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只需一眼,便是終身 文 / 落家少爺
玉君賢所說的小道,是繞過迷幻山的一條偏僻小路,他們行至迷幻山時,白若躍下馬,駐足不前。
迷幻山外和往昔一樣,有一層雲霧遮體,虛虛幻幻,真真實實。白若伸手,去觸摸山前的那層厚厚雲霧。
涼,很涼,從指尖涼到了心裡。它不是冰雪般的涼到了骨子裡的涼,而是從皮膚透到血脈,凝固血流的涼。這樣的涼,讓人醒目清醒,又讓人迷糊。
梨清,對不起,我想你,可我不想回來。你能懂我的,是嗎?你能懂我嗎?能懂嗎?
若是早知道救我會換來無情的離開,再回到百年前,你是救我?還是讓我死在天規下?
梨清,你能聽到我的心嗎?對不起,我喜歡你……
梨清……
「喜歡這裡也不用這樣吧。」玉君賢拉回白若的手,再用自己的手指摸了摸雲霧,誇張的一哆嗦,收回手,道「還真是冷啊。這個山詭異得很,再喜歡你也別輕易碰它,萬一進去了,出來可能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白若看玉君賢一眼,又盯著迷幻山看。似能透過那層渾厚的雲霧,看到很多東西。白若似有若無的笑:「那裡面很漂亮。」裡面有水,有草,有飛禽,有走獸……還有他,真的很漂亮。
「你在裡面住過?」玉君賢好奇的問。沒有吧,看她那個樣子,分明是想進去又不敢進去,怎麼會在裡面住過。
是啊,住了一百年。
白若搖頭,終不再看迷幻山,她撫了撫身邊馬兒的馬頭,道:「我能感覺到裡面很漂亮。」
玉君賢的手按在白若馬兒的馬頭上,扯了一下馬兒的鬃毛。馬兒吃痛,揚踢要踢玉君賢,玉君賢敏捷躲開,大笑著翻上自己的坐騎,對白若道:「再漂亮你也看不到。走了!」
白若瞪玉君賢一眼,也翻身上馬,輕撫馬身上被玉君賢扯過的地方:「馬兒被束縛著本就可憐,你還欺負它,好生不要臉。」
玉君賢還是笑:「小若若罵人時也是極美的。」白若不再接話,若她接話,只怕玉君賢會越說越來勁。玉君賢策馬先行,白若再深深看迷幻山一眼,夾緊馬腹,馬兒帶著白若遠去。
此去經年,不知何日再見。但,今日不回,是為了換日後能安心回來。
山間樹木繁多,以山頂的巨梨樹最為醒目,舉目望去,它璀璨奪目,高高在上,似山中一切生靈皆是為那樹而生。
巨梨樹上,一樹白花。巨梨樹下,一襲白衣。青草鋪地,藍天為飾,他白衣白髮,席地而坐。他一頭白髮隨意束起一些,餘下的則在肩後胸前披散著,眉如柳葉劍,膚如羊脂玉,偏橘紅色的唇緊緊閉著,唇角被他抿得有些泛白,一雙丹鳳眼中掛上點點點點的憂與愁,僅是這樣,再無多的表情渲染,也足以讓人感歎憐惜大半天。風一吹過,白髮在他的額前散亂,撫過他的眉,他的眼,竟有一番嫵媚的韻味,可惜他是個男兒之身。
他身前擺著一個棋桌,兩個棋盒,棋桌上還有幾顆白子黑子未收完,他正在一顆一顆的收著。
自己與自己對弈,不過是自艾自憐罷了,有什麼意思呢。無趣啊……
一道金光閃過,一隻手按住梨清收棋的手:「梨清,我們來下一局吧。」
「陛下。」梨清頭也不抬,依舊將棋桌上的棋子收入棋盒中,黑白兩盒,無一錯亂。收完棋子,梨清起身,欲要行跪拜之禮,來人止住他,拉他坐下:「怎麼梨清對這些規矩也在意起來了。」
玉帝金冠束髮,每一縷髮絲都是整整齊齊的,他暗紅色的衣袍上沒有一點褶皺,玉帝五官清明,眉目有神,也是一個俊朗的人。但比起梨清的飄逸自在,玉帝多了幾分拘謹。是了,玉帝並非老頭模樣,是一個年輕小伙子的面容。
「白若走了。」玉帝看著他頭頂的梨花說,似是在賞花時不經意的一提。
梨清的眼中有了小小的波動,一瞬間又恢復了平靜:「是我放她走的,一切與她無關。」
「朕也未說與你有關。」
玉帝這話說得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思,若與白若無關,若與他無關,那與誰有關?梨清不說話,等玉帝再說。
