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5章 大薩滿的心 文 / 林夕很美
極北,還日拉娜河南岸,赤那思營盤。
帳篷裡安靜的可怕,蘇日勒和克怔怔的坐在火堆旁,雙眼**空洞,到現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押著赤那思全部兵力的戰爭輸了。赤那思能夠幫助他的人越來越少,蘇和將軍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上馬打仗了,阿拉坦倉將軍被殺,轟烈騎和隼騎幾乎損失殆盡,赤那思三大名將和三大強軍只剩下扎兒花??兀突骨的大風帳還勉強保持編製,可大風帳的人數也不足兩萬。這還沒有算上為那一千名隼騎作掩護的奴隸武士的死傷,赤那思能打仗的男人基本都死掉了!
蘇日勒和克長長得歎了一口氣,雙手捂著臉,眼淚順著指縫流出來,他的思緒彷彿還在那慘烈的戰場上。一切戰術,誘敵,廝殺,吸引注意力,最後一擊的發動都是完美的,甚至考慮到了阿日斯蘭會再次動用那名夢陽使者,萬一那個咒術師再出手,就讓夜星辰接過。一切都考慮到了,一切設想都很完美,就是沒有料到阿日斯蘭會有那種殺傷力強悍的機括重弩。五百步遠的射程竟能穿透轟烈騎的鎧甲,若不考慮穿透力,機括重弩的射程會更遠。根據戰場上活下來的武士說,阿拉坦倉將軍和他的隼騎根本沒等進入弓箭的有效射程就被殺死。阿拉坦倉將軍靠著隼騎武士的掩護,勉強進入三百步的射程中,搭箭拉弓,弓弦卻被阿日斯蘭的箭矢射斷!
天要滅亡赤那思!
機括重弩,機括重弩!這是梵陽本該要出售給赤那思的裝備,在阿拉坦倉將軍的提議下,他撕毀了與梵陽的盟約,梵陽出於報復將這批武器出售給了赤那思的敵人,結果造成赤那思慘敗!沒錯,這一切都是阿拉坦倉將軍的錯,是他執意要求與梵陽翻臉,導致機括重弩落到阿日斯蘭手裡!都是阿拉坦倉的錯,和他沒關係,這一切責任不在他,全在阿拉坦倉身上……這樣一想,好像也是很有道理的!
可是,阿拉坦倉將軍已經死了!那個在他看到父親屍體軟弱的痛哭流涕時,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要他清醒些的將軍死了,那個擎著龍舌弓時常跟在他身後,像鋼筋擰成的將軍死掉了,那雙深陷在眼窩中,眼神陰翳的眼睛再也不會看著他了……死人,又怎麼能負得起責任?更何況,將軍的本心是為了赤那思好,他那時候說的沒錯,父親向牧民要的東西太多,現在赤那思五年之內不能再向牧民索取任何東西……
這個戰術是夜星辰想出來的,那讓夜星辰負這個責任?可人人都覺得這是一個完美的戰術,當他將這個戰術講給將軍們聽時候,他們嘖嘖稱讚的聲音讓他飄飄然了,甚至讓他忘了這個計劃是夜星辰想出來的,彷彿自才是這個龐大又細膩的作戰計劃的締造者!計劃本身沒有問題,很完美很完美,唯獨算漏了阿日斯蘭會擁有機括重弩這樣的裝備!
歸根結底,一切責任都在他身上!可他怎麼才能給牧民交代一戰死了三萬多轟烈騎和大半隼騎,奴隸武士更是死傷無數?這靠數萬條人命壘起來的沉重責任,要他如何承受?
寂靜無人的帳篷中,蘇日勒儘管坐在火堆旁,也覺得身子冰冷犯寒,彷彿他所有的熱血與希望都在那一戰中,被那呼嘯而過的箭矢射成碎片!他心中實在太痛苦,竟忍不住嗚嗚啜泣起來,可耳邊又浮現出阿拉坦倉將軍那時候狠狠對他說的話:
「看看他們,還有後面幾十萬赤那思牧民,看看他們的眼神!君王死了,他們的希望全在你身上!看著他們眼睛,他們眼神分明是在乞求你拯救,你卻在求別人怎麼拯救你自己?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突然拚命晃動腦袋,他不是救世主,不是神,不是阿爸那樣能征戰四方的大英雄,他什麼也不是,他根本不是當君王的料子。牧民和武士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根本就是看錯人了!
