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9,江湖不見 文 / 尹引
逆著人群前進的方向,雲蓮在一片熙攘中奮力的向前擠進,週遭是嘈雜的人聲和行人紛亂的面容,艱難的逆流裡只能看見前方那個似乎觸手可及的漆黑背影,風鼓起斗篷,獵獵翻飛,長髮如潑墨一般揚動,在日光裡粼粼發亮。
眼角打濕了,視線變得模糊,雲蓮張了張口,語氣中有了一份哭腔。
「容乾!」
如同披荊斬棘的突破人群障礙,終於抓到了那人衣袖的一角,雲蓮臉上有狼狽的笑意掠過,就像是抓住了整個天下。
迫不及待的要開口解釋,想說的話太多,言語分崩離析,期期艾艾。
「方纔,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你聽我說……」
「不用說了。」
聲音低沉冰冷,容乾並未回過身來,「你要是還喜歡他,儘管跟他走就是。」
風濃烈襲來,纏繞心頭千萬情愫成麻,亂的解不開,絲絲嵌進心裡。
像是當頭被澆一盆涼水,雲蓮怔怔的望著他的後背,難以置信,「什麼?」
驀地鬆了手,心中那塊萬萬不容碰觸的禁區遭到了侵犯,向來溫順的少女忽然像是一隻受了傷的小獸,拚命的向外豎起了所有的利刺。
「你不相信我?」聲線末梢端著顫抖,像一碰就要斷掉。
容乾依舊沒有回頭,聲音好似結了一層霜,天寒地凍也不過如此。
「我如何信你?」
「你連讓我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就這麼一意孤行的否認我?」雲蓮瞪大了眼睛,拚命抑制住落淚的衝動,儘管容乾根本看不到,她還是倔強的咬了唇。
「需要什麼辯解,我都看見了。」
「你看見?你看見什麼了?」語氣愈發焦躁,都能想像到她氣急敗壞的樣子,漲紅了一張臉,「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不可理喻,自以為是?」
前方的人略微頓了一下,握劍的手緊了緊,容乾聲音不溫不火,「你走吧。」
話才剛落,容乾心底就湧起一股強烈的悔意,也不知方才究竟是如何的頭腦發熱才說出那句話,手心裡心虛的沁出了一層薄汗,突襲而來的暈眩感,身體卻偏執的硬撐著不願回身,也許心裡是害怕去面對雲蓮的回應的。
這樣簡短的三個字,無異於再次將她拋棄,那是那個少女的雷區,怎樣對她都好,唯有那裡萬萬碰不得。
容乾深知這點,後方一片詭異的死寂,毫無聲響,他怕她的淚如決堤,怕她的心灰意冷,也怕她真的甩袖而去,內心強烈的煎熬之中,終是忍不住的想要回過頭。
身子還沒做出動作,背後突然傳來少女徒然轉冷的聲音。
「你讓我走?你當我是什麼?況且你有資格說我嗎?你為了霓風輕丟下我一個人,你有什麼立場說我?」
雲蓮這話在容乾耳中顯得莫名其妙,當下卻並未意識到異樣,只當是小丫頭怒極之下的口不擇言,淡淡抿了唇,悔意淡了下去,難以控制的煩躁感浮上心來,容乾的回應能簡就簡,不給人一字一句據理力駁的機會。
「隨你怎麼想。」
「隨我?你這是什麼意思?」雲蓮要抓狂了,不顧一切的,「憑什麼你就能想找誰就找誰,我只不過碰巧遇見了慕容桃灼,方纔那情形其實也是——」
不想再聽那樣的辯解,總感覺是對方欲蓋彌彰的狡辯,到頭來也不知道究竟是不信她還是不信自己,容乾心裡一狠,再度提步就走。
想也不想的就要去追,腳下卻不知道慌慌張張的絆到了什麼,雲蓮身體失去重心,栽倒在人群裡。
膝蓋上火辣辣的疼,身邊的行人看見她摔倒,都自然的給她讓出一點空位,沒有人上前拉扶她。
抬起頭來,雲蓮一張略顯狼狽的臉上髮絲凌亂,再也控制不住的湧出兩行熱淚。
前方熙熙攘攘的密集人群,再看不見容乾的背影,他真的走了,就為了一個眼見不為實的可笑誤會,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丟掉所有矜持和顏面,併攏了膝蓋坐在地面,雲蓮將臉埋了下去,三月的和風習習,染了大江南北的無盡春光,在所有生命熱烈的神采煥發裡,唯有她哭的隱忍又撕心裂肺,咬破了嘴唇,哭花了臉,週遭像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深海,她終是要在這深海裡溺斃了。
身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有柔軟的布料拂到她的面頰,雲蓮驚喜的抬起頭來,耀目的陽光刺疼了她的眼,仍是張口就期盼的喚了聲,「容……」
