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4,滾燙雲雨 文 / 尹引
身體癱倒在一片柔軟之中,像步入一個巨大幻境。
幻境中有少年持扇翩翩,唇角笑意像是江南三月氤氳的水霧,裹在吳儂軟語裡靜的深沉。天光綻晴,街頭巷尾空枝發出嫩芽,抖落一身紛揚桃花,飄飄灑灑落入茶盞,被眉目如畫的少年輕輕端起,貼在嘴邊。
那畫一般的容顏漸漸模糊,像被雨水打濕的宣紙墨跡,雲蓮驚慌的想要留下他,掙扎著朝他用力揮著手,窄窄的河道像是巨大的鴻溝,兩人間隔山隔海,而她注定只能在彼岸觀望。
驀地睜開眼睛,雲蓮大口的喘著氣,窗外花瓣飄落,軟軟停留在窗欞,像是天然的雕花。
那樣馥郁的香氣,恬淡悠遠,卻又灼的驕傲。雲蓮心頭一酸,想起最後看見慕容桃灼一張想要道出永別的臉,一個鯉魚挺就從床上翻了起來。
木屋還是那間木屋,甚至連屋內的擺設都沒有改變一絲一毫,雲蓮跌跌撞撞的跑了幾步,一把推開房門,沒有意料之中的晴空萬里,碧雲漫天,有的是當頭傾瀉的滂沱,無根水從天而降,似千軍萬馬奔騰而下,澆在雲蓮頭頂。
好一場瓢潑大雨。
暴雨打落一地碎花,風雨中滿林桃花楚楚可憐,零落不堪,雲蓮呆愣著站在雨裡,狂風從耳畔吹過,撩的雨滴傾斜,一層層冷雨浸入肌理埋進心裡,冷如寒冬裡結凍的冰巖。
溫熱跳動著的心臟被澆打的漸漸寒冷,雲蓮茫然的望著眼前一片無盡的大雨,灰色的雨霧中看不清前路,山林失色,天幕遙不可及。
緩緩有隻手搭在了肩上,頭頂落下一片陰翳,悵然回過頭看見的是一別多日的容乾,撐著一把古舊的油紙傘,雨滴打在他的髮梢眉間,濕漉漉的長髮貼著蒼白的面頰,抿緊的薄唇上掛著水珠,狹長的眼眸中是冰冷的潮濕,暈染了一片墨一樣的落寞。
零零盤旋在桃林中的是欲語還休的壓抑,是迷茫躊躇的傷感,所有無聲的質問都淹沒在一片傾盆銀絲之中,裹著嵐嵐雨霧,一派空自繁華的冰冷。
迷迷糊糊的像是有又入夢境,只記得自己曾聲嘶力竭的在一地零落的花林裡嘶喊,來回叫的是那個和桃花一樣的名字,總有一股冷冰冰的氣息盤旋在身後,像是一直都靜靜的守在那裡,不管十年二十年,等著她完成那無法制止的歇斯底里,直到她筋疲力盡,直到她心如死灰。
直到風吹涼了茶,雪染白了頭髮,直到天荒地老,滄海化作劫數灰,直到她終於放下,然後肯回過頭來,回過頭來看到他。
夢境輾轉反覆,帶來一片又一片難耐的燥熱,可身體卻又總覺得冷的刺骨,週身像是被火焰灼燒之後又浸入寒潭冷凍。
容乾端著臉盆進門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雲蓮,神色微微一變,轉身將木門關好,隔開外面的電閃雷鳴,傾盆大雨。
走近床邊,容乾沿著床沿坐了下來,伸出手朝雲蓮額頭探去,摸到一片灼人的滾燙。
發熱了?
