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3 共苦 文 / 蘇仙仙
「你可曾前去同容會面過?有他幫襯著說幾句話,姚伯伯也不能不動容罷。」承歡也接著問道。
螭龍一聽這話,嘴角卻難能一見的勾起了一抹嘲風的笑意來。「若非他的暗中授意,姚先生也不至於這般絕情,公子曾經在南山下守了整整一年。」
承歡聽到這裡,也不禁蹙起了柳眉來。
沒想到歐陽孤容竟然真的全然不顧念往日的情分,更加不論蘇慕亦曾經對承歡捨身相救一事。
歐陽孤容心中所思所想,原來一直都是如何除掉自己在奪取皇位中至為有力的對手。
那些悠然見南山、采菊東南下的美好願景,大抵都只是承歡獨自一人臆想出來的罷了。
歐陽孤容手中還有整幅天下,他已經深謀遠慮了那樣久,現下就算想放手也已經不可能放得下了。
「我且去試一試吧。」半響後,承歡也只得長長太息著說道。
「這段時日天雋就拜託你照看了,他已非稚童,懂得料理自身。」緊接著,承歡又將目光轉向練武場上的天雋。
去南山為蘇慕亦求醫,承歡已經可以想見其中的坎坷。
天雋也算是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承歡也不願這樣小的孩童,還總是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就算捨了我這條命,也一定是要為你護衛好天雋的。」螭龍堅定的許下了守護的諾言。
聽得螭龍此言,承歡眉眼間又過期了一抹忍俊不禁來。
尋常人大抵很難想像得到,即便是上古神獸螭龍,也並非跳脫出了三界紅塵之中的村子啊。
他們的內心中同樣有血有淚,同樣充盈著身後的愛恨情仇。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心中的愛恨情仇,比之人類的還更為強烈也更為徹底。
交託完諸事後,承歡悄無聲息的看了一眼夏園中靜靜閱書的蘇慕亦,就馬不停蹄的往南山趕去。
尋常時候若是從西北的極北荒原崑崙山一脈中趕往位處南疆的南山,少說也是需要耗費一天一夜的時間趕路的。
而今承歡求醫心切,不斷凝結著心念催動自己的身形飛掠在虛空中,竟然只用了十個時辰就已經趕到了南山之巔。
「承歡?」當承歡穩定身形立在南山之巔的懸崖畔時,一個男聲就驚詫的低呼出聲。
承歡抬眼望去,果然正是一襲青衣素衫的青龍立在茅屋門口,滿面驚詫的看著自己。
歷經一整夜的御風飛行,承歡的面色也微微的泛著蒼白的色澤。
然而看到已經康復了的青龍,承歡的嘴角還是勾起了一彎由衷的淺笑來。
姚燈鎮果然不愧為天神之醫,青龍當初那樣嚴重的傷勢,竟然都能救得回來。
可以想見,只要能夠集齊蘇慕亦所需的藥材,想來蘇慕亦也是有痊癒的可能的。
「姚伯伯每日幾時起身?」承歡一邊問著一邊大步流星地走到茅屋門口。
「主上日前才來尋了你,而今趕往天宇山莊去了。」青龍卻全然不對題的回道。
「我有急事需得見姚伯伯,他幾時才能起身呢?」承歡對青龍的回應也置若罔聞。
「歡兒,你怎麼今日才來。」承歡正問著青龍,一個蒼老的聲音卻突地自另一間茅屋處響了起來。
承歡欣喜的回頭望去,果然是精神矍鑠的姚燈鎮,已經坐在了輪椅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姚伯伯何出此言?」承歡卻百般不解的問道。
她這次是為著蘇慕亦而來,連決定都是當時的臨時起意,姚燈鎮如何知曉她會來。
「容兒昨日才走的,你們二人倒是貓捉老鼠一般。」姚燈鎮含笑鋝著自己的鬍鬚說道。
聽到這裡,承歡面容上的神色卻微微暗了暗。
然而只是一瞬之間,承歡就恢復了先前恬靜淡的微笑。
一切的轉變間,快得叫人看不出半分傷懷的蹤跡。
「姚伯伯,我此次前來,是替一個人求診的。」承歡熟稔地走到姚燈鎮身後去,一邊推著他的輪椅往外走去,一邊拿捏著尋常的淡然語氣說道。
「何人?」姚燈鎮恣意的反問道。
「姚伯伯,是多次前來求診被拒的蘇慕亦。」承歡微微俯下了身去,柔聲回道。
然而承歡的話音方落,姚燈鎮手中的一隻小巧酒罈就轟然撞擊往一側的石頭上去,「匡堂」一聲撞得粉碎。
「他,想都別想!」姚燈鎮凌厲的回道。
承歡登時就怔在了原地,先前她也預想過姚燈鎮會生氣,但是她卻絕沒有料想到姚燈鎮竟然會大發雷霆。
在場的青龍也微微怔了片刻,這十數年來,他也還是第一次見天醫這番大為光火。
姚燈鎮雖然脾性古怪,卻至多也只是閉門不見,而今這般大發脾氣想必歐陽孤容都未曾見過。