乾字還沒出口,就已經認清了來人,不是容乾,而是慕容桃灼。
兩道淚痕還掛在臉上,眼眶紅紅腫腫,不用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張臉肯定醜的嚇人。看見慕容桃灼那一瞬,所有的笑意都退了下去,像是逐漸趨於低潮的海面,眸光黯淡,面色蒼白。
「這麼不想看見我?」慕容桃灼彎著唇角笑了笑,遞上去一塊方巾,「把臉擦擦。」
雲蓮沒有客氣,臉上黏黏糊糊的確實很不舒服,伸出手去接,手掌在空中卻忽然被慕容桃灼握住,還在她吃驚的時候,身子已經順勢被對方拉了起來。
面巾被他不由分說的解開,手指指尖碰到臉畔,一陣淡淡的香氣,慕容桃灼拿著手帕給她擦臉,看見雲蓮就要往後躲,有些無奈的開口說了句,「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雲蓮繃著一張臉,樣子看起來
可憐極了。
「甚好。」她聲音啞啞的說道。
對方擦臉的動作滯了滯,又繼續下去,慕容桃灼微微垂了眼臉,語氣平淡道,「嗯,我沒期待過你會原諒我。」
「你又沒做錯事,為何要期待我的原諒。」終是不想繼續接受那樣溫熱的觸感,雲蓮抬手將他推開。
眸底的水光被驚動,像是攪亂了一池春水,慕容桃灼微微揚起個笑,煞是好看,「也是,我該期待的是另一個人的原諒。」
雲蓮將頭別到一邊,視線有些飄忽,「你的心裡塞了太多東西,又哪還有容納一個小小的原諒的位置?」
慕容桃灼搖了搖頭,唇角弧度溫柔,「只有這個是不同的。」
若是從前,她怕是要抓住慕容桃灼的任何一個話謎追問到底,恨不得知曉他所有的心聲。可如今雲蓮卻發現自己忽然沒有興趣了。
也許夏南胤說的沒有錯,她分不清什麼是仰慕和喜歡,更分不清喜歡和愛,只是單單憑著自己的一腔熱忱和真情,將所有是是非非的情感攪亂,迷惑了自己,也迷惑了旁人。
她終於明白過來,慕容桃灼的感情是慷慨的,慷慨的可以給予任何一個人。她早就該意識到,他是那樣有責任心的人,起初對自己也許就像對待一隻在暴雨中迷途了的鳥兒,可她卻也並不是這世間唯一的值得關照。
雲蓮定了定神,又往後退了一步,和慕容桃灼拉開一道距離。少女的喜怒愛憎過於分明,皆形於色,愛你時恨不得無時無刻粘著你,一旦真心破碎,又恨不得與你永世相隔。
她抬手將面巾邊角掖至耳後戴好,眼睛望著慕容桃灼,語調平緩有力,軟軟的還帶著點哭腔,混在風裡,聽起來糯糯的,惹人惆悵。
「我要走了,今後……後會無期。」
慕容桃灼笑意清淺,好似柔波粼粼。
「嗯,江湖不見。」
縱是多少浮生如夢,世事疏狂,都在這一聲江湖不見裡煙消雲散,曾與他攜手策馬飲盡風霜,也曾並肩而坐看過繁星汐潮,原料想一生不離不棄,韶華白首,卻敵不過歲月荒唐,將人戲弄。
逃似的在人群裡漸行漸遠,雲蓮沒有回頭。
周圍的人群忽然爆發出一陣慌亂,有大批百姓從城門處往這邊跑,行色匆忙,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雲蓮本無意去探究一二,但忽然聽見身邊一個大嬸邊跑邊拽著自己相公收拾擀麵攤子,口中不清不楚的低聲說著,「打起來了打起來了,我從沒見過那樣大的陣仗,那酒肆裡的說書先生也在場,說那是皇城的滿月哩!老天爺,那可是一輩子都惹不得的人呀!」
大嬸身邊有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雖然面色也驚恐,卻多了一份好奇的興致,「阿娘,與滿月對打的那個黑衣哥哥,看起來也不比滿月弱呢。」
稚嫩的臉龐上,是對這個深不可測的江湖的嚮往,絕世武功,神兵秘籍,獨步天下,這樣的孩子心中總會有個青澀又美好的江湖夢,只是現實的江湖太過殘酷,從未有過那樣的溫好。
雲蓮心中慢了一拍,幾步走上去,開口問道,「你說黑衣哥哥?怎樣的黑衣哥哥?」
小男孩只開口說了句「戴斗笠的,拿著一把雪白的長劍」,就被大嬸警惕性極高的給扯到一邊,護到身後。
心瞬間落空,雲蓮腦中一片強大暈眩。
是容乾?他和滿月打起來了?滿月又怎麼會在此地?
滿月來了多少人?容乾受了傷沒有?倘若敵眾他寡,他一個人……就算是第一殺手,又如何能敵?
心亂如麻,還有強烈的恐懼和顫抖,雲蓮回過身就朝城門的方向跑去。出了城門不遠,抬眼就看見空中浮現的巨大八卦陣圖,炫目的強光,帶著吞併一切的氣勢,劈天蓋地的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