他微微一愣,雲蓮的狀況他已從慕容桃灼口中全部得知,自己會出現在這裡,也是受了慕容桃灼臨別前的托付。
想起慕容桃灼最後叮囑自己的一番話,幾日內雲蓮五感遲鈍,一身藥靈之血失去效力,變得和常人無異,會中毒也會生病,需要好好照理。
只不過是中午那時淋了一場雨,竟就得了風寒了?容乾有些吃驚,忽然又想起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吃壞了東西會拉肚子,淋了雨會生病,這是每個正常人都會經歷的事情,他和雲蓮相處慣了,竟下意識的會覺得這個小丫頭真的能無時無刻都百毒不侵。
手掌覆在雲蓮滾燙的額頭上,容乾的皮膚較之常人要冰冷許多,這番輕柔的觸摸讓迷迷糊糊中的雲蓮倍感舒服,連忙仰著臉往容乾手心又蹭了蹭。
少女嬌嫩細膩的皮膚摩擦著容乾帶著薄繭的手心,心中的湖泊泛起漣漪,明月照亮天涯,風過天地肅殺,攪亂了整個江湖的倒影。
那個刀劍瘖啞的江湖,血染斑駁的江湖,爾虞我詐的江湖,水中鏡花晃蕩,漣漪搖擺。容乾心中一動,掌中少女的臉上微微泛著一片醉人的酒紅,那樣的眉目依舊,沒有一切塵囂喧嘩,像是一片幽靜的深海。
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容乾的薄唇貼到了雲蓮的唇上,原本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輕輕點落,卻被床上的少女突然錮住了脖頸。
笨拙的撬開容乾抿緊的涼唇,模糊的意識中雲蓮只是一味的尋找周圍所有的冰冷,好稍微平息一下渾身難耐的燥熱。
胡亂的在容乾唇上反覆啃咬吮吸著,雲蓮像是在荒漠迷途中終於找到綠洲的流浪人,孱弱的手臂圈著對方的脖子,手掌滑到容乾的腦後,指尖沒入冰涼髮絲,微微扣緊。
像是離離荒草上的一把燎原之火,容乾眸中光芒一黯,那個他日思夜想,恨不得每一刻都捧在手心的人兒就在眼前,他早已做好了一切的覺悟,哪怕天涯海角,山崩石爛,再也不要離開她的身邊。
手指貼上雲蓮面頰,托著她的臉,容乾緩慢的加深了這個吻,和雲蓮毫無規章的一通亂咬不同,他的吻是循循善誘,是耐心周旋,引導著身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少女,像床榻間陷落。
窗外雨聲凌亂,夾雜著狂風雷鳴,轟然巨響在山間迴盪,像是天神的咆哮。
木屋內油燈明明滅滅,半落的帷帳中是交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影,衣衫半褪,肌膚如雪,在一片溫暖的橘黃光線中泛著點點誘人的猩紅。
身體的裸露引起了少女一陣輕微的戰慄,汗毛徒然列兵,冰涼修長的手指滑過那一寸寸旖旎的漣漪
,指尖下的皮膚變得炙熱,雲蓮茫然的迎合著,朦朧的視線中是容乾狹長的眼睛,細碎劉海垂了下來,他以一種絕對在上的姿態,俯頭細細的望著她。
腦袋一片昏沉沉的疼痛,也不知道是因為生病了還是因為蒙汗藥的藥性未過,感覺到一雙手在自己肩上遊走,漸漸滑落到背上,輕輕的,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那些凝結了的傷疤。雲蓮被那雙手撩撥的有些不舒服,扭了扭身子,嘴中溢出一聲軟綿綿的低吟。
並不抗拒那樣的撫摸,只因那股籠罩著自己的冰冷氣息讓人感到了莫名的安定和熟悉,雲蓮腦中儘是一片迷亂,燥熱的身體甚至渴望得到更多的涼意的觸碰,摟著對方脖子的手忽然一緊,雲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哪來的力氣,竟然一個翻身,將原本在上面的那個人壓在了身下。
張開雙臂牢牢抱著他,臉埋在那個涼冰冰的胸膛,雲蓮舒服的呈大字型癱在那人身上,似乎隱約聽見頭頂他輕輕的笑了一聲,勻著溫柔和寵溺。
那雙冰涼又結實的手臂環著自己的腰,就這樣抱著她躺了一小會,靜的都快要睡著了,可那人胸膛的跳動卻一下比一下更加強烈。
迷迷糊糊中雲蓮感覺自己被人攬著翻了個身,又從上面變成了下面,一片涼薄的氣息隨之壓了下來,還沒等她不滿的撅起嘴,身下突然傳來一陣撕裂一般的劇痛。
抑制不住的吃痛呻吟,夾雜著少年粗重又壓抑的喘息,雲蓮下意識想從這種劇烈的疼痛中逃脫,腰卻被人牢牢扣緊,埋的更深。
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那個從高空中墜落的夜晚,一下又一下的滯空感抓著心臟來回衝擊,視線被粼粼淚花暈染成片,像是在汪洋大海中隨波沉浮的一片落葉。
暴風雨過後是一片干冽的澄淨如洗,秋高氣爽,碧空無雲。晨曦中茫茫的桃花林開始新一輪的綻放,零落一地的濕花和著潤土,散發出一陣悠久寧靜的芬芳。
像是踏碎一場亂世煙花,滿地零落亂紅,是給那場失控歡愉的無聲的烙印。
雲蓮恍恍惚惚的清醒過來,在清晨一片溫暖的微光裡,暖洋洋的光柱越過窗欞照了進來,軟軟拂過她的面頰。
屋外悅耳鳥鳴,空氣清冽,桃花芳香,雲蓮窩在被窩裡動了動身子,只覺得腰下一片難忍的酸疼。
她怔怔的抬頭仰望著床頂的簾幕,腦子放佛卡殼了一般,僵硬著全身一動不動,直到門外容乾推門走了進來。
看見雲蓮已經醒了過來,兩人四目相接,彼此心中一亂,默契的將視線別開,假裝是在看風景。
將手中放著飯菜的盤子擱在桌上,容乾倍感尷尬的站在屋內,一時也不知道是走是留,憋了半天,才終於悶聲說了句,「早飯放在這裡了,記得起來吃。」
說罷正欲轉身退出去,耳邊聽見床那邊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床上滾了下來,側頭就看見雲蓮裹著被子摔到了地上,一張有些蒼白的臉仰著,望著容乾的眸中水光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