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6,聽人訴說 文 / 尹引
時光飛逝,半年過去。
江湖中風起雲湧的半年,飛速流傳的猜疑和驚恐,乍看的風平浪靜下像是醞釀著足以顛覆天地的暴風雨,沉默卻危險的蟄伏著。
而縱風雲如何巨變,江南的邊陲小城亂世不擾,仍是一派安居樂業之象。
一片三月朦朧煙雨之中,茫茫雨幕,如織人流。街頭紛揚的柳絮在細細的雨水中鈍重落地,客棧旁是一把巨大的油紙傘,傘下賣包子的小攤呼呼向外湧著熱氣,在雨霧裡糊出一團團誘人的乳白。
「排隊啊排隊啊,不要擠也不要急,有錢都買得到……」賣包子的胖大叔一邊手腳麻利的從蒸籠裡取出包子遞給付了錢的客人,一邊高著嗓門吆喝。
風吹過,客棧門前掛了幅巨大的奶白珠簾,一陣叮噹作響。包子小攤前一條長長的隊伍,等候的都是舉著傘的男女老少,能在是個濕漉漉的雨天還有這麼好的生意,想來這家的包子一定十分好吃。
雲蓮一廂情願的這樣想著,賣包子的胖大叔手腳麻利,很快隊伍就縮短到了她的位置。歪著腦袋把傘柄夾在脖子裡,雲蓮從衣服裡摸出錢袋,「我買十個,五個鮮肉包子,五個白菜包子。」
胖大叔笑著收了錢,便開始麻利的將一個個白白胖胖的包子裝進油紙袋裡,過程中忍不住偷偷瞄了幾眼站在攤子前的雲蓮——那是一個不過十七歲左右的少女,額前貼著細軟的劉海,一頭青絲隨意的束成一縷軟軟搭在左肩上,靛藍色的髮帶被雨水打濕貼在了衣襟,身材較平常女子還要嬌小一些。
她穿著一件淺藍色的素淨衣裙,沒有太多裝飾,只是在腰間掛了好幾個布袋子,不知道裝著什麼。原本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少女,只是臉上卻帶著一張薄薄的銀色面具,擋住了鼻子以上的部位,只露出一對紅潤小巧的唇瓣,像是煙雨中盛放的一朵花。
短暫的打量中,兩袋鼓鼓囊囊的油紙袋已經送到了雲蓮手中,雲蓮小聲說了句謝謝,一手抱著油紙袋一手撐著傘,轉身剛走了幾步。
風揚動著客棧門口的那幅珠簾,氤氳雨霧中隱約傳來裡面一個油腔滑調又故作深沉的聲音,雲蓮耳尖的聽見幾個關鍵詞,名劍大會,藥靈,心中忽然來了興趣,改變了立即原路返回的計劃,邁步走向了客棧之中。
撩起幾條簾子,雲蓮一邊收了傘,抖了水,看見客棧一樓的一方角落裡,一個下巴上長著一顆黑色大痣的人,正搖著扇子坐在長椅上,那一張大桌邊上圍滿了人,都在興致勃勃的聽著大黑痣講故事。
他所說的正是半年前在藏兵閣舉行的那場名劍大會。那場名劍大會算是這幾年來幾件轟動江湖的大事件之一,之所以說轟動江湖,有三個原因。
一是那場名劍大會本身就像是一出悲情戲,前任閣主葉江蘺的老相好變成了如今不共戴天的仇人,嚷著血債血償在論劍台鬧的天翻地覆,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外揚了只會教人看笑話,而這江湖中最不缺的就是愛看笑話的人。
二是那屆名劍大會的最終奪魁者,竟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傳聞那名女子一身黑衣黑裙出現在論劍台上,手中一把漆黑的長劍,裙擺開衩間隱約可見被血染紅了的雪白大腿,她的臉上也帶著一抹乾涸了的血跡,像是一個浴血的戰姬出現在了台上。
據活著從名劍大會上回來,並且肯開口對外談起那場比試的詳細情節的人說,從未見過那個黑衣女子的劍法,每一劍都像是一道揮出的雲袖,踏出的每個步子都在生花,看她揮劍的過程好比是看了江南第一花魁跳了一支舞,飛雪玉花,一舞傾城。
那名動四方的瑰麗讓在場所有人歎為觀止,忘記了是在比劍,所有的感官都控制不住的用來欣賞,那劍法凌厲絕美,正如詩中所言,「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贏得這屆名劍大會的綵頭「血影舞姬」之後,黑衣女子翩然離去。直到她離開在場的人們才清醒過來,心中不由都在想,那名叫「血影舞姬」的兵器,是找到了真正的主人了,這江湖上定不會再有人能配得上這個稱號。
這些故事原本都已經算是老生常談了,只是市井中的人總是寂寞的,寂寞的願意每天聽著重複的故事,加之那大黑痣說故事的時候總能油腔滑調的添油加醋一番,帶點撩撥人心的小細節,因此更讓在座眾人聽得一陣拍手叫好。
