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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章 婦人之仁 文 / 楚禹

    來路不明?

    聽了這四個字,郭太監很是不快,但他也不想生事,便故作不聞,左右不過是個小旗官,牛慶能料理得了他。若這牛慶連手下的小旗官都擺不平,那他也沒臉求自己什麼。

    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想從咱家這邊拿好處,你就得把差事做利索了,辦砸了差事,你又憑什麼指望咱家給你好處?

    郭太監不表示什麼,那是人公公大人有大量,不和一個小旗計較,可牛慶卻不能充耳不聞當聾子,葛明當著這麼多人面直呼自己,還威脅要去千戶所告他,他若是跟個木頭人一樣不動怒那才叫怪事呢,這要是讓郭公公看著覺得自己駁下無能,那前程可就盡毀了。

    牛慶倒也直接,也不跟葛明廢話,把手一擺便朝一眾君子堡的軍士下令道:「把他給我拿下!」

    誰料,手下一幫明軍卻是沒人動,反而一個個都和葛明一樣怒瞪著他。

    這情形把已踏出一隻腳準備拿人的王大德嚇得愣在了那裡,書辦李和也察覺不對,下意識的往後縮了一腳,和牛慶保持了足夠的「安全」距離。

    「你們要幹什麼?造反嗎!」

    一眾手下軍士不善的目光讓牛慶心頭發毛,知道事情要壞,果然,人群中一個士兵憤憤不平的叫了起來:「大人,韃子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你不帶領我們抵禦韃子,卻想著離堡南下,敢問大人你這一走,我君子堡這幾百號人怎麼辦!」

    這兵一叫,一眾君子堡軍士頓時轟然起來,都是說牛慶怕死想逃跑。外面那些不知道怎麼回事的軍戶家屬們聽了,也都人人憤怒,也不管牛慶是駐所百戶,更不管這牛百戶是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紛紛破口大罵起來,有婆娘罵得話那叫一個難聽。

    眾怒難犯,王大德嚇得不敢吱聲,李和也猶豫起來,不知是不是應該上前勸牛慶莫要隨郭太監南下,那勞什子親軍不見得就能當上,這真要把人心給弄散了,君子堡可就完了。

    一眾敗兵們可不管牛百戶如何,君子堡如何,只見君子堡的人吵嚷起來便也跟著吵嚷,卻是要君子堡趕緊拿食物出來,好填飽肚子趕緊上路。

    這韃子他娘的離著只有三十里路,天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打過來,這要再耽擱下去,別說補親軍了,狗日的命都要沒了!

    幾百敗兵一吵嚷,再加上君子堡的幾百號人,裡裡外外就是上千人,聲勢大,場面亂,把個郭太監都驚得坐不住了。

    為防人群激變,陸清趕緊拉著宋邦德、林小旗他們去制止敗兵的喧囂,在一眾領頭人喝斥下,敗兵這才閉上了嘴不再叫嚷。

    牛慶這邊也知道不能任由士兵和家屬們吵鬧,不然事情沒法收場,便急忙對一眾手下軍士道:「我是要帶你們一起南下,可不是把你們丟下。」

    話音剛落,就見葛明指著圍在四周的那些軍戶家屬大聲質問他道:「百戶大人說得輕巧,我等若隨你南下,那她們怎麼辦?難不成大人要把她們丟給韃子嗎!」

    「俺可不能丟下婆娘跟大人走!」

    「把老婆孩子扔給韃子算他娘的什麼男人,狗日的,老子不走!」

    「不走,我們不走!」

    君子堡一眾明軍群情激憤,紛紛叫嚷著不走,他們也不傻,所裡能戰的兵本就不多,要是牛慶再帶人送那個太監南下,那堡子裡就更沒人來守了,這要是韃子攻過來,裡面的老老少少不就全完了!

