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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4章 你變了 文 / 林夕很美

    茫茫荒野,尹哲一個人孤獨地行走在極北草原鉛重的陰雲下。他此刻臉上再無笑意,臉上的懶散桀驁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憤慨和嘲弄。赤那思人,愚蠢的赤那思人,腦子只有胡桃大小的赤那思人,他們怎麼可能瞭解梵陽機括製造府研究出的強大殺傷力的機括?這是劃時代的發明,是可以改變整整一個時代,凝聚無數人智慧結晶的偉大發明。甚至能改變當今天下騎兵大規模衝鋒近身作戰的戰鬥方式。也就是說,這樣的機括重弩投入戰場上後,騎兵的衝鋒再無作用,超遠的射程,強悍的殺傷力,足以橫掃草原任何一支騎兵軍隊。

    可是蠻族人不懂!就像一個負責人的老師給腦子愚鈍的學生教了無數遍,儘管道理很簡單,可學生依舊不會。令人憤怒的愚蠢。

    尹哲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離開赤那思君王帳篷後他就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的東西離開了。他知道盟約破裂時質子的下場——殺。他東西不多,只有一個簡單的行囊,身上這件鱗甲依舊束身,緊貼肌膚,在寒風中分外蕭條。他站在極北的穹窿下,回首看著極北之北那巍峨聳立的雪山,看見山巔上醞釀著無限的風雪嚴寒。又看了看南邊猶如鐵青色獸脊的荒合山脈,目光沿著山巒一直向西看,看著山脈漸漸低矮下去,直至變成一望無邊的河水——那數千里寬的還日拉娜河下游水面的南邊,就是他的故鄉。想想看,離開梵陽已經四年多了,他現在二十五歲,而父親已經快六十歲了。梵陽唯一值得他牽掛的父親已經蒼老了,從小與父親隱居在山間荒野,從沒分別過這麼久。

    「呼——」極北十一月的冷風已經肆無忌憚得從北向南席捲而過,枯黃的草被吹得朝南倒去。尹哲一個人靜靜矗立在荒野中,耳邊儘是寒冷凌厲得聲音,蕭瑟如一條暗淡的遊魂。他臉色肅穆,站在那裡環視四周,儘是無邊無際的荒野,只有極遠之處那鐵青的山巒隱約可見。一時間,他冷酷的心中竟產生一股從未有過的孤獨與悲涼來——這恐怕就是身在異鄉,不知道何去何從的無助感吧!

    思索片刻,他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與木炭筆,開始索索寫起來。臉上的表情冷酷至極,嘴角泛起了殘虐的笑。

    寫完後,他將那張紙撕下來,認真審視一遍,上面字體雋秀,嘴角的笑意愈發濃郁,溫熱得像一碗剛煮出來的糖漿,只是泛著毒藥的泡沫……

    尹哲解開背後的行囊,從中掏出一個竹籠子,裡面竟蹲著一隻灰色的鴿子。鴿子眼睛緊閉,顯然安睡了一路。他伸手將鴿子握住拿出來,鳥兒羽毛下的溫度竟如此炙烈,他冰冷的手像摸到燒紅的炭般。這麼些年陪他的,也只有這只信鴿了。他將那張寫滿字的紙折了又折,塞進信鴿腿上綁著的竹筒中的,撫了撫鴿子靈動的腦袋,輕聲說道:「飛吧,一直向南飛,送到帝都,懂嗎?」

    鴿子啄了啄他手指,墨黑的眼睛眨動片刻,竟是無比擬人化的生氣樣子——生氣主人將他弄醒了麼?甚至還帶著一點呆呆的樣子,茫然得看著周圍的荒野。

    「撲拉——」隨著尹哲胳膊一揚,信鴿蹬開他的手,像一隻箭一樣直竄向天際。尹哲冷漠的眼神一直看著鴿子消失在極北浩瀚的天地一線間,嘴角的笑意更濃。

    「赤那思人,讓我們看看,究竟誰才是對的!」尹哲冷冽的自語道,聲音高亢殘酷。

    還日拉娜河南岸,赤那思營盤,夜星辰帳篷中。

    此時夜星辰帳中站著一個誰都想不到的人——阿日斯蘭部公主,雨蒙??額爾敦刻圖。當她跳出來站在夜星辰面前的時候,連一向沉靜無比的星辰都驚叫起來。現在阿日斯蘭與赤那思已經撕破臉徹底是敵對關係,雨蒙怎麼敢隨意來赤那思營地?被人抓住恐怕就不是死那麼簡單。

