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卷 土重來(一) 文 / 鷺鳴逍逍
今天下四分已久,朝局動盪,百姓疾苦,唯有九州同主以解天下之困。武帝十子,有三子封晉,承上之志,擔下之福,於建武二十出征北上,與烏托交戰,勝。同年七月,轉戰西南,重創南國於朱陵,史稱「朱陵之戰」。
然殺敵一千,自損五百。三月出征之四十萬兵士,至十月回京,已難及十之二三,余皆血灑戰場,舊氈裹屍而葬。
正有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醉難醉,心亦還。
——《霖國志?三》**************轉眼已是來年開春。
四更剛及,晉王府內還是一片靜寂祥和,只得偶爾的幾聲雞鳴在暗夜中點綴。
主院。
墨昀壑已經起身,從置衣處找來朝服,輕手輕腳準備換上。
不料床上的人還是驚醒了。
華霜揉揉惺忪的眼睛,掀開身上的被子,還處在迷迷糊糊之中也蹬上鞋下床。
她走到墨昀壑面前,替他更上朝服,而後帶他坐在椅子上,拿起木梳開始替他綰髮。
「不是跟你說叫我起床?每次都是這樣?」她埋怨道。
墨昀壑手搭上她的腰,故意地輕摩挲了兩下,然後帶著點委屈的意味道:「為夫這不是想讓夫人多睡一會兒,誰讓你昨晚那麼辛苦?」
華霜懶得理他。以前他說出這些暗帶挑?逗的話語出來時,她總是羞得面紅耳赤,恨不得上前摀住他的嘴。但長久之後,對這類言語,她已經有了免疫抗體。於是面不改色地繼給他束上髮冠。
外面余昇提醒了聲,道是上朝的時間已到,王爺該起轎前往宮中了。
墨昀壑不知心裡在想什麼,鼻子一哼,沒吭聲,還是華霜替他應了一句。最後草草將他的髮髻束好之後,華霜一拍他的肩膀,頗有成就的說:「能把頭髮綰得這麼有藝術性的人能有幾個,嘖嘖,晉王爺,你是身在福中別不知福啊。」
每次她給他綰完發都會抒發類似的一通感概,惹得墨昀壑直撫額歎息,不讓她跟著起床的很大部分原因都是緣於此,為了免於某人的荼毒。
不過他依舊很給面兒地豎起大拇指:「夫人巧,夫人棒,夫人綰髮無人及。」
「當然。」華霜得意地點點下巴。
余昇急得又低喚了一聲。
華霜知不能再耽擱,於是將他拉起身,順帶又整了整他衣領的皺褶處,從頭到腳環視一眼之後,利落地把他給推離房間。
「王爺慢走。」她一鞠躬。
墨昀壑俊朗的面容滿是傲嬌,跟大爺似的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面,後面余昇忙跟上。
只不過走了幾步,他突然回頭,發現華霜還站在遠處,靜靜地看向他。他眉頭一皺,忙又走了回去,展臂將她擁入懷中。
「天還冷著,怎麼不趕緊進屋?」他似不悅道,手臂卻更緊了些。
華霜鼻子深吸了幾口,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淡笑著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墨昀壑全身一僵,許久他才又說:「如蘭那邊……今日下朝後,我想去探望一下,畢竟……」
華霜突然推開他的懷抱,清晨的冷風一吹,便抱緊雙臂,看向他,很平靜。
墨昀壑突覺一陣煩躁:「若是你不願,也就罷了。」
她卻突然笑開,甚至有些前仰後合:「堂堂的晉王爺何時也變得這麼膽小了?我逗你玩兒的。付小姐那邊確是需要人幫襯著,我去不合適,可不得你多辛苦。放心放心,快去上朝,其他事情都有我在。」
墨昀壑的眼睛幽深,似乎在考量她話語的真實。
終於,他說:「我相信你。阮阮。」
阮阮。他這樣叫她。
她一頓,也回他:「阿墨。」
這次墨昀壑真正走後,華霜邁著有些僵硬的步子回到屋中,點燃的蠟燭還未燃到一半,跳動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
她在榻上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從梳妝的抽屜中翻出一件東西,小心翼翼地打開。
「第四十六天。」
她說。
——大殿之上皇帝盛怒,一把將手中的布絹從高座揮下。
「烏托此等蠻夷竟如此囂張!」阮國公手中拿著北境傳來的戰報,面色沉肅。
其他人還未表態,只是神色都有些緊張。
墨昀阡想說些什麼,但教墨昀壑一把拉住。
