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5. 古典 詩詞好壞(待修改) 文 / 橙子檸檬
從一個菜鳥的角度談談怎樣判斷古典詩詞的好壞
雖然因為沒天分兼不努力,從學寫詩到現在當了十幾年的菜鳥,但多年菜鳥也有多年菜鳥的好處——起碼我還能比較清晰地地想起來,很多菜鳥經常存在的問題.
菜鳥經常存在的問題之一就是:當一坨坨對仗工整,用詞或者華麗或者深奧或者牛逼或者新奇的東西迎面砸過來,立馬就眼冒金星不知所措,只能急忙大叫道:大大你好贊!活怕叫遲了一點大大把那坨東西砸他身上。如果更高級一點的菜鳥,則多半會在後面再跟上一堆兒意境啊韻味啊等等我到現在都搞得半懂不懂的詞兒,把大大捧得五迷三道的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加吸點兒意境和韻味就能連夜車出一部武林外傳。
不客氣地說,不少喜歡寫點兒古典詩詞的地方,都存在這樣的菜鳥。然後此菜鳥捧彼菜鳥曰意境深遠,彼菜鳥捧此菜鳥曰韻味悠長,或者再找點兒有或者沒有的問題,提幾句對或者不對的意見,外帶一堆兒醬油眾高呼曰佳作問好學習了,就又過了網絡詩壇歡樂的一天。
其實這樣也沒啥不好。自從不能用來考科舉當官以後,古典詩詞這東西就純粹是個樂子,在現代社會和玩網絡遊戲看yy小說沒啥區別,還不如職業玩家網絡寫手能混一碗飯吃——除了大學教學的,我見過純靠這個吃飯的真可說混得不如狗。
不過總有些人既然玩上了這個,就希望玩好一點,就好像擼啊擼當個人機狗毒奶粉刷下單機圖也挺好玩的(我絕對不是說自己!),但也總有那麼些閒得蛋疼的傢伙琢磨排位啊pk啊攻略啊——都是吃飽了撐的。
那麼,如果玩古典詩詞玩到吃飽了撐的程度,試圖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或者至少說欣賞水平,就有必要學會怎麼分辨詩詞的好壞了。以下是一個菜鳥的心得,僅供菜鳥閱讀,高手請繞路,反對請拍磚,鼓勵請頂貼,好人請打賞。
一要搞清楚:詩和所有的體一樣,是寫給讀者看的。
這是句大廢話,但太多菜鳥會忽視這一點,作者和讀者兩方面都是。無數菜鳥作者把一些通或者不通的詞語堆成那麼個模樣就覺得是詩了,他們大約從來沒把自己放在讀者的位置然後想一想:你搞得明白每一句究竟在講什麼意思麼?你看得出它究竟想表達什麼情感麼?換成讀者也一樣:你真讀懂你在叫好或者批評的這玩意了麼?是只看見一堆兒亮瞎人眼的詞句就被嚇倒了,還是你真搞明白了他每一字每一句在說啥意思?
對作者來說,詩必然有一個讀者。他或者沒有預想這首詩會給某某人或者某某群體看,但什麼人能夠看懂他這首詩,能夠為他這首詩所感染,其實是在選擇作品的題材情感語言的時候就決定了的。哪怕是只寫給自己看呢,那不也決定了和他化修養人生閱歷接近的人就是這首詩的讀者麼?如果面對他設定的讀者群都達不到他預想的效果,這詩就是失敗的。
對讀者來說,只需要記住一點:只考慮你讀得懂的詩詞的好壞。讀不懂的就承認讀不懂,很多時候這只說明目前你不是它面對的讀者,或者是你化修養不夠或者是你人生閱歷不到或者是因為你今天出門沒刷牙,沒啥好奇怪的。要搞懂所有的詩好不好給它們排個一二三四五那是大教授們的事兒,能弄懂一部分可以自己開心就好了,反正我們是菜鳥嘛。
二要去判斷:作者的遣詞造句是否通順?內容是否協調一致?是否有湊字兒湊句子的內容?
