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9,心有嫌隙 文 / 尹引
陸雀看著那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遠,心中有些不高興,側頭就看見阿謠仍有些期待的目光,於是摸了摸鼻子道,「阿謠啊,你還想不想聽?」
「有關主人的我就聽。」阿謠回答的誠懇。
「靠,老子的經歷也能寫成一本『江湖志怪』好不好。」
「……不說算了。」
「哎阿謠你別走,你先別走,菜還沒吃完呢……」
雲蓮追上容乾,抬頭看見那人微微抿緊的雙唇,劉海下的眼眸盛著淡漠的光,知道雲蓮追了過來也沒有側頭看一眼。
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雲蓮開口叫了聲,「容乾?」
對方沒有回應,走路的步子更快了。
心裡正在狐疑,哪兒惹得他不開心了,夜色裡的長廊四週一片安靜,雲蓮默默隨著容乾在客棧二樓拐了幾個彎,忽然隱隱約約聽見一陣歌聲。
那是一種被人隨意哼唱出來的類似童謠的調子,輕快柔和,因為糊在空氣裡並不清晰,雲蓮並沒有在意,身邊的容乾步子卻一頓。
回過頭困惑的望了他一眼,卻見容乾劍眉蹙起,神色若有所思,沒等雲蓮開口,他忽然轉過身原路返了回去。
一頭霧水的雲蓮只能繼續跟上。
兩人沒走幾步,容乾便在一間客房門口停了下來。這時那陣歌聲已經清楚了一些,雲蓮站在客房前仔細聽了一會,發現歌聲正是從這間客房裡面傳出來的。
正想著的時候,容乾已經做了一個讓她吃驚的舉動——伸手往客房門上戳了個洞。
……容乾竟然還有這種癖好?
看他透過小洞,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裡面的樣子,雲蓮耐不住好奇,也學他的樣子戳了個小洞,眼睛湊了過去。
才一眼,雲蓮瞬間就不爽了。
客房裡水霧繚繞,目所能見的是一面半透明的屏風,透過落在屏風上的剪影可以辨別出屏風後是一隻浴桶,浴桶裡坐著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子,正抬著粉藕一般的手臂,細細的拍打撫摸。
氤氳的霧氣中,那女子背對著門的方向,只能看見一頭烏黑的髮絲,髮絲下是削尖雪白的肩膀,還有一小截光潔的後背,髮髻中幾縷髮絲垂了下來,軟軟的粘在肩上,帶著晶瑩的水珠,看起來誘人極了。
在那人沒被毀容的前提下,怎麼看也會是一位絕代佳人。這時容乾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洗浴中的女子入神,耳邊縈繞的都是那陣輕柔的,軟綿綿的歌聲,像是兒時慈母哄著孩童入睡的搖籃曲,讓人心神蕩漾。
他的目光嚴肅,一直擰著眉毛,眼神絲毫不像是陸雀那種色瞇瞇的樣子,反而像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但雲蓮就是覺得不高興,心裡委屈極了。
雲蓮默默的咬著唇,從門前移開臉,抬起頭來。
她臉色微微發白,見身邊的容乾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心中又氣又傷心,一扭身就要走。
她刻意加大了這個扭身就走的動作,擺出一副是人看了都知道是生氣了的樣子,心想著容乾肯定會起身拉住她。
起初走的還很快,到後面步子越來越慢,始終沒有感覺到容乾有追過來,雲蓮皺著一張小臉,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背後長廊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容乾的影子。
一想到自己方才惺惺作態還等著他追來的樣子,一陣羞恥感和懊惱從雲蓮心裡鋪開來,咬著唇站在原地沒有動。
黑暗像是一陣沒有來由的風,煽動著心底騰起的烈火。
不知站了多久,雲蓮胳膊撐在長廊的扶欄上,神思游離,直到看見陸雀從客棧一樓走了上來。
「哎呀,怎麼就你一個?」陸雀見面第一句話便一針見血,直戳要害。
雲蓮想也不想的就從臉上把面具摘了下來,迎面就朝樓梯中間的陸雀摔了過去,被對方揚手就接在手裡,往自己臉上比了比,發現尺寸不對,又悻悻放了下來。
「早就想說你帶什麼破面具啊,醜死了。」陸雀幾步踏了上來,擠到雲蓮旁邊,歪頭打量著她怨氣十足的側臉。
「嘖嘖,半年不見,出落的又漂亮了一些……就是這胸……」
躲開雲蓮的一巴掌,陸雀趁機抓著她的手臂摸了一把,一邊賤賤的把臉湊近說道,「其實對於小丫頭來說,這個大小也不錯了,太大了負擔過重……哎喲喂!」
陸雀掙扎著把手指從雲蓮嘴裡拔了出來,一張臉疼的白了幾分,「雲蓮,你真是屬狗的啊!」
「我要是不帶面具,名劍大會上見過我的人多了去了,等著每天開門迎接仇殺嗎。」雲蓮懨懨的趴在扶欄上,軟軟劉海覆在額頭,睫毛下一雙半睜的眸子,她撇了撇嘴,壓在左臂下的右手掌一攤,「面具還我。」