    可女孩那熾烈的石榴紅裙子與雪白的狐裘小襖出現在他眼前時,卻是無比的真實。雨蒙已經十八歲了,她比星辰大兩歲,幾年前她比星辰高,可這幾年夜星辰的個頭飛躥,已經比她都高半個頭出來。雨蒙的頭髮也很長,烏黑的頭髮垂在腦後像一襲黑瀑,她來的時候頭上裹著紫色的紗巾,平添了幾分貴氣華麗的感覺。

    女孩白皙的臉被凍得通紅,滿是戲謔的笑,明媚的眼睛彎成月牙兒,眨眼睛時,眼睫毛扇動如翼她雙手捧在嘴前呼著熱氣,眉眼笑得和化開了一樣。不同於幾年前的青澀,雨蒙??額爾敦刻圖徹底長成了一個大姑娘,草原上最美麗的女子,無數年輕小伙子心中的冰雪女神。而且她也不像以前那麼瘋,整個人都安安靜靜得,像靜謐得在寂寥的雪山上獨自綻放的冰蓮花,氣質愈發高貴動人。

    看到雨蒙的那一刻,夜星辰忽的站起來,趕忙將她拉進帳篷,抄起掛在帳篷壁上的雲紋刀,探出頭去,珊瑚紅的眼睛透著冷冽,看有沒有人暗中監視著。確認無誤後,他才返回帳篷,看著眼前這個楚楚動人的姑娘,一臉嚴肅得說道:「你怎麼跑來了?不知道被抓住就完了麼?」

    女孩笑得明媚如春天的陽光,眼中的笑意像柔柔碧水,「我本來是想偷偷溜進來著,可是剛一接近赤那思的營地就被扎兒花將軍抓住了。我給將軍說我想找你和蘇日勒,他就把我送到你這裡了……」

    扎兒花將軍?夜星辰怔了一下,眼神有些陰沉。將軍到底在想什麼?雨蒙進來容易,出去難啊!草原上誰都知道額爾敦刻圖汗王這輩子看的最重要的就是他唯一的女兒,現在赤那思與阿日斯蘭處於交戰狀態,阿日斯蘭的公主竟跑到赤那思的地盤,這不是給往火坑裡跳麼?

    赤那思真的會把雨蒙當做人質抓起來與阿日斯蘭談條件的!儘管蘇日勒和克和雨蒙感情很深,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額爾敦刻圖汗王殺了蘇日勒的父親,蘇日勒頂著壓力成為赤那思的君王,他現在是草原上最強部落的王,要報殺父之仇,要奪回屬於赤那思的榮耀,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會顧忌當年的情誼麼?

    人都是會變得!大的打擊,感情上的劇變,能將人扭曲的像妖魔,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雨蒙,聽我說,不要見蘇日勒了,對你和他都不是什麼好事。你父親殺了蘇日勒的阿爸,赤那思現在和阿日斯蘭是戰爭狀態。你作為阿日斯蘭的公主,來赤那思實在太敏感,就算蘇日勒顧忌當年情誼不抓你,別的貴族與將軍們也會逼他把你抓起來向你父親提條件。不要在這裡待太久,一會兒我送你出去,以後都不要再來了!」夜星辰站在雨蒙面前,伸手抓著她的肩膀,略微俯下身子,目光與雨蒙柔媚的眼睛齊平,珊瑚紅的眼睛裡滿是擔憂與嚴肅。

    「星辰你是在說笑呢吧!我以前來赤那思多少次了?經常幾天都不回家也沒什麼事情,沒事的……不用……擔心……不用。」她看著夜星辰嚴肅的目光,臉上柔和的笑慢慢消失了,聲音也越來越小——夜星辰看她的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嚴肅,甚至帶些可怕,那雙隱在額前頭髮後的眼睛紅色像在滴血!

