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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第7章 對談 文 / 花裙子

    陶氏見何歡心意已決,語氣中不乏破釜沉舟的意味,也就沒再繼續勸說。何歡送陶氏離開後獨自枯坐桌前。片刻,她環顧四周,打量整間屋子。她的房間位於何宅的西跨院,雖說是一個獨立的小院落,但門窗早已破落不堪,房間陰暗又潮濕,壓得她喘不過氣。她行至窗戶,雙手撐著窗台掃視院落,院子裡光禿禿一片,一株雜草都沒有。

    白芍洗了臉,換了乾淨衣裳匆匆推開院門。「小姐。」她低喚一聲,眼眶立馬又紅了。

    「別整天哭哭啼啼的!」何歡不悅地責備,檢查屋內的傢俱擺設,隨口問她曹氏的情況。

    白芍急忙擦了眼淚,這才告訴何歡,曹氏聲稱身子不適,已經睡下了。說話間她又悲從心生,怯怯地問:「小姐,以後可怎麼辦?」

    「你是不是聽不懂我的話?我早就說了,只要你別再動不動掉眼淚,惹得我心煩。」她一邊說,一邊走到一塊大屏風前,拍了拍厚重的木框,吩咐道:「先幫我把它搬去外邊,再去叫張伯把永記當鋪的黃掌櫃請過來。」

    白芍詫異地說:「小姐,您一向最喜歡這塊屏風。」

    「把它擺在這,太陽光都被擋住了,弄得整間屋子都陰呼呼的。」

    聞言,白芍急忙幫著搬走厚重的屏風,之後又在何歡的指揮下挪走屋內多餘的傢俱。待到何歡親手扯下窗戶上的紗簾,屋子終於變得亮堂堂,壓抑的腐朽味也隨之被陽光的馨香所取代。

    何歡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吩咐白芍:「靖弟種在西廂房廊下的那幾盆花草,我想搬一盆放在窗台上,你去和他說一聲。」

    白芍疑惑地點頭應下。她不明白,都這個時候了,她家小姐怎麼還有心情伺弄花草。她行禮退下,正要邁出屋子,又聽主子叫她等一等。

    何歡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小荷包,遞了兩錢給她,說道:「我去廚房看過,已經沒有吃食了,你自己去街上買兩個餅墊墊饑。」

    白芍呆呆地接過銅錢,只覺得手上的兩枚銅板分外燙人。這兩錢是十多年前,何歡的父親何柏賢出海前給她的。那是他們父女倆最後一次說話。這些年何歡一直把它們珍而重之,就算肚子再餓,也不曾打過它們的主意。

    「小姐,這兩錢是老爺給您的……」

    「不管是誰給的,沒有比填飽肚子更重要。還有,以後再有人耍橫,你打不過人家,難道還不會躲開嗎?」

    聞言,白芍更糊塗了。一直以來,主子總是對她說,凡事都要忍,切不可忤逆長輩。這些年,她們都是這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日日忍過來的。

    何歡看她的樣子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她正色道:「不管我以前說過什麼,從今往後你得牢牢記住,哭著過日子是一天,笑著過日子也是一天,沒必要讓自己不痛快!若是有人與我們過不去,實在惹不起就遠遠躲開,決不能白白做受氣膿包,明白嗎?」

    白芍被這話嚇得不輕,喃喃低語:「小姐,您說過,老太太,太太,大太太都是長輩,三少爺又是家裡唯一的男丁,而您就像河裡的浮萍……」

    「我都說了,忘記我以前說過的話,從此刻開始,我們要笑著過日子,好好過每一天。」

    白芍愣愣地走了,何歡沒空理會她,逕直走到衣櫥前翻看。她需要一件合適的衣裳去沈家參加喪禮。

    一盞茶之後,何靖抱著盆栽站在屋子門口,喚了一聲「大姐」。

    「靖弟,快進來。」何歡對他笑了笑,接過盆栽放在窗台上,一邊端詳一邊說:「我看它們長得好,生機勃勃,所以找你討一盆。你看,有了你種的花草,整間屋子看起來明亮又寬敞。」