比如在說道那黑衣女子如何美艷動人的時候,大黑痣一雙小小的眼睛裡發著光道,「那黑衣女子雪膚紅唇,迎風站在論劍台上,寒風揚起她的劉海,露出帶了黑玉額環的白皙額頭,細長的眉,清冷的眼,眼角一顆紅的像火的硃砂痣,傲然而立,風華無雙。」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黑痣親眼所見,說的跟真的一樣,在座眾人隨著他的話語癡癡的意淫著,看起來似乎都頗為的滿意。
雲蓮聽著有趣,知道大黑痣接下來要講的,那屆名劍大會得以轟動江湖的第三點,定是與自己有關的。
她拎著傘找了個空位擠了下來,也不管濕漉漉的傘面,打橫放在腿上,騰出手就往油紙袋裡抓了個包子塞進嘴裡,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藏在面具後,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不遠處的大黑痣。
有人十分幫襯的開口追問,「阿牛啊,那第三點呢?名劍大會上第三件轟動江湖的事情是什麼?」
名喚阿牛的大黑痣虛榮心得到強烈的膨脹,手中扇子搖的更歡了。只是在雲蓮的印象中,能將那種精緻小巧的十八骨玉製折扇搖的好看的人,好像除了慕容桃灼就沒有別人了。
阿牛搖著小折扇,跟搖著一條裹腳布沒有任何的區別,毫無美感就算了,還平添了幾分猥瑣,看得雲蓮心中一陣莫名的感慨,這江湖終究是看臉的江湖啊。
「這第三點嘛,當然就是名動江湖的『藥靈』了。」阿牛得意洋洋的說道,雲蓮的耳朵豎了起來,像是看戲的人終於看見自己喜歡的角色登了場。
耳中聽著阿牛滔滔不絕的給在座所有人普及著有關『藥靈』的常識,那是江湖上對一類擁有特殊血液的人的統稱,這類人身懷百毒不侵之血,一生中極少病痛,據說擁有不死之身,能長命百歲,若是有什麼人有幸能得到這樣的寶血,一樣能享受不老的待遇,成為江湖之上的傳說。
這一大段話中只有前面幾句是真的,從長生不老開始就全部都是扯淡了。雲蓮不高興的咬著包子,小嘴默默的咀嚼著,自從自己半年前在論劍台,為了救身中劇毒剪心棉的一眾江湖人士,而傻逼兮兮的暴露了自己的藥靈身份以來,後來的每一日她幾乎都在後悔。
自己當初怎麼就那麼傻呢?那些人與她非親非故,甚至在後來青蛇婆婆要殺她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她用生命救了他們,得到的卻是一片默契的隔岸觀火,比中皇山的大雪還要涼薄。
心中懷著這樣的怨恨,可是若再給雲蓮一次回到那一天的機會,她總覺得自己還是會選擇那麼做——也許夏南胤的鏡花水月施展的並不完全,沒有拯救回她的智商。
懶懶的靠在牆壁上,雲蓮吃完了三個包子,對面阿牛的話題也開始往後進展,講到了在名劍大會之後又一個轟動江湖的大事件,白夜宮一戰。
因未歸順朝廷的招降而引來滅門之災的南拳派便是前車之鑒,白夜宮宮主白夜姬也算是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生的柔柔弱弱,我見猶憐。與外表的孱弱不同的是,比蛇蠍還要毒辣的內心。
朝廷點滅南拳派後,招降白夜宮未果,意料之中派出了殺兵,不料卻被白夜宮一舉反噬,不但繳下了朝廷走狗雷陽的人頭,睚眥必報的白夜姬更是率領著宮內弟子一路殺到了王都之郊,大有打進王城,挑釁朝廷的氣勢。
不過氣勢畢竟也只是氣勢罷了,王都有滿月蜃樓駐陣,那個精英陰陽術士林立的組織,除非白夜姬的腦殼被門夾了,否則決不會進去送死。
不管怎樣,白夜宮一戰可算是江湖與朝廷數百年來的較量之中,少有的一次短暫大勝。那一戰還告訴了所有江湖人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惹誰都好,千萬不要去惹女人,尤其是像白夜姬這樣的蛇蠍美人。
阿牛說的興起,唾沫橫飛,「要說那白夜宮一戰中打頭陣的幾人,除了宮主白夜姬之外,就要數紅蓮谷的谷主凡炎兒,以及她弟弟,混世魔王凡紅燮了……」
接下來的故事雲蓮已經聽過很多次了,柔和的雨霧似乎帶著一種莫名的催眠功效,加之剛剛吃飽,濕漉漉的空氣中雲蓮懨懨的打了個呵欠,琢磨著自己在這裡呆的太久了,那個人又極其沒有安全感,自己買個包子買了半柱香,指不定他已經循著路找了過來。
這麼想著,雲蓮側了個身,提起傘正準備往外走,迎面就撞進了一個寬敞冰涼的胸膛裡面。
「哎呀!」薄薄的面具壓著鼻樑,雲蓮吃痛的低低喊了一聲,剛抬起的手就被人捉住,那隻手骨節修長,帶著薄繭,跟胸膛一樣冰冷。
看清來人的面容,雲蓮連忙堆出一個有些討好的笑。
「阿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