可是現在該怎麼辦?獅子王那時候說的,放他和俘虜回赤那思,讓他們組織下一次對阿日斯蘭的進攻,然後再打敗他們一次……繼續放了他們,再組織一次進攻……這樣一次次把赤那思的男人消耗殆盡。
但是,赤那思人還會信任他跟他走麼?他姑辜負牧民太多希望了,赤那思輸的這麼可憐,恐怕牧民已經在心裡將自己這個君王否定了!
那就這樣向阿日斯蘭低頭稱臣?祈求饒恕,將赤那思在草原上從玄祖卓力格圖??赤那思開始延續至父親勃日帖??赤那思統治時期上百年的榮耀拱手讓人?他是赤那思氏現在還活著的最後一個男人了,血脈中那沉積上百年的血性不容許他這麼做!若他向阿日斯蘭投降,他必將被整個赤那思拋棄!
「我該怎麼辦……」他拚命將頭低下來,雙手揪著自己的頭髮,跳躍燃燒的火焰漸漸熄滅下來,整個人都快要沉浸在濃濃的黑暗中!
「唉……」帳篷裡突然傳來一聲歎息聲,一個沙啞略帶呼哧的聲音響了起來,「孩子,你已經做的夠好了,比你父親那時候好太多……」
大薩滿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帳篷的,他顫顫巍巍得坐下來,用燒火棍捅了捅火堆,讓燒的更旺一些。老人身子愈發瘦弱,臉上也蒼白消瘦下去,密密麻麻的皺紋更加深刻,彷彿皮膚要比身體表面大得多,鬆鬆垮垮罩在那具骨架上。大薩滿已經七十多歲,很老很老了,草原上的男人大多五十多歲就能說一句長壽,活到六十多歲的極少。
蘇日勒和克感受到身前的火堆重新燃燒起來,跳躍的火苗彷彿隨著大薩滿的到來都變得溫暖了。他淚眼婆娑地看著大薩滿,看著老人滿頭白髮和渾濁的眼睛——看著自己長大的大薩滿真的老了……
「我剛從夜星辰那裡過來,烏瑪留在那裡照顧他。」大薩滿聲音沉嗡嗡得說道,這惡劣的天氣讓他受了風寒,老人身體已經不結實了……
「他怎麼樣了?」聽到關於夜星辰的消息,他的頭抬了起來,緊張的看著大薩滿。
&nbs
p;「不怎麼好,那孩子身子很虛弱,該怎麼說,他的身體就像被粉碎了又重新粘在一起一樣,雖然看不出傷口,可體魄異常虛弱。咒術師間的戰鬥,不是我們凡人可以理解的,動輒天崩地裂,焚天煮海……我讓烏瑪守在他身邊照顧他。本該是應該再等一年,等夜星辰十八歲再讓他上戰場的,那時候他的咒術力量徹底發育完整,恐怕就不會傷得這麼重了……」大薩滿甕聲甕氣的說道。
戰場上他和來自夢陽的咒術師決鬥,靠著星辰才拖住那個可怕的咒術師,而這個龐大的戰術也是夜星辰想出來的,自己還沒有開口,星辰主動要求跟隨他上戰場……這一切,都是他欠星辰的,赤那思的一切原本是與他無關的。他心裡清楚,星辰幫助自己,並不是因為赤那思部落,僅僅是因為自己,因為夜星辰將自己當做朋友……他欠夜星辰太多太多。
「都是我的錯……不該讓星辰捲進來……」蘇日勒和克眼中的愧疚更深了,心中痛得快要死掉般。雨蒙已經不可能再作朋友了,現在唯一的朋友又因為自己的事情傷得這麼重,這要他怎麼能心安理得?
