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又一顆亂世的火種 文 / 林夕很美
「大將軍——」,一名背後插著令旗的黑甲斥候高聲喝道。「前方五十里出發現敵軍。」
「是轟烈騎嗎?」夜明山平靜地問道。他騎著漆黑的逸群馬,月白色的盔甲在月光與朝霞的光輝下泛著寒光。貔貅紋飾的盔帽上插著一支潔白的翎羽,柔軟的毛羽搖曳在風中,背後的銀白絲錦大麾為他的英武平添了幾分雲卷雲舒的飄逸。
斥候宛若磐石的臉上閃過一絲陰翳。想起那黑甲錚錚,烈馬雄雄的草原重騎兵武士,還有五尺長的斬馬刀,斥候就一陣心悸。他無法向將軍描述清轟烈騎是什麼,沒有親眼看到那些騎兵如同滾雷般在大地上肆虐的人,根本想像不出赤那思的轟烈騎有多可怕!但他還是強忍心中的驚悸,聲音沉穩如機括般說道:「是——」
「傳我令,放慢行軍速度,全軍戒備!」夜明山遙望遠方淡藍色的晨曦微光,向斥候下令道。
「大將軍為何下令放慢速度?難道不知道帝都對北蠻入侵之事有多看重?今敵軍正於我朝王師前逶迤挑釁,大將軍理應奮勇出擊,才不弱我朝威儀。難不成大將軍畏懼北蠻,不願為我夢陽出力嗎?」一旁肥胖的監軍欽差使臉上的肥肉顫抖著,騎在馬上連呼帶哧道。監軍欽差使,為皇帝欽點任命,主要隨軍出征,負責檢查軍隊,清點死傷損耗,俘虜繳械。多為朝廷宦官,養尊處優,膽小又傲慢,自命高貴,看不起軍營士兵。
夜明山沒有理會欽差使,繼續說道:「命長弓手列於陣前,槍手跟上,刀牌手壓陣,緩步推進。」
「夜將軍,你——」欽差使胖的微瞇起來的眼睛難得能張得這麼大,嘴角兩撇淡淡的唇髦可笑的抖動著,白胖的臉漲得通紅——何人敢這麼輕視過他?
「還有,少將軍所率領的三千輕騎兵可能遇到了轟烈騎,生死不明。「斥候說道。
夜明山的面容僵了一下,臉色鐵青,額頭一根血管突突的跳著,如刀削斧劈般的臉頰上滿是風雪般的冰冷。他握著馬韁繩的手有些顫抖,聲音卻依然平靜有力的說:「我知道了!」
「大將軍,本欽差使為皇帝欽點,你敢把我不放在眼裡,難道要皇帝親自駕臨才————」
「欽差使大人,奉勸您一句,把腦袋縮在脖子裡,少說話,戰場上刀槍無眼,一不小心,就身首異處了。」夜明山冷然打斷他的話,看也不看一眼,逕直催馬離開。
胖胖的欽差使氣憤的咬牙道:「本欽差回帝都非得在陛下面前參你一本不可!」
夜明山的馬已經在幾丈開外了,他的聲音像穿透濃霧的號角般冷冷的傳來:「那前提是,你要能活著回帝都才行……」
君王勃日帖。赤那思看著默不作聲的兒子,隱隱有些心痛——強迫他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比餵給他毒藥還難受吧!他在極北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草原上經常看到蘇日勒默默的嗅著一朵花,眼神迷離閃爍,那神情像是天闕中的神明在他耳畔低語;也見過他趕著牛羊多走十幾里路就為繞過一片格桑花從;還見過他在殺羊時把羊眼睛蒙起來,盡量做到一刀斃命……,這個注定是草原之主的孩子擁有太多仁慈,可亂世之中,仁慈太多就是軟弱,軟弱的君王只會把甘願追隨他的人引向絕路,君王要捍衛草原,保護草原上窮苦的牧民,要靠積了幾百年血垢的斬馬刀殺出血路,容不得半點仁慈,這個孩子還是不明白啊!
君王長歎一口氣,抬頭看著淺灰的天空——朝霞與夜空割據了天空,最後幾顆星辰還在掙扎著閃動光芒,東方的天際妖冶似火,大地之上一群鐵甲錚錚的武士正準備再次用至高無上的武力捍衛騰格裡的榮光。君王突然覺得自己很老了,彷彿就快要死去般。事實上他才五十五歲,可草原之上的人民大都命短,貧苦的草原上能活六十歲就算長壽,君王不知道自己還能帶領這些胸膛中正在燃燒著烈焰的鐵甲武士縱橫幾時,或許這次征戰回去,就該準備後事了。可自己的兒子,蘇日勒和克,能擔當君王的重任嗎?『君王』二字的份量,可是草原上幾十代英雄用屍骨堆砌起來的啊!
