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5. 255淝水之戰(四) 文 / 爾朱曉曉
初冬明媚的陽光中帶著一絲溫暖。
幾日的臥床休息後,她終於在他的攙扶下手拄枴杖來到營地外透透氣。
遠處,慕容德和悉羅騰正分別帶領人馬操練隊伍。看那兵強馬壯、嚴陣以待的架勢,慕容垂的隊伍想必是精兵良將。
「阿六敦,你怎麼能說自己是一事無成呢?你瞧你的隊伍兵強馬壯,想必打起仗來能以一敵百,相信你復國的日子也不遠了!」若姝神情愉悅地讚歎,絲毫沒有顧忌便脫口而出。
「碧霄,看來什麼都逃不脫你的眼睛。你既然猜到我一心復國,也就該猜到我不會陪你去壽春趟這道渾水!」慕容垂也不猶疑,直截了當地回答。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你放心,我也不會強你所難的!想必你一直都在等待機會,眼下,機會好不容易來了,怎麼能輕易讓它溜走呢?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去壽春,你去壽春只會讓局勢變得更加複雜。」若姝衝他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地說道。
「可是這樣一來,你自己如何去得了壽春?你現在走路都成問題!」慕容垂神情複雜地說。
「唉!只能說,有些事,事在人為,而有些事,蒼天注定。天命真的是不會因某一個人就能改變的!」若姝有感而發地歎道。
「碧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思。你不知道,自從我歸順苻堅,日日如履薄冰,夜夜憂思難寐,失去國家的痛苦無時無刻不在煎熬著我。我小心翼翼、收斂鋒芒、忍氣吞聲、暗中積蓄力量,等得就是這一刻的到來!不能復國,我毋寧死!」慕容垂的眸中似乎是有兩團火焰再燃燒,渾身上下充滿了萬丈豪情。此時此刻,若姝感到一陣強烈的王者之氣迎面撲來,他炯炯有神的眸光、堅毅冷峻的神情、肅穆蕭殺的威嚴讓她無端想起了草原上的狼群之王。是的,他注定是鮮卑族偉大的王者,正是他,將自己倍受奴役的族人從敵人的鎖鏈下解放出來!
「阿六敦,你的心思和想法我當然理解!你放心,你的抱負有一日終會實現的!」若姝衝他微微一笑,鼓勵。
「既然如此,那你跟我回北方可好?等我光復了燕國,我們共享江山!我們一輩子相知相守,永不分離!司馬昱和苻堅不能給你的,我都給你!」慕容垂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神懇切地說道。
那緊張的神情彷彿在等待一個宣判,此刻緊緊只需一個回答,便能讓他要麼升入天堂,要麼墜、入地獄。
靜靜彼此凝視了許久,若姝心有不忍地蹙起眉頭。一讀到那雙秋水中略帶的愧疚之色,慕容垂便感覺自己如墜、地獄。心口彷彿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然後是深深地無奈與惆悵。
「依舊還是……不能,對吧?!」慕容垂奈何地搖搖頭,唇邊扯出一絲苦笑。十年前被她斬釘截鐵地拒絕,十年後,他一看她神情便輕易猜出了答案。
若姝自責地垂下眸子,輕歎,「對不起,慕容垂!有些事好像是上天注定一般,十年前我不能,十年後我更不能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十年!好不容易有機會與你再重逢,你卻依舊對我沒有一絲留戀嗎?我告訴過你我會永遠等著你,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感動、心動嗎?!」慕容垂帶著一絲惱怒,兩手握住若姝的肩膀,用急切激動的口吻高聲質問。
若姝默默凝視著他,儘管他衝自己大喊大叫,但看他的眼神依舊帶著濃濃的歉意和憐憫,「阿六敦,不是我不想接受你的好意,是我不能接受!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誰也不是誰的永遠,煙火、流年、紅塵、滄桑,淺遇淡忘、無法緊握,有時,反倒是離開才能靠近。如果說十年前我離開你是為了司馬昱,那麼十年後我再次離開你,除了因為他更是因為當今的晉朝皇帝司馬曜。曜兒,是我和司馬昱的兒子……」
八公山半山腰,一幢臨時搭建的山墅前。時不時有北府兵各路將領身著鎧甲急匆匆地進進出出。山墅四周蒿草枯黃、樹木凋敝,乍冷的寒風捲著落葉掃入墅中。
墅中的庭院中,正對廂房有一臨池小亭。遠遠望去,亭中,兩道悠閒自在的白色身影正坐在石案前對弈。
