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這是死了人的大事 文 / 知曰
康康努力地搖著老頭子的身體，他希望能把老頭子從死神手裡喚回，可是沒有作用。搖動了幾番之後，老頭子的衣兜裡冒出了一張紙。
是夢囈最先發現紙條的，康康還在使勁搖動老頭身體的時候，夢囈輕輕地走到老頭的身邊，從老頭的兜裡扯出了紙條。
只見紙條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折疊得和衣兜一樣大的紙，被一支生了銹的鋼筆的筆套夾著。
夢囈從筆夾裡抽出紙條，鋪開，輕輕地讀起來：
親愛的孩子們：
認識你們真好！你們是我在晚年遇到的最可愛的孩子，是你們喚起了我對年輕的回憶，是你們讓我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溫情，我很誠摯地跟你們說一聲：謝謝！
寫這些字的時候，火堆燃得很旺，火苗照亮了我的家，我就是在火光的照耀裡，用部隊發給我的鋼筆，給你們寫信。這讓我想起了在抗日的時候，那時我也會給家裡人寫信，告訴老伴戰爭就快結束，團圓指日可待，告訴親人，我將退役回到老家，告訴兒子，要好好做人……可是我不曾想到，收到那些信的人，不是我的老伴，而是我老伴一手帶大的兒子。
我的老伴，已經被饑荒奪去了性命，可是要知道，她背《**語錄》是多麼的背得格外的好啊！
……
夢囈讀到這兒，聲音已經哽咽，可是她沒有停下來，她看著靜靜地蹲在老頭子身邊的康康，繼續念道：
我能夠想像我的老伴早年收到我的信，去村裡奔走相告，欣喜地給村裡的人講述我的近況，告訴他們我還活著，並且戰爭就快結束了，我能夠想像，我那可愛的兒子，聽話地幫他母親洗衣服做家務，我能夠想像，兒子娶到媳婦後一家子人有了安慰……我不能想像的，是兒媳說我吃了她的糧食，佔了她的窩，可是部隊發的所有補貼，不是都全被她拿去了嗎？
我愛這個國家，我愛這個國家的所有人民，可是我用盡一生為人民服務，得到的卻是如此不堪的下場。我沒有恨自己，沒有恨人民，沒有恨祖國。我愛他們，愛我的祖國，愛祖國的人民，愛我自己。
我是那麼的愛我的祖國啊，比愛我更甚！
夢囈讀著，眼睛裡已經汪滿了淚花，可是她要把老頭子的信努力地讀出來，就像老頭在臨死之前努力地寫這封信一樣，於是夢囈又繼續讀道：
親愛的孩子們，我在你們這麼大的年紀的時候，路上全是凍死餓死的屍體，而我活下來了，並且活到了現在，我是多麼的偉大，多麼的偉大啊！死神久久沒有伸出它的手，是它看到了一個鮮活的，很有愛心的生命：我曾經幫助過許多人，把自己養命的糧食送給過路的叫花子，把自己的衣服送給那些可憐的孩子……可是，我就快要死了！因為生命原是如此的脆弱，只是有了堅強的信念，它便頑強了起來。
我已感覺到死神在慢慢向我靠近，伸著它的手，咧著它的牙，慢慢地向我靠近。
火堆已經失去了它的光彩，褪盡了它的榮耀，它綻放過，像炮火，驅散了敵人的肆意妄為。我想我也該走了，隨著消逝的火光……
夢囈還沒有讀完，康康已經泣不成聲了，他趴在老頭的身上，聲嘶力竭地喊道：
「爺爺——」
康康喊著，便瘋了一般跑出窯洞。夢囈把紙條重新疊起來，跟著追了出去。
「康康，你怎麼了？」夢囈跟在康康的後面追喊道。
康康沒有回答，他瘋狂地跑到墳坡上，在雪地裡瘋狂地打滾。
很快康康就沒有了力氣，他躺在雪地裡，任憑風雪襲過他的臉龐。
夢囈看著也心疼，她抓起康康的手，輕言細語地安慰道：「康康，這樣也不是辦法，是不是？我們應該讓大人知道，然後讓他們想想辦法，否則老爺爺一個人就這樣躺在窯洞裡，可以嗎？」
夢囈手心的溫暖喚醒了康康的理智，「對呀，我這算什麼？我們不能讓老爺爺孤獨地死在窯洞裡呀！」
這是康康第一次摸到夢囈的手，那手心裡的溫柔，是康康從未體味過的，他當即便同意了夢囈的想法。
村民們聽到有這樣一位老人死在窯洞裡，都表示難以置信。康凱瑞趕快站到村民的跟前，擺手讓大家安靜一下：
「大概有吧！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去通知村支書，因為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這是死了人的大事，大家說對不對？」
說完，村民們又嘲鬧起來，有的說這種做法懦弱，沒必要什麼事都得村支書知道，有的說這個想法很好，畢竟村支書才有要把這樣一位老兵埋在哪兒的權力。
最後決定，還是先給村支書通報一聲，要多少財力物力和人力再由村支書定奪。
村民們找到村支書，向他說明了情況，村支書一臉輕鬆：
「呵，一個瘋子！在死人身上浪費錢已經是很可恥的事情了，何況是一個瘋子。大家出點力，在墳坡上挖個坑，丟在坑裡埋了也算是仁至義盡咯！」
固貞聽爺爺如此說，以為爺爺是不瞭解情況，便提醒道：「爺爺，他……他好像不瘋。」
「就是，而且還是一位抗日英雄！」康康也提醒道。
村支書捋捋鬍須，慈祥地對固貞說：「你還小，不懂！快進屋去吧，外面冷。」轉身厲聲呵斥康康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亂插什麼嘴，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他抗日英雄怎麼了？國家都不管他，老子還管得了他嗎？奶
奶的，好好的一個窯洞，就被他糟蹋了！」
說著，就帶領村民，扛了小鏟，背了背籮，沿著墳坡的小路走去。
康康站在原地，木然了：村支書果然名不虛傳，辦事就是如此雷厲風行！
人多力量大，辦事也快。很快一個有模有樣的墓穴就挖好了，村支書命令道：
「把死人抬來！」
便有四個村民奮勇地跑去了，不一會兒功夫，四個好漢提了老頭子的手腳，便來了。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來。
「這死樣，還抗日！我看和狗搶骨頭還行，丟進去！」村支書又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