頭蒼蠅,幾隻被血腥味吸引過來的野狗在屍堆上啃咬著什麼。

    鄭宇和田寅是從一處存放糧食的地窖裡爬出來的,樊若發現他們時,鄭宇跟個死人一樣坐在地上動也不動,而田寅則跪在他母親的屍體邊,抱著已經嚥氣的弟弟發呆。

    沒有哭泣,因為眼淚已哭干;沒有哀號,因為喉嚨已哭啞。

    有的只是眼神之中的仇恨

    陸清看到這個才十一歲的孩子時,對方手中扔緊緊抱著他那已經死去的弟弟,看到陸清過來,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將懷中的弟弟屍首抱得更緊,神情之中滿是警惕之色。

    陸清感到奇怪,不知道這孩子為何不肯將死去的弟弟掩埋,又為何會對自己有敵視。

    樊若輕聲告訴陸清,他發現小田寅時,這孩子便抱著他弟弟的屍首不肯鬆手,他也勸過這孩子將弟弟的屍首掩埋入土,可這孩子卻怎麼也不肯聽他的話。他試過強行去抱他弟弟,可這孩子卻拚死反抗,甚至用牙咬自己,沒有辦法,他又不能真對這孩子下狠手,便只能先將人帶回來,等這孩子緩過神來再找人埋了他弟弟。

    陸清聽後,歎了口氣,沒有再嘗試要小田寅先埋掉自己的弟弟,他也不忍心去看他懷中那個早已斷氣的嬰兒,搖了搖頭後,吩咐人將這孩子先帶下去,帶著樊若和鄭宇去找郭太監。

    松石堡失陷並不是樊若帶回來的壞消息,他帶來的消息更壞,或者說,是鄭宇帶來的消息更壞。

    鄭宇告訴眾人,瓦剌人昨夜破了獨石堡後,天亮便盡起大軍南下,兵分兩路,一路直撲馬營,徹底打開通往龍門、宣化的大門;另一路側是沿著橫穿宣府境內的清石河南下,沿途掃蕩他們遇到的每一個鎮堡。

    撲向馬營的那路瓦剌軍是阿剌親自率領的,有一萬多精銳騎兵,逃到馬營的開平衛指揮趙玫和萬全都司楊俊並沒有組織人馬抵抗,而是在阿剌軍殺到之前就再次棄堡南逃。

    逃跑之前趙玫和楊俊倒還記得派人向鄰近的百戶所發出警告,好讓各堡能夠及時做好防衛準備,可是警告來得太遲,出現在松石堡的瓦剌軍幾乎可以說是和報信的快馬前後腳趕到,以至於松石堡上下還沒從獨石陷落,馬營棄守的噩耗中回過神來,就眼睜睜的看著瓦剌兵殺了進來,釀成全堡上下除了兩個躲在地窖裡得以存活外,其餘人全部被韃子殺光的慘劇。

    田大壯死前曾不住破口大罵,卻不是罵瓦剌兵,而是罵開平衛指揮趙玫誤國。

    田家幾口死得都慘,田大壯肚子被瓦剌兵用刀剖了開來,腸子被瓦剌兵纏在槍尖上拖出去一大圈,最後被瓦剌兵用石頭砸爛了腦袋。兩個成年的兒子救父之時,被瓦剌兵射中心口,當場斃命。妻子林氏則因幼子被剌死而發瘋,在和瓦剌兵的撕咬中被砍斷了腦袋,死後屍體也遭瓦剌兵侮辱。

    鄭宇說著說著就失聲痛哭起來,為自己當時躲在地窖裡感到羞恥,陸清忙安慰了他一番,眾人也無人看不起他,如此勸解過後,鄭宇方接著說了起來,但大抵說得都是當時堡陷時的慘景,沒有多少有價值的情報。

    另一路沿清石河南下的瓦剌軍兵力不詳,那報信的急著逃命,也沒說太多,因此陸清問來問去,鄭宇也說不出這沿清石河南下的瓦剌軍到底有多少人,目標是哪裡。

    見實在問不出來,陸清便讓樊若將鄭宇帶下去,和小田寅一起安排下,又讓鄭宇盡量說服那孩子把弟弟的屍首埋了,現在雖是七月底快入秋了,早晚都涼,但白天仍是蠻熱的,屍體不易保存,得盡快埋了,不然恐有疫病。

    鄭宇不迭答應,邊走邊拿袖子去擦眼淚。

    待人走後,陸清再看郭太監、牛慶、宋邦德他們,發現一個個都是面無人色。

    半天,牛慶才顫顫的說了句:「若不是決定跟公公南下,怕我君子堡也會跟松石堡一個下場,唉」

    想到剛才鄭宇所說的松石堡慘狀,牛慶心下一片唏噓,同時也為自己的決定感到慶幸,雖說出發點不那麼光彩,但至少也保住了全堡上下幾百條人命。

    「原先想著韃子破了獨石後肯定要南下,馬營首當其衝是個險地,去了也是送命,可沒想馬營竟然守都沒守就丟了!趙玫和楊俊真他娘的不是東西!」宋邦德恨恨的罵了聲。

    「趙玫、楊俊貪生怕死,咱家一定要向皇爺揭發他們!」

    郭太監也是肝火直冒,獨石失陷好歹也可以推說是因為韃兵作亂所致,可馬營卻是直接棄守,趙玫和楊俊的膽子當真也是大到天上去了!

    「馬營一丟,韃子可就搶在咱們前面了,這接下來的路」

    林小旗一臉憂色,顯是想到馬營這一失陷,南下之路可就真的是凶險萬分了。原先有馬營擋著,多少也能為他們爭取幾天時間,趕在韃子前面過去,現在倒好,韃子已經搶在他們前頭了,這前面

    面的路還怎麼個走法,難不成真要靠這幾百人和韃子的騎兵搶路不成?

    眾人也想到了這一點,頓時個個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陸清卻是拿手在地上畫了幾個圈,說道:「阿剌寇邊時是兵分三路,其長子扎那攻打赤城,弟弟呼巴日攻打龍門,他則攻打獨石,現在他已經拿下獨石,又不費吹灰之力佔領馬營,打通了南下這路,故我以為此刻他要做的不是立即兵進宣化,而是和他的兒子、弟弟匯合,所以他是在東邊,我們是在西邊,只要老天爺不開咱們的玩笑,當不致撞上阿剌。」

    說完,手指瞬間一劃,卻是在地上畫了個「幾」字形出來,幾個圓圈赫然掛在「幾」字形的兩邊。

    左(西)邊依次是君子堡、松石堡、金家莊堡、大松山、鎮寧;右(東)邊則是獨石、馬營、赤城所、龍門堡。

    從地形上看,南下之路和阿剌大軍碰上的機率很小,眾人都是宣府的軍官,自然明白陸清的意思,剛要寬下心,卻見陸清卻眉頭一皺,在「幾」字形上的一橫用力往下一拖,拖了個彎曲的豎線出來,這條豎線赫然經過金家莊堡。

    「唯一可慮的就是那路沿清石河南下的瓦剌兵馬,金家莊千戶所和大松山堡都在清石河邊上,若是韃子佔了這兩處,我們的南下之路就被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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