這是學寫詩的第一關,也是讀詩時候首先要判斷的方面。古典詩詞發展到現在,已經形成了豐富的詞庫和風格,其中一部分風格的確較為艱澀,這也使得菜鳥讀詩的時候很容易被辭藻和格式嚇倒。而如果缺乏欣賞能力,以為堆砌一些或者優或者艱澀或者新奇的詞語,拼湊一堆或者宏大或者精緻或者綺麗的意境,就等於是一首好詩,那麼自己手裡寫出來的東西,水準也必然高不到哪兒去。
舉個例子。韓二《三重門》裡的那首「詩」不少人應該看過:「臥梅又聞花,臥知繪中天,魚吻臥石水,臥石答春綠」。它用詞是很的,意境是很慵懶帶點早春氣息的,但若因此覺得這是好詩,那就只好自認臥石答春綠了。三重門裡豬腳對這詩亂扯一通,結果被女一號發現諧音,臉丟了個精光,但其實就算不考慮諧音,這也談不上一首好詩,就按之前提出的標準簡單說一下。
首先是遣詞造句。三重門豬腳生造了個臥梅出來,可能是怕作「臥倒」解不通,其實這裡這麼解倒是通的,躺平在梅裡/邊嘛,這梅做啥解可以再商量。如杜甫《武侯廟》:「猶聞辭後主,不復臥南陽」,就是這個用法。後面魚吻石石答春也都沒啥問題,真有問題的是第二句:臥知就已經生硬了,繪中天更是不知所云。韓二勉強把這句的語法結構湊齊了,但中間的邏輯關係是湊不齊的。至於臥字重複四次,反而是個小毛病。
其次是內容協調。稍微細心一點,就會發現臥石的那一「答」是既沒有問題,也沒有對象的。而若還原到作者視角,他躺平之後注意力怎麼轉到魚和石頭上的,也頗有些說不過去。梅和春綠是否協調,這就更不用說了。
讀者要鑒別詞句和內容,其實也蠻簡單的。第一看語法結構是不是都全了,不全的根據語境是不是能省掉,彆扭的是不是倒裝互等等古典詩詞的特定修辭手法;第二看邏輯通不通,事實邏輯不通的能否按情感邏輯理解,空間邏輯不通的能否按時間邏輯理解;第三看情感是否一致,前面和和氣氣後面金剛怒目的是否有合理轉換;第四看意境是否協調,前面小後面大前面寬後面窄的是否有合理過渡能否形成對比效果;第五,也是最重要的:讀不懂的就不管了,等讀得懂的時候再讀。
對作者就稍微麻煩些,寫景言情說理,倘使心頭話語積累已久,只差從嘴裡噴出來了也罷,只要稍微有個磕碰,下一句不知該寫啥上一句不知該接啥,然後琢磨琢磨隨便拉郎配實在是常事,回頭檢查多半未必協
調。這裡沒啥捷徑可走,只能每次寫完之後從讀者視角再檢查,有問題再改——很遺憾,我卡在這一關上,至今沒完全過去。
三要去體會:作者究竟想要傳達什麼樣的信息?他有什麼樣的見解,有什麼樣的感受?
詩必然是要傳達一個信息的。當然這信息可能不是那麼具體那麼直白那麼容易說出來,可能只是一種模糊的感受,一種隱約的意象,比如那個令人痛恨千年的李商隱就喜歡玩這個,但它究竟不可能什麼也不傳達。王國維區分「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但無我究竟不是真沒有自我,「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本身就蘊含著一種寧靜悠然,能夠平和欣賞外物的心態。而作者有沒有有效地傳達出這種信息,傳達出什麼樣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了詩的高下。
在這裡,讀者和作者的技巧其實是一樣的:把自己放到作者的位置上去。二者都要去體會,作者在說什麼?他說這些的時候在想什麼?陶淵明說「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作為讀者,不把自己放到作者的位置,是很難體會到那種悠然的心境的。而作為作者,如果不把自己置身於作品的情境之下,只是斤斤計較於字句,其筆下的作品也難以渾然一體。
就傳達的信息而言,我個人的體會,有四層評價標準:真、美、善、味。
一是「真」。這個是接著上一條字句通順內容協調來的。倒不是說非得寫實事實景,詩家信口開河是常事,但你所寫的東西不能有內在衝突,起碼看上去不能是假的。錢鍾書論阮大鋮詩「息機入空翠,夢覺了不分,一禽響山窗,亦復嗤為紛」就說得妙:「自詡息機泯分別相,卻心嗔發為口嗤,如欲彈去烏臼鳥,打起黃鶯兒者,大異乎鳥鳴山更幽之與物俱適,相賞莫違矣」。真有閒適之情的,哪裡會嫌空山鳥語聒噪呢?
但其實做到「真」也不那麼難。汪兆銘跑去南京當漢奸路上就還有首愛國詩:「臥聽鐘聲報夜深,海天殘夢杳難尋。桅樓欹側風正惡,燈塔微茫月半陰。良友漸隨千劫逝,神州又見百年沉。淒然不作零丁歎,檢點平生未盡心」。讀來依舊一片憂國情懷,悱惻動人。說白了求真的要點是自己相信自己要說的話,我個人認為汪是真相信自己在曲線救國的,只是他骨頭太軟兼誤判時勢,所以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所以詩如人,卻又未必如人。詩只是如詩人心目中的自己,和潛意識中無意暴露出來的自己罷了——這二者加起來,也未必是詩人的全部。
二是「美」。什麼叫美各人定義不同。我個人覺得美就是能打動人,能夠引起人心共鳴,能夠使人感情或者思想跟著作品轉動的東西。所以這一層的評價其實蠻主觀的,有很多作品的共鳴需要情境和經歷,有些以議論為主的詩,欣賞其美感甚至要有相應的眼光和背景知識。因此我一直強調只考慮讀得懂的詩詞的好壞。比如前一段我就覺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不算啥好詩,就佔個淺近。但好幾位朋友告訴我他們在獨自一人奔波忙碌的時候讀到這詩的時候如何淚流滿面……這大概就是經歷和情境的差異了吧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