    女孩秀美的臉委屈的令人不忍,她雙手抱在一起,偏過頭避開夜星辰那雙紅色燙人的眼睛,說道:「我知道阿爸殺了蘇日勒的阿爸,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也知道蘇日勒肯定很難受,他就是那樣的人,不管什麼難受的事情都不會說,只是憋在心裡,我瞭解他!他阿爸死了,沒有人陪在他身邊,只有我能讓他高興起來!只有我能讓他走出悲傷,不論如何我都要見他!不管什麼阿日斯蘭的公主,不管什麼赤那思的君王,我就是我,蘇日勒就是我的朋友,他心裡難受,我就要陪著他!」說著說著,女孩眼中湧起淚水來。

    夜星辰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聲音都帶著哭腔的女孩,看著她掛在眼睫毛上的淚珠,看著她啜泣時脖子上扯起的筋脈,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站直身子,居高臨下俯視著雨蒙,俊美如天神的臉上冰冷沉靜,目光陰沉得說道:「雨蒙,傻姑娘啊,現在是戰爭時期,與友情無關,蘇日勒現在是赤那思的君王,他必須冷硬起來,他要肩負報殺父之仇與光復赤那思的使命。或許從你阿爸殺了他父親那一刻開始,你們就再也不能做朋友了!男人間征戰的事情,與女人的溫柔無關。他現在是赤那思的王,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陪伴,王就是孤獨的,不管再怎麼難受,他也要獨自承受。你現在出現在他身邊,只會用你的溫柔將他變得軟弱,讓他畏懼,讓他想逃避這一切!雨蒙,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就不要出現在他面前讓他分心——」

    夜星辰突然說不下去了,雨蒙看向他的眼神那樣陌生又畏懼,對,就是畏懼。從沒在這個自己心愛的女孩眼中看到那樣陌生到難以置信的目光,彷彿自己活生生的在她面前變成了妖魔。

    「星辰,你變了!」雨蒙突然後退一步,揮手打掉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臉上的表情是難以隱忍的難受,那種撕心裂肺的,彷彿胸口有冰冷的刀子要扎進去一樣。她只說了這幾個字,顫抖的聲音令人聽著莫名心碎。

    雨蒙後退一大步,看著這個站在自己眼前的男孩子,這個幾年時間個頭長得比她還要高的人,真的是哪個溫和沉靜,氣質高貴如神的夜星辰麼?為什麼他剛才會說出那樣殘忍的話?現在是戰爭時期,她是蘇日勒和克的累贅麼?她會讓蘇日勒變得軟弱麼?蘇日勒她很瞭解,本身就是很軟弱的人。他高大魁梧,像一個勇猛的武士,可是他內心細膩得像南方最精美的綢緞,細細看去,連一根根絲綢紋理都看得清楚。可是夜星辰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她目光顫抖得游離在夜星辰俊美如天神的臉上,看著他身上穿著那件束身的蔚藍風信子長袍,看著他輕盈的身體線條,看著他配在雲紋刀刀柄上的玉玨——三年前第一次分別時送給他的。他修長的四肢,美得分不清性別的臉上是殘忍的平靜,那雙珊瑚紅的眼睛此時紅的像在滴血,正冷冷的看著她,滿是迷茫與不解。

    那個曾經溫和讓人覺得不忍傷害的孩子哪裡去了?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夜星辰時,他們拉鉤約定要去南方最瑰麗的城闕,玩遍所有新奇的玩意,把美麗富饒的南方玩個遍。她記得第一次帶夜星辰去騎馬時,他縮在自己懷裡眼睛都不敢張開的樣子。記得清楚她幾年前送他那枚花了大價錢才買來的玉玨時,夜星辰對她任性耍脾氣不理她的樣子,其實那時候她就猜到了夜星辰的心意……可是現在,眼前這個挺拔冷峻得人到底是誰?

    何曾幾時,那個讓人看一眼就覺得溫軟覺得想要去拼盡生命去保護的男孩子變得如此鋒芒?她,夜星辰,蘇日勒和克,他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蘇日勒就算現在是君王了,不得不逼自己強硬起來,他軟弱的內心也不會變,這一點她深深瞭解,所以她迫不及待的想見蘇日勒。可是夜星辰,這麼多年,他變了多少?那個曾經蒼白精緻得像一觸即碎的瓷器般的孩子,第一次見到時溫和得笑得瞇起眼睛的夜星辰,那個內心善良得連奴隸都很在乎的夜星辰去哪裡了?軟弱的蘇日勒逼著自己強硬起來,而眼前這個天神一般完美精緻的男孩卻是發自內心的冷硬起來,再也不復初見時的溫柔……

    「你變了,夜星辰!」雨蒙咬著嘴唇又說了一遍,她是女人,戰爭的事情她不動,她只想在蘇日勒最艱難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甚至打算萬一蘇日勒戰敗的話,無論如何都要求父親不要殺他!只因為蘇日勒是她草原上最好的朋友。她就是這麼感性,甚至是任性!可夜星辰那像刀鋒一樣冰冷的理性讓她難以接受!是朋友,不應該在最艱難的時候陪在身邊麼?