「梨清,你這麼幫她,值嗎?」玉帝問。眾仙中動了凡心者不在少數,每每看到仙為所愛之人放棄千百年的道行,千萬人的尊重,甚至是一切,他就不能理解。他覺得,那是傻。明明許多惡果可以避免,卻還是像傻子一樣去食那惡果。
「不值。」救她不值,幫她不值,梨清一直知道,可是……梨清撫上自己的心口,說:「不幫她,不救她,我的心會疼。她走了,把我的心也帶走了,可見她開心,我的心,要好受一些。」梨清眼中有三分無奈,七分滿足。為她做一點什麼,就算不值,那也滿足了。
「即便是不值,即便是她對你無情無義,你也要助她?只是為了讓她快樂?」玉帝更加不解,這多傻呀,為了別人的情緒,而拼自己的命。
「是。」
白若剛成仙時,梨清第一眼見她就已經淪陷,淪陷於她的喜、她的憂、她的樂、她的愁、她的好、她的壞……為什麼會淪陷呢?梨清不知。世上有的事便是如此,只需一眼,便是終生。梨清性子清冷,不會表達自己的喜歡,只是默默的關注她,保護她,直到百年前,白若與妖魔勾結,害死一仙,犯下大錯,那時梨清現身,光明正大的保護她一回。他們相伴百年,梨清淪陷更深。
「愛就是傻。」玉帝歎息。沒有愛的人覺得愛的人傻,愛的人覺得沒有愛的
的人傻,大家都傻,傻得清醒或糊塗。
「是。」梨清點頭,表示認可:「愛是瘋,愛是傻。」
「呵,你徹底傻了。」玉帝從棋盒中捻一粒黑子出來,放於棋桌上,道:「傻子,我們不是君臣,我們是故友,對弈一局?」
梨清幾不可見的皺眉,將棋桌上的黑子又收回棋盒中。沒有下棋的心情就算是主,就算是友,他也不陪他下棋。
玉帝並不生氣,他的胳膊擱在棋桌上撐著腮道:「本來白若的逃離是犯了天規的。」
梨清抬眉,示意玉帝繼續說下去。玉帝無奈的歎了口氣,看吧,看吧,這就是故友,他驚不著嚇不著的故友。
「朕不追究你們的過錯。不過,白若是你的劫,梨清,如果你渡不過這劫的話……」若梨清渡不過這劫的話會怎麼樣,玉帝也不好說,仙會掐算,卻不一定算得出瞬息萬變。
「你的意思是?」劫嗎?不重要吧。渡過也好,渡不過也好,若她無恙,亦足矣。現下梨清關心的是玉帝的話更深層次的意思。不追究的意思是什麼?渡劫的意思又是什麼?
「仙的情與愛,朕一直都在阻止,可都是徒勞。朕也就漸漸懂得了,情愛就是一場劫難,是朕無法組織的劫難。朕唯能旁觀,看你們是否能渡過這場劫難。」玉帝輕歎:「梨清,自一百年前你威脅朕不放她就殺破三界開始,朕就知道,你是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了,由是,朕默允你們在一起。」說是默允,現在還不是說了出來。
「有條件的吧。」梨清問。他的眼角微彎,唇角劃出好看的弧度,一向清冷的梨清,竟然笑了。梨清的笑,如冰雪中的一抹陽光,明朗溫暖,令人眷戀。
「白若這次出現為人間未來的帝王惹下禍患,你要前去相助,助那人登上王位,並幫他定天下,這也是你的劫……」知道梨清不會在意,玉帝改口轉為他說:「梨清的容貌放眼三界少有人及,長得雖好,可就是難得一笑,看來,梨清的笑,只為白若啊。呵,本以為梨清你會喜歡地位稍高的仙子,沒想到看上的卻是白若那個無名小仙,眼光淺了,眼光淺了!」
梨清不理會玉帝的嘲諷,收起臉上的笑,眼中的歡愉之色未減。梨清將自己面前棋盒中的棋子取出一顆,道:「對弈一局。」梨清心情頗好。
「喲,終於肯與朕下棋了。」玉帝還是嘲諷梨清,卻也笑著拿出一顆棋子,置於棋桌上。
棋局過半,玉帝突然道:「梨清,當年朕未說過廢除你上仙之位的話,如今也是,將來亦是。」
梨清執棋的手頓了一下,又緩緩落下,一聲「多謝」融在了這棋局中,化在了萬朵梨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