    怒火甚至開始轉向郭太監,有士兵已經開始罵起來,若不是郭太監身邊的敗兵也多,恐怕他們會馬上衝過來將他按住痛打一頓。

    郭太監一看牛慶震不住他手下的兵,事情向著不利的一面轉去,不由暗罵牛慶廢物,可他也不敢出面去和這些士兵說什麼,只能朝陸清打了個眼色,希望他能想個辦法安撫住這些君子堡的軍士,免得他們鬧將起來誰也走不了。

    實在不行,這牛慶也別走了,本來就是許得空口話,當不得真,犯不著因此生出事來。

    郭太監要自己出面,陸清也是大為頭疼,他本不想理會這件事,但看眼前這情況,若不把這些君子堡的人說服,他們這些人也沒法走,難道真要在這君子堡內再內訌一場,殺出個高低來不成。

    都是郭太監惹得禍,你不搭理牛慶不就成了,現在倒好,讓老子給你擦屁股,若不是為了能夠安全南下見到正統皇帝,我才不會讓你在這到處忽悠人呢。

    陸清一臉無奈的走到牛慶身邊對葛明拱了拱手,抱拳說道:「葛小旗,韃子如今破了獨石,你們君子堡這百戶所實在是太小,不可能擋得住韃子,不如隨郭公公南下,不然韃子殺過來,這君子堡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可就要遭大難了。」

    葛明的態度倒也堅決,不待陸清說完,便揚手道:「未得千戶大人命令,我葛明絕不棄堡而走!要走你們走!」

    葛明如此堅決,陸清倒真不好說什麼,身為邊軍,守衛自己的軍堡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自己沒道理非要勸人家棄堡南逃,這事幹得有些不地道。但再不地道,他陸清也得想著法子把人給勸走,不然難不成就耗在這等瓦剌人殺過來不成?

    「葛小旗所言甚是,只不過你君子堡能戰之兵不過百人,若韃子從馬連山殺過來,在下絕不會勸你們棄堡,反而要和你們一同殺韃,可現在韃子卻是從獨石殺過來,沒有馬連山險要依仗,憑借百人根本無法抵禦韃子進攻。」

    陸清說著說著視線便落在了那些圍觀的軍戶家屬身上,接著對葛明說道:「當兵的本就是吃的斷頭飯,死就死了,可問題是你們死了,這些婦女孩子怎麼辦,難道你們要

    眼睜睜的看著她們被韃子擄去當奴隸不成?」

    陸清這麼說,一眾君子堡軍士頓時都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家人,葛明心下也有些猶豫,他也並非無自知之明,知道單憑君子堡這點人手壓根擋不住韃子,堡破之後男人固然要死光,女人孩子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便是不被殺死也是難逃活罪的。

    但身為邊軍,身為君子堡的小旗官,葛明卻有著他軍人的榮譽和信念,猶豫之後,他仍是說道:「我等有守邊之責,未見敵來便棄堡,如何向朝廷交待!你不必多說,我葛明和這君子堡共存亡,便是戰死也不惜!你們這幫貪生怕死之輩要走便走,我君子堡上下人等卻絕不許一人逃跑!若真有人敢帶人離堡,那就休怪我葛明不客氣!」最後這句話卻是衝著牛慶說得,牛慶聽了臉色一沉,按耐不住的火大。

    「你死了倒是解脫了,他們怎麼辦,也跟著死?當兵不怕死固然是好,可在下卻以為敵強我弱的情形下也當作些變通,地在人失,則人地皆失;地失人在,則人地皆在的道理,怕葛小旗當比在下明白吧。況我等並非南逃,我等只是隨郭公公南下見駕,日後自然會隨在御駕左右和韃子一決高下,怎在小旗官你嘴裡,咱們就成了一幫貪生怕死的小人了?」

    陸清知道和葛明和氣說話是不行的,這漢子已是打定主意要為大明盡忠,和這君子堡共存亡了,若換作從前,他肯定是道聲好漢子,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可想著這君子堡的幾百號婦孺,這屁股無論如何是拍不得的。

    不說洩氣的話,就憑君子堡這點人手,就是加上這七百多敗兵也擋不住瓦剌人的一擊,誰讓君子堡的防禦工事是在面朝北方的馬連山口,而不是面朝東邊的獨石呢。獨石若在,任瓦剌人從馬連山來多少,那也是來一個死一個,可獨石不在,這君子堡的後門就是大開,無半點險要可守,擺明了就是個死地。

    既是死地,便不當守,這不是什麼忠與不忠,勇敢不勇敢的問題,而是一個切實的、血淋淋的生與死的問題。

    若堡內全是當兵的,那大夥一塊為大明盡忠也無可厚非,問題是這堡內可不止當兵的,還有那些世代扎根的軍戶,老人婦女孩子佔了多數,這些人歷朝歷代的說法就是「屯田戶」,從他們出生之日起便肩負了為大明守衛邊疆的職責,男女皆是如此。

    明知守不住,陸清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屯田戶也跟著葛明他們一起死在君子堡?