    「星辰,我問你!如果現在遇到這種情況的不是蘇日勒,而是你,你會願意我來麼?」雨蒙認真的看著他,明媚的眼睛裡瀰漫著水霧,匯聚成淚水沾濕了她的睫毛。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這有關係麼?」夜星辰依舊站在那裡,聲音沉靜無情。

    「有關係!」女孩斬釘截鐵得說道,聲音竟是兵戈交擊般的鏗鏘有力。

    夜星辰深深吸了口氣,帳篷裡滿是他幽然的歎息,「換做是我

    ,我不需要你來陪我,我更情願你再不出現。」

    雨蒙聽到他的話如遭雷殛,身子明顯的顫抖了一下。眼淚再也止不住得流下來,淚痕斑駁,割開她柔媚得臉。

    「既然要成為帝王的人,那就要冷硬起來,沉穩起來,不管是什麼人,什麼事都不能亂了心性。你是蘇日勒看得極重要的人,蘇日勒是愛你的。他不會願意讓你捲進草原的戰爭中,你應該安靜得呆在阿日斯蘭的帳篷中,在你父親的部落那裡你是很安全的。貿然來到赤那思,你被人發現就會被抓起來,到時候要蘇日勒怎麼辦?赤那思部落內要求與阿日斯蘭一戰的聲音越來越大,將軍和貴族們都快壓制不住了。這時候你被抓住了,要蘇日勒怎麼救你?你來赤那思,分明是在給他添亂!」夜星辰說的很平靜,他只是把自己定位在局外人,冷靜得為雨蒙分析其中利弊讓她看清楚局勢。

    「已經變了,雨蒙,我們都長大了,不再是被長輩庇護的小孩子。你是阿日斯蘭的公主,蘇日勒是赤那思的王,我是要殺回夢陽復仇的流放貴族,我們都不是普通人,必須面對自己的使命。蘇日勒的使命就是打敗你父親,為他阿爸的死報仇,光復赤那思的榮耀,要是蘇日勒在戰場殺了你阿爸,你會把他當朋友麼?我已經答應蘇日勒幫他打這場仗,我也是你父親的敵人,你還會把我當作朋友嗎?」夜星辰上前一步,捧起雨蒙的臉,溫柔的掌心貼合著女孩的綢緞般精緻的臉頰,伸手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低下頭與她額頭頂在一起,感受著女孩的顫抖。此時他的理性與女孩的感性像水與火般不可交融,可這些話必須讓她知道——一切都變了!

    雨蒙渾身因啜泣而顫抖,半張的小嘴呼在他臉上的氣息溫熱熾烈,帶著名貴的香料氣息。她感到自己渾身的血都在發燙,可眼前這個人像冰一樣冷。她和他的額頭抵在一起,只感到一股冰冷的感覺從他們額頭貼合的地方像蛇一樣竄進她體內,彷彿這個男孩身體裡流著的不是滾燙的血,而出從極北之北的雪上上流下來,帶著冰碴的水,只讓人覺得冷,讓人心底犯寒般的冷。

    「雨蒙,聽話……我們都長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任性,回去吧!永遠都不要來找我和蘇日勒,我和他必須要上戰場打仗了,你是女人,與這一切無關,不要捲進來,算我求你……求你……」夜星辰突然心底裡也難受起來,現在的自己,要對自己心愛的人說這樣殘忍的話,依舊不容易啊!他像抱抱雨蒙,以前自己比她瘦矮,現在自己長高了,終於能將雨蒙完完整整得擁在懷中。只要一個擁抱就夠了,他一個南方的落寞貴族,能得到雨蒙一個擁抱就足夠了,不奢求太多。

    可是雨蒙不等他抱住就一把推開了他,臉上淚水縱橫肆虐,明媚的臉被淚痕切割得斑駁,她啜泣著說道:「無論如何我都要見蘇日勒,他現在一定很難受!他需要我!夜星辰,我和蘇日勒都沒變,是你變了!你變了!」雨蒙聲嘶力竭得說完這句話就跑了出去,掀開帳篷就不見了。

    夜星辰的雙臂還保持著擁抱的那個姿勢,可懷裡的人兒已經像風一般跑開消失了。留給他的只有那殘留的如玉蘭花般好聞的香味,還有那帶著失望,帶著無處掩藏的痛苦的聲音:「你變了……你變了……你變了……」

    夜星辰緩緩放下胳膊,溫柔的擁抱卻變成這一生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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