「不怪你啊……當初留下夜星辰時,就計劃要讓他進入戰場,用來對付南方的咒術師。我那時候和你父親各有計劃,你父親計劃與梵陽結盟,得到梵陽的支援,五年後發動整個草原的統一戰爭。我計劃讓夜星辰的咒術力量在五年後成熟了參與到戰場中,讓申凡雙預言術大成,然後將大薩滿的位子傳給申凡雙……」大薩滿沙啞的說道,眼神泛著倦怠的顏色,「只是誰也沒料到老獅子竟然提前一年發動戰爭,提前了一年,一切都亂了,都亂了套了!」
對啊,要怪就怪獅子王忽炎??額爾敦刻圖不按規則出牌,沒按照赤那思安排的時間發動戰爭!沒錯的,這一切的責任都在於獅子王,不是阿拉坦倉將軍的錯,也不是星辰的錯,更不是他的錯,要怪就怪老獅子去吧……
這麼一瞬間,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荒謬。
強者不必為弱者負責的,弱肉強食的世界,弱者就像強者的食物,強者想什麼時候吃掉弱者就什麼時候吃掉,弱者不能怪怨強者!世界就是這個樣子,時間退回一百年,在戰神卓力格圖??赤那思統治時期,草原上有哪個部落敢反抗赤那思的武力?
歸根結底,是赤那思衰敗了……
一番令人難受的沉默。
「你現在是赤那思君王,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大薩滿終於打破這凝固般的沉默,嘶啞的說道。
「不要問我怎麼辦,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蘇日勒和克搖著頭像是要甩開圍繞在自己耳邊蒼蠅的公牛一樣煩躁。
「唔,沒錯的,這樣的情況對於你來說實在太棘手,獅子王忽炎??額爾敦刻圖是很難纏的角色,你父親再世時都不願輕易與獅子王樹敵,甚至是你父親瞭解蒙都拉圖??赤那思是被老獅子害死的,也沒有悍然發動戰爭,而是隱忍了這麼多年……」大薩滿搓著蒼老乾枯的手,放在溫暖的火光上烤起來。
「蒙都拉圖哥哥不是被狼咬死的麼?怎麼會是這樣?」蘇日勒和克整個人都懵了,原來的赤那思世子,君王繼承人,他的哥哥,年輕一代的傑出翹楚,蒙都拉圖??赤那思,對部落宣佈是被狼群圍攻咬死的……
「是被獅子王的人殺死的,赤那思氏和額爾敦刻圖氏之間積怨太深太深了。當初你父親發動對伽扎部的滅族戰爭時,殺了一個蘭木扎布汗王的女人,那個女人是老獅子的親姐姐,阿日斯蘭那時候打不過赤那思,只能忍了,卻暗地裡殺了你哥哥蒙都拉圖。你父親出於政治上的考慮,把這件事隱瞞了下來,若為了一個兒子,草原第一大部落和第二大部落開戰,只會便宜南方人。甚至你父親這麼多年一直想修好赤那思與阿日斯蘭的關係,若是兩大部落聯手,南方早就變成蠻族的牧馬場了……」
蘇日勒怔怔的聽著,想起平日父親的樂觀自信,想起父親時常對他說的:『你是我最厲害最滿意的兒子』,恐怕父親說這句話時,心中想的都是哥哥蒙都拉圖吧。若是父親拋開君王的身份,拋開那如同神靈般的霸道氣勢,失去一個兒子的痛楚可能會擊垮他吧!可是父親竟默默忍受了這麼多年,對他期待了這麼多年,期待他能像蒙都拉圖哥哥一樣傑出,好能安心得將君王的重擔交給自己!