「父王,您對兒子很失望吧!」蘇日勒和克的聲音很突兀的響起來,他低垂著頭安安靜靜的騎在馬背上,這是他殺死夜淵鴻後的幾個時辰以來第一次開口。
君王怔了怔,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知道,要是大哥還在的話,您一定不會這麼勞累。大哥在印象中,比我強得多!」蘇日勒和克聲音像是離群的孤狼般,沙啞沉重。
君王腦海中模模糊糊的浮現起另一個兒子的面容——那個被騰格裡早早看上並收走的兒子蒙都拉圖。赤那思。蒙都拉圖最惹人注意的就是那雙眼睛,那雙比草原上最明澈的湖泊還要透亮的眼睛,穿過那雙眼睛,可以看到一個草原男孩心中能焚天燒地的決心。依稀還記得蒙都拉圖那時候常說的:「給我時間,我就是第二個卓力格圖。赤那思。我要帶著我赤那思族的鐵騎,把荒和山脈以南的夢陽和梵陽踏成最遼闊的牧場。讓夢陽和梵陽王朝的都城升起我赤那思族的白狼旗!」他說這話時沒有聲色厲荏,沒有高呼大喝,就像與人打招呼般自然平靜。可誰都不會嘲諷他不知天高地厚,誰都不會質疑他的話,這個年輕人總會用他那天空一樣幽靜高遠的目光,將人引進他心中的一片淨土王國。
可惜,那個被神垂青的孩子還是被神匆匆收走,也許是神怕這個孩子將來真的取代他在世人心中的位置。須臾七年如白駒過隙,那個被狼群圍攻的孩子在獨自殺死上百條惡狼後,將自己的決心和生命定格在十六歲。若是蒙都拉圖還活著的話,那君王的位置就可以安心交付給他了,君王想到,而自己也可以趕著一小群羊,像草原上最普通的老牧民,騎在一匹瘦馬上,帶一壺草原上能從喉嚨一路燒灼到胃裡的
烈酒,伴著馬頭琴的小調,靜靜地在夕陽中輕聲唱著,唱著……
一時間,君王眼睛濕潤起來,這個狼一樣勇猛的男人強大到能一掌拍倒一匹馬,軟弱時竟像一隻折翅的鷹。君王抬起頭,斑白的長髮凌亂的被風吹到腦後,淚眼朦朧地看著鉛灰色的晨曦天空,馬韁繩鬆鬆的握著,就這樣任由戰馬帶著向前走,胸膛中燃燒著焚燬天地之火的君王此刻竟心灰意冷了。
「父王,兒子明白肩上的責任有多重。您苦苦支撐著赤那思族,只是為了給兒子的成長留出時間。幾位大伯一直在等您退位,然後兒子繼承君王之位後,就是他們刀下的羊羔了。這些我都知道。」蘇日勒和克說道,他的目光渙散又迷離,只是聲音中多了幾分果決。「兒子並不怕殺人,只是不喜歡殺人。可兒子明白了,自己必須要做的事,不管多厭惡,都要做下去。我是赤那思君王的兒子,我拿起刀的時候不是為了我能活下去,而至為了族人。我們活下去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兒子現在才明白。」蘇日勒和克說道。
「父親,兒子已經十九歲了,不小了。就讓我擔負責任吧!」蘇日勒和克看向父親,圓圓的臉上肌肉緊繃著,牙齒咬著嘴唇,神色堅決。他真的準備好了,從他斬下那名比自己年齡還小的夢陽武士的頭顱時,他就下定決心,即使要成為妖魔,也心甘情願。
恍惚中,君王看著小兒子蘇日勒和克。他直視著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彷彿看到了草原上最明澈的湖泊,彷彿看到能燒燬天地的火焰正從兒子的心中升騰起來。剛才心灰意冷的他也不禁熱血沸騰起來。好像那個被天神帶走的兒子又活過來了,自己總算能將整個草原的重擔安心的交付給他了。君王乾裂的嘴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自己總算能像草原上最普通的老牧民一樣靜靜地在夕陽中放牧,靜靜地彈著馬頭琴小調老去了……
他激動的熱淚盈眶,翻身下馬,摟著兒子的腰肢也將從馬上抱下來。然後手捧著兒子的臉頰,顫抖得說著:「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君王將已經比他還高的兒子緊緊抱住,父子兩相擁在晨曦的微光中,像是宇宙間亙古不變的星辰般。君王不知道自己上一次這樣擁抱兒子是什麼時候,此刻他什麼也不管了,自己給予厚望的兒子終於長大了,就算是他這次死在夢陽的國土中,又有什麼用好遺憾的?
赤那思的老君王與還未加冕的新君王終於並肩站在一起。草原上從來不缺英雄,每顆草根下都有一個英雄的靈魂在低鳴,草原上缺的是那能用心中的烈火燒灼天地的引領者。團結在一起的赤那思族人,那轟雷般的力量足以撼天動地,另天上的神都為之動容。
這一刻,赤那思未來的『尊武王』終於決心拿起刀劍,用赤那思骨子裡的血性點燃亂世中最濃烈的一抹狼煙。未來的帝王們紛紛成長起來,一世罹燼,又容得下誰人哀轉柔腸?刀劍在手,誰又能不染猩紅?帝王,當以亂世為棋局,運籌帷幄,衝鋒陷陣,看誰主沉浮,誰又陷入永無翻身之日的慘境?
神羅二十九年秋,九月十八日。
赤那思族的轟烈騎終於與夢陽夜國的輕甲步旅對峙上了。鐵甲錚錚的草原武士和滿腔熱血的夢陽步旅決心用手中的刀劍鞭笞天下,這是自百年前赤那思的戰神卓力格圖。赤那思侵略夢陽以來,兩方最大規模的一次碰撞。赤那思的重騎兵轟烈騎在整整一代夢陽的男兒心中烙下揮之不去的夢魘,夢陽的武士也在北方的狼身上留下難以磨滅的殤。亂世的火種終於點燃了第一抹狼煙,罹燼的一世正式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