    「大姐,你若是喜歡,我把其他幾盆也搬過來。」何靖呆呆地看著何歡。他第一次發現,他的大姐笑起來這麼好看,確切地說,他第一次看到大姐笑得這麼高興,以前的她不是皺著眉頭,就是偷偷抹眼淚。

    「那倒不用。」何歡搖頭,續而又正色道:「靖弟,大姐藉故把你找來,其實是想對你道歉。」

    「大姐,你為什麼這麼說?」何靖不解地看她。

    何歡拉著他坐下,誠懇地道歉:「對不起,先前是我命白芍偷偷把西廂的房門鎖上……」

    「大姐,我明白的,你怕姨娘找我說情,才會鎖上房門……」

    「靖弟,你聽我說,這次的確是我做得不對,是我不夠信任你。以前我只看到你心地善良,孝順長輩,卻沒發現我的靖弟早已長大了。剛才,你喚曹姨娘『姨娘』的時候,心裡一定不好受,但是你為了體諒大姐的難處,寧願讓曹姨娘誤會,寧願委屈自己,大姐很感動,也很高興。」

    「大姐,我不委屈,真的。」何靖重重點頭,鼻頭酸澀。他知道何歡鎖上房門,是不願生母找他說情,讓他左右為難。可是乍然發現房門被偷偷鎖上了,他的確有幾分失望。這會兒聽到何歡這麼說,他只覺得羞愧。

    沉默許久,何靖低語:「大姐,您放心,我一直牢牢記著,雖然曹姨娘生下了我,可大伯母一手把我養大,教我認字唸書,她才是我的母親。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忘記這點,更不會讓大姐為難。」

    何歡看著何靖,暗暗歎一口氣。逆境讓人成長。她伸手摸了摸何靖的頭髮,又為他整了整衣領。

    何靖怔了一下,瞬時漲紅了臉,小聲說:「大姐,我已經是男子漢

    了……」

    「是,你是男子漢,但在大姐心裡,你永遠是我的弟弟。不過以後大姐一定會記住,你真的長大了,不是小時候那個需要我替他換尿布,哄他吃飯的弟弟了。」

    「大姐!」何靖的臉更紅了,就連耳根子也紅彤彤的,簡直像深秋掛在枝椏上的柿子。

    何靖走後,何歡坐在桌前思量片刻,提筆寫下一份賣身契,拿著賣身契走出西跨院,往曹氏居住的東廂房走去,逕直推開了房門。

    曹氏聞聲,猛地坐起身,正想開罵,又直挺挺躺回床上,翻身向床內側臥,只當沒聽到聲響。她一早看到兒子抱著盆栽去了西跨院,隔了許久才回到西廂房。

    何歡行至床邊,不緊不慢地說:「曹姨娘,這是我先前說過的賣身契。我知道你不識字,按個手印就行了。」

    曹氏翻身下床,臉色青灰怒視何歡,顫聲說:「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何歡冷聲回道:「你若是不願意,大可以回娘家,我絕不攔你。」

    「你分明就是欺負我無依無靠。」曹氏轉身就想往外走。

    何歡先一步擋住她的去路,一字一句說:「我最後再提醒你一次,是你親口答應,把三弟過繼給大伯父、大伯母。從那天開始,三弟與你再沒瓜葛。聽清楚,這是我最後一次提醒你。」

    曹氏瞪著何歡,彷彿不認識她一般。她猶記得,就在幾天前,她還追著她打,可現在,她居然從心底害怕她。難道就像她說的,她死過一回,所以天不怕地不怕了?

    「你一心逼我去死,你眼裡還有沒有你父親?」曹氏坐在地上大哭,扯亂了自己的頭髮,扯開了衣襟。

    何歡居高臨下看她,沒有說話,只是冷冷斜睨她。

    不多會兒,陶氏在門外詢問:「歡兒,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何歡語氣輕鬆,「曹姨娘正唱曲兒給我聽呢,大伯母快回去陪著三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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