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死有餘辜 文 / 楚禹
周雲義說得簡單,語氣也近乎輕描淡寫,聽不出一絲情感,但陸清卻聽得背冷,腦海中不自覺呈現出一個裹在襁褓中,尚不知人事,正在哇哇啼哭的嬰兒被韃子高高舉起的景象。
想到那嬰兒才來這個人世不滿一月,連聲爹娘都沒有叫出來就永遠的閉上眼睛,陸清的心頭頓時沉重起來,看著那兩顆稚氣未脫的小韃子腦袋便是一陣厭惡,冷冷說了句:「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後便不再去看,他很怕自己會忍不住上前去抽這些腦袋的耳光,問問他們為什麼連嬰兒都不放過,都不放過!
夜不收們沒人理會在邊上面無人色的趙二,忙活著將新割來的四顆腦袋用麻繩串了後,便等著什長周雲義下令出發。
郭太監見陸清和周雲義他們還沒有動身,有些不耐煩的催促起來,陸清忙要趙家兄弟去套車,趙家兄弟卻有所為難,因為那兩頭騾子才歇了不到半個時辰,體力尚未恢復,要是現在就套車趕路,怕這兩頭騾子仍是吃不住。萬一這兩頭騾子半路上累垮,那他兄弟倆回到天鎮後可沒法跟驛裡交待。
騾子不能拉車怎麼走?
陸清也為難起來,周雲義見狀,便叫那圓臉漢子將自己的座騎騰出來讓郭太監騎行,然後又叫鬍子男和陸清同騎一匹馬,趙家兄弟則拉著騾子趕著空車走,這樣騾子就不必那麼吃力。
這個安排大好,陸清忙謝過,去和郭太監一說,郭太監雖覺這夜裡騎馬不太.安全,但也沒有拒絕,他自忖以自己的騎術只要小心些,這天又不是伸手不見五指,趕到永嘉所當沒有問題。
說來郭太監這騎術雖說不上一流,但比起尋常邊軍來也是不差多少的,他這等太監能夠騎馬倒是得益於太宗和宣宗皇帝。
當年太宗皇帝靖難起兵時,因無時無刻不在和南軍打仗,隨時隨地都要準備撤退,這就導致他身邊的內侍人人都要會騎馬,不然就沒法跟上太宗的行動,南軍若殺來,也是想跑都沒沒法跑的。一些內侍更是和那些燕王府的武將一樣衝鋒陷陣,立下不朽戰功,如有名的三寶太監鄭和、尚寶太監王彥、下西洋副使王景弘便是其中一員。
靖難成功後,宦官要會騎馬這個傳統便一直在宮中承襲了下來,太宗五征蒙古時,隨軍的宦官不在少數。而宣宗早年為皇太孫時,就常被太宗帶在身邊教誨,甚至還參與過北征,和太宗一樣也是個馬上能殺敵,馬下能治國的天子,故而宣德朝的內官們在馬術上都不敢懈怠,但有機會無論如何也是要學一學騎馬的,有個別有心思的還主動練起武藝,為的就是能和前輩鄭和他們一樣馳騁戰陣,搏一個名垂千古。
郭敬便是屬於那有個別心思的宦官,能為大同鎮守太監,也和他會騎馬,懂武藝有直接的關係,畢竟大同乃九邊重鎮,時不時監軍太監就要隨大軍出征,要是派個連馬也不會騎,連弓都拉不開的鎮守太監來,就易使軍將起輕視之心,不利監軍。
圓臉漢子姓蔣,單名一個通字,和周雲義一樣也是土生土長的萬全右衛人,祖上是洪武遷邊的軍戶,對於將自己的寶貝愛馬讓給郭太監這個閹人來騎,蔣通是打心眼裡一萬個不樂意,但什頭髮了令,他也沒有辦法,將馬牽給郭太監後,卻故意不蹲下去讓郭太監墊腳,裝傻犯愣的站在那裡,好像自己不知道要幫郭太監一把似的。
郭太監見了他這樣,卻是嘿嘿一笑,爾後一手拿韁繩,一手扶鞍,左腳往馬鐙上一踩,整個人就飛身躍上了馬,看得蔣通是立即傻了眼。
嘿,想看咱家笑話,小子,你還嫩著點,咱家會騎馬時你還在娘胎裡呆著呢!
郭太監在眾人面前露了這麼一手,心下得意,騎在馬上頗是有老當益壯之感。
周雲義等夜不收見了郭太監這一手,也都是有些驚訝,蔣通更是漲紅了臉,不敢再在郭太監面前顯擺,灰溜溜的走到長相有些秀氣的那個夜不收身邊,準備和他同騎一匹馬。
陸清畢竟只是利用郭太監,雖免不了要奉承他幾句,但在這麼多雙眼睛注視下,叫他一臉肉麻的跑到郭太監面前伸著大拇指誇一聲「公公高明」卻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坐了一會,不見有人識趣的來喝聲好,郭太監也未免無趣,打了個手勢示意陸清可以走了,陸清忙同那鬍子男翻身上了同一匹馬,然後帶頭向坡下走去。
眾人忙也緊隨其後,很快,官道上就響起馬蹄聲和騾車轉動的咯吱聲
一路上果是不見有韃賊追來,也沒有再遇到埋伏劫道的韃賊,就這樣陸清還是不放心,要周雲義派一個手下先行到前頭查探。周雲義雖覺陸清有些太過小心,但也沒有說什麼,要那頭生白髮的漢子打馬先行。
因已是深夜,雖不是伸手不見五指,但人眼所能辨識的距離也不過幾十步,再遠就看不清,故眾人都是保持和騾車一樣的速度,以免奔得急了失蹄摔傷。
路上,陸清和周雲義又說了些宣府邊事,知道瓦剌人的知院阿剌早在半個月前就逼近宣府,可這麼些天來卻是什麼動靜也沒有,既沒有搶奪關隘,也沒有派兵擄掠,只在邊牆外游弋,卻不知打得什麼打算。宣府一線的屯堡也派了很多夜不收出關打探,但每每撲空,根本不知阿剌軍到底在哪。
趙二在後面聽陸清和周雲義說起兵事,多嘴將大同邊軍在陽和口兵敗的消息說了出來,周雲義一驚,忙問陸清詳情,待知道昨天大同軍真在陽和兵敗,不由驚得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同時也算是明白為何堂堂大同鎮守太監會落得如此狼狽,敢情是從戰場上逃出來的!