「安石,山下淝水對岸,八十萬秦軍虎視眈眈,雙方總這樣隔水對峙,氣勢並不利於我方。該如何是好!」王羲之輕歎,手持黑子落下。
「逸少,此役雖說我軍在人數上不佔優,但也不是全無得勝的希望。」謝安淡淡一笑,全然沒有大戰開始之前的緊張與不安,信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皇上派人暗中送來三道懿旨,道道堪稱錦囊。你我只要謹遵皇上懿旨,相機運用,想必還是有一線希望的。」
「聽說那三道錦囊是若姝進獻給皇上的。那丫頭,得了葛仙翁的指點如今真是今非昔比了!」王羲之信自讚歎,落棋子的手彷彿變得輕鬆了許多。
「是啊,上次她勸我出山的時候,我便感覺到她的變化了,她果然不再是當初那個事事要人遷就照料的小丫頭了。如此,很多人也可以安心地放開手了。」謝安垂眸輕歎,惆悵的神情中帶著一絲釋然。
若姝那丫頭說的沒錯,自己的錯過才能成全別人的遇見,而別人錯過的,正是自己該擁有的,人人都會錯過,人人都會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永遠不會錯過!想到此,謝安面露一絲淺淡的笑意,目光落到面前的棋局上,神情愉悅地說道,「哎呀,逸少,這一句又承讓了!」說著落子,然後去提對方的黑子。
「哎、哎、哎,怎麼回事?!你怎麼又贏了嗎?不行不行!剛才那一招走錯了,容我重走、容我重走!」王羲之立刻伸手去護棋盤上自己的黑子。
「哎,你這是耍賴了!大丈夫一言九鼎、說一不二,下棋更是落地生根,豈有悔棋的道理!你再這樣,誰還敢跟你下棋?!」謝安偏要提子,佯裝憤憤不平地戲謔。
就在這時,身著龍鱗鎧甲、全副武裝的謝玄匆匆走入,一手頻頻揮舞著一封信函向這邊高聲叫嚷,「不好了!不好了!苻堅派人送來了戰書!」
「羯兒,你身為統軍將帥,如此不沉穩,如何給士兵們起好表率?!」謝安望著匆匆而至的謝玄不滿意地搖搖頭,埋怨。
「羯兒知錯了!」謝玄連忙鎮定情緒,俯身行禮,然後將手中信函奉上,「事情緊急,還請叔父和王大人早做定奪!」
謝安神情淡然地接過信函,打開默讀了一遍,然後遞給一旁的王羲之,兩人隨即相視一望,似乎已經心有靈犀、計上心來。
「不要慌張,既然苻堅正式宣戰了,我軍豈有不戰而降的道理,傳令,速速召集各路統帥共商退敵之計!」只聽謝安沉穩自若地說道。
淝水北岸。
寒風捲著落葉掃過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秦軍軍營。神情疲憊、士氣渙散的士兵們三五一夥地圍坐在一起休息閒聊。
「唉,我真想念我娘子,還有我那剛出生不久的孩兒,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活著見到他們了!」其中一個老實本分、形色質樸的男子歎道。
「你想念家人,我還想念家人呢!我家裡還有位七十多歲的老母親需要奉養呢,家裡就我一個壯年男丁,平日就靠我賣個力氣、養家餬口,這下,我不在了,家裡只剩下了老幼婦孺,這可叫她們怎麼賺錢過日子啊?!」另一個中年壯漢也難忍思鄉之情,長歎。
「唉!為了打這場仗,皇上下令每十丁裡抽出一丁上戰場,浩浩蕩蕩地湊了八十萬大軍。可是,說實話,像我這種讀書人吟詩作對還在行,讓我上戰場殺人什麼的,可真是難為我了,長這麼大,我連雞都沒殺過,如何殺得了人呢?!」另一個質彬彬的白面男子兩手一攤,為難地輕歎。
「兄弟,你就別抱怨了!好歹你四肢健全、腿腳靈便,就算吃了敗仗、要逃跑也是有生還的希望。你敲我,原本一要飯的乞丐,跛了一條腿,還要被迫跟著來打仗。不是湊數還能是什麼?!」一旁,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剛一開口,立刻激起人們的嗤笑,然後是紛紛長歎。
「唉,要我說啊,咱們雖然號稱八十萬,但根本就是烏合之眾嘛,人家晉朝兵強馬壯,北府兵更是出了名的精兵強將,能以一敵百的,我看呀,咱們這場仗,必敗!兄弟們,都別太死心眼,萬一出現狀況,還是跑路活命為上哦!」一個久未開口的人見機連忙說道。
「哎,還沒打呢,你怎麼就滅自家威風長他人志氣?」還是剛才那個白面書生似有察覺地反問,「你的口音好奇怪,有很濃的江南口音,不會是晉朝派來的奸細吧?」
「哪裡哪裡!在下只不過是好心提醒!」此人連忙掩飾不安的情緒,高聲辯解,「我娘是揚州人,被賣到北方為奴,我雖然有南方口音,但卻是個地道的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