陸雀將面具遞給她,確實正如雲蓮所說,名劍大會之後,藥靈之血從新在江湖上掀起了驚濤駭浪,只是那個身懷藥靈之血的少女在論劍台上,被青蛇婆婆一杖穿心,看起來是必死無疑,但是少女被後來出現的一個白衣男子帶走,下落不明,使得這一切又有了新的變數。
江湖上對藥靈下場的討論眾說紛紜,有人認為那個少女已經死了,有人認為沒死,並且四處尋找那個少女的下落。
陸雀這半年中跟隨夏南胤,其實也算是在沛南王府中尋求一個藏身之地,避免難以預料到的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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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的時間足以將一場不大的熱浪冷卻,刀光劍影隱沒在湖底,風平浪靜下,伺機而發。
陸雀望著她的側臉,一張清秀動人的側臉,雲蓮此時看起來有些蔫蔫的,半開耷拉的眼皮下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帶著婉轉風情,竟讓人覺得多了一份慵懶的嫵媚。之前陸雀總覺得她只是個孩子,這時卻已經有了一點女人的味道了。
「其實你,有時候太固執了。」陸雀沒來由的說了一句,雲蓮竟也表示理解,她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其實大家都是一樣的。」
「哈,我可沒有執念,江湖上走都是踩在刀尖上,只管快活過一天是一天。」陸雀懶洋洋的靠在扶欄上,「所以我看你這種人過得真的挺累的。」
雲蓮略微頓了頓,「我也沒料到你這種人會成為朝廷的人。」
陸雀眼睛一瞇,「你該不會想罵我吧?」
身旁的少女搖了搖頭,「你跟隨誰是你的事情,我沒有能力對此評說什麼……只是,你既然成了夏南胤的人,我們之間……」她猶豫了一下,繼續道,「不過我們之前本來也就不算是朋友,如今立場只不過更加分明罷了。」
「是啊,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陸雀笑瞇瞇的,「畢竟我賣你的次數也不少了,你對我有隔閡是正常的,只是那位大人——」
話語的末尾拉長,陸雀有些悵然,「雲蓮,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和世子……可以站在一條線上?」
「不可能。」雲蓮說的極快,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這般決絕的結論,連陸雀也愣了一愣。
「也是,十多年前沛南王府對你們雲家趕盡殺絕,逼死了芳華夫人。」陸雀垂眸道,「可這些其實都不是世子做的,那位大人脾氣古怪,可是對你卻三番兩次手下留情,雲蓮,你難道不覺得他對你其實——」
抬手打斷了陸雀的話,雲蓮抿著唇,手指摩挲著面具上凹凹凸凸的花紋。
「有很多事情我不能釋懷,萬鬼殺了我的朋友的父親,把我逼下靈山……這一路來我感覺我都是在走著夏南胤為我鋪好的一局棋,包括半年前的名劍大會……」她忽然側過頭,亮晶晶的眸子望著陸雀,「那時他是不是把我的死也算進去了?他早就謀劃好了的?」
「我不知道。」陸雀難得的正色,「那位大人的心思……沒人猜得透。」
雲蓮笑的迷茫,「如果你是一個棋子,你會喜歡下棋的那個人嗎?」
聞言陸雀嘴角勾了起來,目光忽然變得柔和,暈染在夜色裡。
「我身邊就有一個這樣的人啊,愛上下棋者的棋子,乍聽之下還有點小浪漫呢。」陸雀笑瞇瞇的說著,見雲蓮開口想追問的樣子,連忙將話題一轉。
「不過我有些奇怪的是,你竟然毫不關心七公子的去向?」陸雀饒有興致的摸著下巴,看著雲蓮瞬間的神情變化,「嘖嘖,原來還是關心的嘛,只是礙於容乾,假裝漠不關心?」
雲蓮心中光芒忽閃忽暗,對於慕容桃灼的一切情感,是喜是悲,是掛念還是怨憤,最終都泯滅在半年前容乾給她的回復上面,只有一句話,「他不會回來了。」
不會回來了。五個字中包含了太多太多,那些雲蓮無法猜測的,永遠不能猜測的,以及慕容桃灼根本不願意告訴的,一彈指間,舊夢如煙,千羽鳥也追不上的流霞,萬隻蝶也抵不過的霜打,像是漫天碎花,終歸掩於歲月的塵土。
陸雀說完,雲蓮沒有回答,她的視線越過陸雀肩膀,看見正從長廊另一頭走來的容乾,他看起來是來找雲蓮的,陸雀一番話的餘音還在空氣中迴盪,容乾的步伐陷在原地,他和雲蓮見四目相對,默默無言像是在長河的兩岸。
沉默的對峙間,彼此無言,像是一場漫長的拉鋸,容乾最終撒了手,側身離開的背影刺在雲蓮眼裡,像是黑暗中的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