父親啊父親,你到底承受了多少痛楚?蘇日勒感到心中刀絞般的痛。
「你父親是個目光高遠的人,他始終看的都是南方那一片土地,不像草原上這幾個蠢貨,只會窩裡鬥。若草原上這幾個汗王拿出在草原爭鬥上一半的精力,蠻族何苦要生活在著窮鄉僻壤?你父親是明白人,心胸寬廣,什麼都能忍,只是汗王們太愚蠢,目光短淺的蠢貨,只會耽誤大事的蠢貨。……」大薩滿狠狠朝火焰中啐了一口唾沫,臉上的表情是比憎恨更深刻的失望。
蘇日勒聽得自己臉上像被鞭子抽般火辣辣得,他想起在與梵陽使者說結束盟約時,梵陽使者對他說的一句話:『新君王殿下,您遠沒有你父親的目光與遠見,相比於你父親,你軟弱的像一隻土鱉。』軟弱的像一隻土鱉,還真是形象生動啊……蘇日勒忍不住自嘲得笑了一下,臉上的神情更加落寞。
是的,作為大薩滿,他不是赤那思的薩滿,而是整個草原的薩滿。同樣,作為君王,蘇日勒也不是赤那思的君王,而是整個蠻族的君王。只是在赤那思統治草原的這一百多年裡,君王這個稱號對草原的威懾力越來越弱了,甚至別的部落牧民只尊自己部落的汗王,不尊整個蠻族的君王。赤那思,這一百多年時間,越來越衰弱了……
「我本來不應該干涉部落政治的事情的,可現在赤那思的情況我很擔憂,你父親死了,蘇和不行了,阿拉坦倉也死了,赤那思的狼牙扎兒花擔負整個軍隊的巡防工作,任務很重,那幾個老貴族屁用
都沒,赤那思連個能幫你的人都沒有。」大薩滿渾濁的眼睛彷彿一下子變亮了,一股凌厲得彷彿萬人之上的氣勢衝破老人那股皮囊爆發出來,此時的大薩滿強大的像天神。雖然大薩滿蒼老的隨時都會死掉,可就是那股出塵的氣質,讓人無法忽視這個瀕死的老人。
「蘇日勒和克,聽著,赤那思現在經不起大戰了,必須要保留下足夠的男人生養休息,恢復赤那思的實力。你還年輕,等個十年二十年又有什麼?現在赤那思需要時間恢復,這個時間,就讓老頭子我來為你爭取!」大薩滿這一刻表情無比嚴肅,「聽著,我派人給忽炎寫信,告訴他我作為大薩滿,承認阿日斯蘭草原統治者的地位,承認忽炎的君王之位,從此赤那思是阿日斯蘭的下臣,希望兩部落停止征戰,創造一個你和忽炎直接面對面談話的機會。作為天神使者,能得到我的支持,這對於忽炎接管整個草原來說至關重要,畢竟赤那思再怎麼衰敗,積威一百餘年,正統統治者的身份已深入人心,老獅子不管再怎麼兵強馬壯,都逃不出『篡王』這個罵名。可是有了我的支持,阿日斯蘭部就是草原名正言順的統治者,忽炎也就輕鬆接管草原,牧民也會轉而支持阿日斯蘭,這對於老獅子來說,吸引力是致命的!」
蘇日勒和克的呼吸窒了起來,大薩滿的想法他已經能摸得著了……
「我會要求你和忽炎心平氣和坐在一起談一談,我也會在場,我會要求雙方不得帶軍隊和武器,有我在場,他們會相信的。剩下的,讓扎兒花將軍幫你安排吧,這種事情,他很擅長。我回去就秘密將大薩滿的位置傳給申凡雙,到時候動手時,請你連我一起殺了就夠了……」老人很平和的說道。
「大薩滿,這怎麼可以,我怎麼能對您也動刀?」這一刻,蘇日勒和克才意識到大薩滿要幹什麼,這個老人為自己和赤那思付出這麼多,自己怎麼能人心殺了老人呢?
「孩子,別心軟了,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我在離火原上用算籌計算預言時,無論怎麼算,赤那思在戰場上都打不過阿日斯蘭。我們只能從戰場以外的途逕取勝,或者你覺得這很卑鄙,可是孩子,你是草原的王,是天神的寵兒,是凌駕於草原眾生之上,牧民不管你用了什麼手段,不管你有多卑鄙,他們只看結果。你做的再光明磊落,沒有結果,依舊得不到人心。只有殺了忽炎??額爾敦刻圖,一切就都會迎刃而解。接著申凡雙繼承大薩滿位置,你一手舉著獅子王的頭,一手被申凡雙高舉著,宣佈你才是草原最至高無上的男人,阿日斯蘭挑釁赤那思,用卑鄙手段殺害老君王,殺害赤那思武士,老獅子已被騰格裡天神施行天罰誅殺掉了……到時阿日斯蘭人看到他們汗王的人頭,聽到騰格裡天神的使者的話,自然會畏懼,會向你求饒的……」老人腦子思路異常清晰,將一切都掌握得如同掌中紋路般明晰,與平日那個瘋瘋癲癲的大薩滿大不一樣。
「可是,大薩滿,為什麼你剛要我連你也殺死……?這個我做不到啊,你是看著我長大的,這怎麼能做到?」蘇日勒搖著頭說道。
「傻孩子,你就是心太善了!大薩滿這一輩子就是個騙子,裝神弄鬼騙牧民,騙上上代君王,又騙你父親,騙貴族們,騙夜星辰和申凡雙,馬上又要騙老獅子了……大薩滿這一輩子儘是在騙人說謊話,我這樣虛偽可憎的人若是都能壽終正寢,恐怕騰格裡天神一腳就把我的靈魂踹進地獄了。呵呵,更何況,曾經因為我一句話,伽扎部四十多萬人一下子全死了,現在老了老了,心裡有愧啊……這些事情你不要多問,我都交代給申凡雙了,有一天他會告訴你的!殺了我,不會髒了你的手,這是在幫我洗刷身上的罪孽啊……」大薩滿此時臉上滿是安詳靜謐,像一個滿足得老人。對於赤那思家的人來說,勃日帖??赤那思按輩分應該叫他叔叔,蘇日勒應該叫他爺爺,這兩人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如今赤那思已經成了這樣,他也要為赤那思負擔點什麼啊!