身為邊軍一員,宣府和大同雖隸屬不同,但卻是相依相連,誰也離不了誰的,大同一失,宣府便不可能獨善其身。出於對戰局的關心,周雲義難免想從陸清知道大同兵敗的更多詳情
,可陸清除了知道即將到來的土木堡大變,對整個戰局的演變卻也是知之甚少,如何說得清。
見對方知道得也不多,周雲義便有些著急,想去問郭太監,但見郭太監從始至終都沒有掉頭和他們說過一句話,自然也不會自尋沒趣,坐在馬上尋思大同兵敗的消息肯定要傳出來,到時宣府外的阿剌必定要呼應也先在宣府這邊動手,萬一大同的韃子越過大同直撲宣府而來,那宣府就要兩面受敵,戰事一起,整個宣府就要生靈塗炭,死傷忱籍了。
不行,我得馬上回去大同兵敗的消息報上去,讓衛裡有所準備,免得叫韃子打個措手不及!
想到這裡,周雲義一顆心便早不在這護送之上,只想著趕緊把郭太監送到永嘉所,然後快馬飛奔回去報訊。可永嘉所離著還有近三十里地,這大晚上趕路又沒法加快速度,想派個手下回去報訊,又怕孤身一人會遭了韃賊襲擊,思來想去,也只能先送郭太監到永嘉所,然後再快馬加鞭趕回去。
天黑趕路真是走得不快,將近亥時,眾人才趕到離得最近的鎮子上,一路下來都是疲憊不堪,陸清便請郭太監就在鎮上歇下腳,等天亮再出發到永嘉所,左右也不急這麼一兩個時辰。
郭太監年紀畢竟大了,雖有老當益壯之感,但畢竟身子骨不聽使喚,早就想停下休息,當下便也應允了下來。陸清便帶著趙家兄弟去敲開了鎮上唯一一家客店。
大同那邊知道陽和兵敗的百姓多往蔚州、紫荊關方向逃難,往宣府方向的反是少數,故而這鎮上的人還不知道大同那邊的事,沒有人忙著攜家帶口的去逃難。
半夜三更的突然被人敲門,店中掌櫃自然是一肚子意見,等開門後發現衝進來幾個邊軍,當場就叫嚇得不敢說話。等知道大同鎮守太監郭公公要在他家店裡歇上一晚後,那嚇得發白的臉上瞬間多了燦爛的笑容,叫來夥計慇勤的招呼起來。
郭太監一腦門子心思,陸清也好不了多少,那周雲義和手下們又急著回去報訊,趙家兄弟也是惦記著家裡,所以沒人有心思和掌櫃的囉嗦什麼。要了一間上房,兩間普通客房,又讓夥計熱了點稀粥將就用了幾口後,眾人便都去歇息,沒用多久,客房裡呼嚕便打了起來,聽得外面的掌櫃和夥計齊齊鬆了口氣。
無驚無擾的歇了兩個多時辰,天還未亮,陸清便早早起來叫醒了郭太監,吩咐夥計打來洗臉水,準備早飯。
睡得朦朦朧朧被人叫醒可不是什麼好滋味,好在夜不收漢子們早已習慣,很快就收拾妥當,精神一振,趙家兄弟也強打著精神準備上路。
掌櫃準備的早飯倒也豐盛,羊肉湯就著冒著熱氣的白面大餅,光聞味道就叫人有胃口。
郭太監也是兩天沒吃到熱食,肚中早就空了,聞到那羊肉湯,也顧不得什麼身份,三下五除二便吃光了一張大餅,喝光了兩碗羊肉湯,那狼吞虎嚥的樣子比陸清他們好不了多少,把個掌櫃和夥計們看得直了眼,一個個心下直嘀咕:這是宮裡出來的公公麼?怎麼看著像餓死鬼投胎似的。
吃完飯,郭太監可沒有付錢的自覺性,也不知從哪找來的塊帕子把嘴一抹後便要走人。周雲義他們一幫夜不收漢子也是沒有付錢的覺悟,趙家兄弟不過是個隨從,自然也不會去付銀子。只陸清還知道有付帳這麼一說,在掌櫃和夥計們眼神注視下,伸手往懷裡摸去,然後整個人就尷尬的站在那裡——他懷中除了幾枚銅板,再無一物,哪裡付得起這頓飯錢。
還好,掌櫃的也是機靈人,一見陸清這樣,就知道這軍爺八成是沒錢付帳的,忙擺著手說難得郭公公和邊軍將士們賞臉到鄙店,這區區房錢和飯錢算得了什麼,不必了,不必了。
等從客店出來後,郭太監看也不看臉還紅著的陸清,大手一揮就喊出發。這一走,直到申時三刻才到了永嘉所,沒等周雲義他們告辭,郭太監一直瞇著的雙眼突然就瞪大起來,不可思議的望著正從永嘉所出來的一群人
作者註:明時稱蒙古人為達、虜,明末稱女真為奴、夷,所謂北虜東奴,中為敘述方便,蒙人一律稱之為韃子、韃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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