「姚伯伯,慕亦已經病入膏肓,懇求您……」見姚燈鎮不允,承歡當即就跪到了姚燈鎮跟前去。
「那個女人生的兒子有什麼好救的,叫他自生自滅好了!」姚燈鎮廣袖一拂,逕自就推著輪椅折身往茅屋走去。
「姚伯伯,上天有好生之德,況且我也曾虧欠慕亦一條性命。」承歡卻還是倔強的大喊著。
若是這一下請不回姚燈鎮去,只怕屆時不止蘇慕亦內心的信念會崩塌,整個府邸中大抵也會變得人心惶惶起來。
伺候著一個不止何時歿去的人,對大多數女子來說都是一份煎熬。
「他們虧欠我的,可不止是一條性命!」姚燈鎮卻陡然止住了座下的輪椅,回轉身形看著承歡一字一頓的冷聲回道。
承歡並不知上一輩之間糾纏至深的恩怨,但是一想到蘇慕亦那一副劇烈咳嗽的模樣,承歡心中就無法不堅持下去。
「姚伯伯,往事如煙,那些都已經過去,慕亦並沒有參與過什麼的。」承歡猶自不死心的說道。
「他們的確可以忘懷,我卻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不能忘懷!」姚燈鎮還是冷聲回道。
一句話擲地有聲,姚燈鎮再也不看屈膝在地的承歡,兀自又操縱著輪椅回轉身形進了茅屋去。
「承歡,快快起來吧,你這可萬萬使不得。」一側的青龍見姚燈鎮進屋後,這才奔到承歡身旁去意欲扶起她。
然而承歡卻只是微微無力的擺了擺手,姿勢未曾變更的跪在原地上。
只要姚燈鎮一天不答應,她就一天跪下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是曾經長久相交過的姚燈鎮。
承歡相信自己只要堅持下去,是一定能夠扭轉姚燈鎮的心意的。
一輪紅日自東方的重重山巒後噴薄而出,漸次往西方一寸一寸挪著下去。
白虎也已經起身來,然而無論青龍和白虎如何規勸,承歡都只是自是毫無變更的跪在原地,視線毫無半分偏移的看著姚燈鎮茅屋的木門。
日正中午,承歡的額角已經不可抑制的滲出了細密的汗絲來。
正是承歡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萬事萬物正在搖晃且重影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手執油紙傘遮擋住了炎炎烈日。
雖說只是初春時分的日頭,在這高聳的山巔上,卻已經足夠叫人十分的吃不消了。
「謝謝你們,我沒事的……」承歡面容上依舊是那一抹恬靜溫柔的笑意,她含笑抬頭望向抬傘之人。
然而稍一抬眼,承歡的後半句話就生生嚥了回去。
眼前的人,並不是一襲青衣素衫的青龍。
男子一襲勝雪的白衣,潑墨般的黑髮豎著冠散落在肩背後,然而那一雙狹長銳利的黑眸,卻是叫承歡生生世世都難以忘懷的幽深。
「姚伯伯不會救蘇慕亦的。」歐陽孤容凝視著面前的木門,冷聲說道。
「你來這裡作甚?」承歡也是冷冷的回問道。
她萬萬沒有料想到,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歐陽孤容竟然就趕了回來。
「起來吧,你都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你的身子如何受得了。」看著滿臉倔強的承歡,歐陽孤容只得無奈的太息了一聲。
說話間,歐陽孤容就蹲下了身去意圖攙扶起承歡。
然而承歡卻只是微微一抬手避開了歐陽孤容伸過來的手,「受不受得了我自己知道。」
一想到**宮中歐陽孤容同昭雪緊緊擁抱在一起的畫面,承歡就再也無法對著眼前的歐陽孤容柔聲細語。
既然已經許下了再不復相見的誓言,承歡心中就已經清楚,他們之間再無回頭路可走。
「既是這樣,那我也就只能陪你共苦了。」見承歡不願起身,歐陽孤容也沉穩的說道。
話音擲地有聲,歐陽孤容也屈膝跪到了承歡身側去。
然而一隻手中抬著的油紙傘卻依舊挺直著,為承歡遮擋住頭頂的炎炎烈日。
「懇請姚伯伯為慕亦兄診治!」屈膝在地,歐陽孤容不卑不亢的大聲說道。
這樣的聲線,足夠茅屋後的姚燈鎮聽得清清楚楚。
「我說了不救就是不救,你們這是做什麼。」看到歐陽孤容也屈膝跪到了茅屋前,姚燈鎮這才無奈的搖著輪椅復又出現在茅屋前。
「姚伯伯,慕亦曾三番五次出手為我解圍,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歿去。」承歡卻還是言辭懇切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