    沒辦法,心軟啊,陸清知道自己不應該考慮這些人的生死問題,因為他面臨的問題比這更嚴峻,更緊迫。

    今天已是二十四日,留給他的時間越來越少,南下之行是越快越好,可帶著幫老弱婦孺一塊南行,那就是自個給自個找麻煩,束縛手腳了。

    若是因路上多耽擱了幾天導致失去改變「土木堡之變」的機會,陸清便是犯了後世「聖母」的錯誤,行小善卻為大惡,救幾百人性命卻葬送數十萬人性命,這錯誤絕不可饒恕。

    但陸清偏偏要犯這錯誤,為了迫使葛明放棄他死守的念頭,或者說為了迫使葛明不再找麻煩,陸清只能將一眾敗兵推到葛明面前。

    「他娘的,我等這幾日和韃子廝殺之時,你們又在哪!」

    「老子可是砍了三個韃子才跑回來的,到你嘴裡就成了無膽鼠類,真是豈有此理!」

    「弟兄們莫要理會這姓葛的,他要是不給咱們吃的,弟兄們動手搶就是了!」

    聽見葛明說話的敗兵們果然發作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喝罵起來,有性子急的更是把手按在了刀柄上,只要陸清發話,他們便上前砍死這死腦筋的小旗官,省得他再這耽擱大伙的時間。

    「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這些漢子著想,他們的爹娘孩子可都在堡中,難不成你真忍心讓大伙跟你陪葬嗎?」

    「你看這樣如何,君子堡守是肯定守不住的,不若你和牛百戶一起帶大家南下,等到了最近的千戶所,你們再留下,我們繼續南行,你若也想追隨郭公公,在下便替你向他求個恩典,日後總少不了你一個總旗官,你看如何?」

    「若是你不答應,郭公公面上可不好看,牛百戶這臉面也掛不住,我這幫從鬼門關裡跑出來的弟兄們也難看,真要鬧出些什麼來,在下也沒法攔得住。葛小旗,你好生想想吧!」

    陸清半是好言勸說,半是威逼利誘。

    那邊牛慶已是明白陸清的意思,忙和王大德也一同做起君子堡眾軍士的「思想」工作來,無非是堡子守不住,大伙不如南下,日後郭公公那裡有天大的恩典在。

    宋邦德他們也趁機指使一幫人在旁邊附和起哄,漸漸的,君子堡一眾軍士都不再吵嚷。

    沒有人站在自己這邊,葛明也知道他無法反對這事了,他也不願這君子裡真的血流成河,便無奈應了下來。

    沒了葛明反對,牛慶便迅速以君子堡駐所百戶的名義發佈命令,命令堡內上下人等立即去收拾東西,半個時辰後集中出堡南下。

    陸清又讓宋邦德帶人清點君子堡的軍械,有多少拿多少,以免路上遭遇韃子襲擊沒有還手之力。

    王大德這邊帶人臨時趕製了乾糧,一眾敗兵囫圇吞嚥後便相繼出堡,見人群還是十分混亂,陸清便請示郭太監是否可以以他的名義將這些人馬稍作整編,免得事到臨頭難以相顧。

    郭太監不耐這些瑣事,便要陸清去和宋邦德、牛慶他們商議著辦。

    郭太監不是沒埋怨陸清,他只是叫陸清想辦法解決這個葛明,抓也好,殺也好,只要他不帶人鬧騰就行,可沒想陸清卻把整個君子堡的人給帶了一起南下,這麼多老弱婦孺跟著,那得走到什麼時候才能見著皇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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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清也不好解釋這事,為讓郭太監安心,便說這些人會去最近的千戶所,不妨他們趕路,若路上有韃子追過來,說不得便要拋下他們。如此一說,郭太監才覺合理,多些人護衛是好,可多些累贅卻是大大不妙了,但若這些累贅能夠派上用場,他郭公公也不會有婦人之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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