他這條老命,能做的,也就是再騙一次人吧!
可是對面的蘇日勒已經淚流滿面,這一路有多少人為了他和赤那思死掉了,自己的父親,蘇和將軍,阿拉坦倉將軍,那些戰死的自己連名字也不知道的武士們,現在,大薩滿也要為了他犧牲自己的性命,這怎麼讓他能承受得起?這怎麼讓他能心安理得?他心中不忍啊!
「老頭子我一生沒娶女人,沒有孩子,整天帶著大薩滿的幌子招搖撞騙,裝神弄鬼,吃得好喝的好,什麼事也不操心。孩子,當初我最落魄的時候是你爺爺收留了我,也是你爺爺讓我當上了大薩滿,讓我有了地位混的像個人樣,你父親又幫我報了殺父大仇,這一輩子我欠赤那思家太多太多,至於你,我一直都把你當自己孫兒看待,看著你長大……細細一想,我是赤那思三代人的大薩滿。這一輩子狼狽過,吃苦過,難受過,風光過,心滿意足過,這就夠了,沒什麼遺憾了!孩子,到時候殺了我,是在幫老頭子我完成心願,知道麼?呵呵……」老人語氣如此輕描淡寫,臉上帶著沉靜智睿又滿足的微笑,臉上每條皺紋都泛著安詳,像一片枯黃得落葉,乘著風,飄啊飄啊……
蘇日勒臉上淚水肆虐縱橫,他不知道說什麼,他腦子很亂了,他像大聲吼出來,可是胸口堵得好疼,只是坐在那裡用手捂著胸膛大口大口穿著氣。
許久,他才迎著老人期許沉靜的目光點下了頭……
老人笑得更加慈祥了,眼睛都瞇成一條線。「好孩子!對了,雨蒙和夜星辰,我死了後,你要照顧好他們啊!雨蒙是老獅子的女兒,老獅子殺了你父親,你又要殺老獅子,作為女兒,雨蒙恐怕心裡有結。你是喜歡那姑娘的吧?到時候看吧,如果她不恨你,你們就結婚。要是那姑娘不想再理你,就成全她和夜星辰吧。你們都是好孩子,父輩們的仇怨本該與你們無關,只是,要怪,就怪這個命吧……」
蘇日勒在聽到『雨蒙』時,感到心中有什麼東西破碎成渣,感到自己心中有什麼在轟然坍塌。他明白,那是與雨蒙在一起這麼多年的友情
,還有那一份沒能說出口的愛,這一切美好的回憶,都坍塌了,成了記憶的灰塵,成了永遠難以企及的夢,而美好的夢境,破碎成飄舞的蝴蝶,飛入天際,再也抓不住了……
這就是命,他喃喃自語道,這就是命!
帳篷重新陷入死寂中。
突然間,帳篷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武士跪在帳外大聲說道:「稟報君王,夜星辰的帳篷被一隊武士襲擊,生死不明……」
蘇日勒和克與大薩滿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霍得一下站起來,兩人相互看了對方一眼,皆是驚怒的神色,沒有多言,大步朝帳外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