太子看四周無人出聲,於是整整心神,出列躬身道:「父皇,兒臣以為此次決不可再姑息,應趁此機會給烏托王一沉重打擊,方能讓他們自此真正收斂。」
皇帝似是將怒氣壓抑住,問:「如何給以沉重打擊?」
太子心下一喜,皇帝可好久沒有認真聽過他的意見,這次一定要一雪前恥。
「回父皇,聽聞烏托王有一貌美的女兒,我朝可以先向其求親,待這烏托公主嫁來之後,以其為人質要挾烏托王,讓他放棄再對我國北境進行騷?擾搶掠。如此便可保我國土安頓無亂。」他勾唇自信道。
皇帝沒有立刻答話,似乎正在思考他這話的可行性。只是暗處,墨昀壑已經微一闔眼
眼輕搖了搖頭。
殿下的其他朝臣也在等待皇帝的反應。
終於,皇帝慢慢站起,從高座側旁的玉階緩緩步下,站定到太子之前。
「太子。」他輕聲喚道。
「兒臣在。」太子笑意更深。
「啪——」
一聲驚響之後,周圍一片死寂,只有皇帝的咆哮響徹在每個角落之中。
「你身為堂堂霖國太子,竟整日想此投機取巧、不入流的招數,日後要如何治國,如何造福百姓?!朕給了你多少次機會,你居然還如此不長進!要讓朕如何再能忍?!你給朕滾,滾!」
太子面色慘白如紙,怔愣愣地看向狂怒中的皇帝,卻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反應過來後,他張口想為自己申訴,卻教身旁太子派一人拉住,眼神示意他現在莫要再觸怒皇帝。
待太子跌撞著走出大殿之後,皇帝才狠狠吐出一口氣,似乎實在是恨鐵不成鋼。
眾人依舊不敢多言,現在也沒有人敢替太子說話。
許久,皇帝自己像是恢復過來,重新走上台階,背對著重臣。
「老三,你的看法如何?」
皇帝聲音低沉厚重地傳來。
墨昀壑稍頓一下,而後步出官列,微微躬身道:「父皇,這烏托屢屢進犯,連去年兵敗也未能完全阻止他們,此次捲土重來,甚至還變本加厲侵襲我北境以南數十里的地方。兒臣認為,若此次再不能給其以實質性的重創,實在是無法預料將來會如何。且太子所說……並不是完全無理,只是在此種情況下較為欠妥。」
此話一出,還未見皇帝如何,底下各官員已經暗自思量起來。其中有贊同,有驚詫,也有顧慮。
墨昀壑培植的一派黨羽自是萬分支持,而驚詫的,莫過是太子一黨,這晉王與太子素來不和,幾次甚至還交惡,他怎麼會替太子說話?
但這畢竟都是朝官所想,真正做決定的,還是皇帝。
皇帝聽後,輕輕轉動了一下右手的扳指,然後轉過身,看向墨昀壑。
「你心中真是如此想?」
「父皇明鑒,絕對無一絲隱瞞。」
氣氛靜置了片刻,皇帝的笑聲再次打破了沉默。
「好啊,好!壑兒,你說的有理,有理,哈哈……」
對於剛才還盛怒萬分的皇帝此刻卻開懷而笑的突兀舉動,大臣們除了乾笑著陪兩聲,其他的還真不能多說。畢竟這是皇帝,人家愛笑愛罵,到哪兒也輪不到他們操心不是。
只是在退朝之後,跟墨昀壑道賀之人又多了不少。
無非是晉王明事理,心懷廣,爾爾。不過最重要的是:皇帝任命墨昀壑為定遠大將軍,集結朝內外四十萬大軍,不日即出發前往北境,誓將烏托趕出霖國疆土!
墨昀阡在所有人散去後,緊繃著臉問道:「三哥,你在朝堂之上為何要維護太子?」
他不高興也是自然的,太子與他的恩怨,自小開始,從未消除,但今日墨昀壑卻公然地替太子開脫,這讓他如何不惱,如何不氣。
他的心思墨昀壑又怎會不知,只是他沒有刻意地去解釋什麼,只說:「六弟,你恨太子嗎?」
墨昀阡一震。恨……他真的恨太子嗎?
見他沒答,墨昀壑繼續說道:「如果只是單純的嫌惡,那你大可不必為了今日之事心生芥蒂,我不是幫他。但若是你恨他,就更不必擔心,因為,遲早我會讓他永遠消失在你的面前。」
說罷他跨開步走在前方,墨昀阡則怔愣在原地,許久沒有反應過來。
為什麼他突然覺得,三哥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方纔他的語氣,他的眼神,都讓他覺得好陌生。
三哥對他好,他深知,但以往心安理得接受關護的他,此刻卻陡然生出一絲……後怕。
許久,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然後嗤笑一聲,趕緊跟上去。
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麼?
他竟不相信自己的三哥?
世上的人他都可以不相信,但三哥絕對不行。
他是他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