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誰敢殺他? 文 / 褲衩辟邪
「我終於知道老祖宗為什麼臨死之前還專門給你起名叫做天不怕了……」
這時候的天不怕已經不在仔細背上添竹籤、瞇眼睛了,他尋了一塊半身高的石頭躲在後面,任花恨柳將他的褲子掛在樹枝上當肉烤,當旗舞,當扇子揮,儘管心裡不願意,可就是不出來。
「你腦袋裡裝的東西太多了,膽子小了辦事畏畏縮縮,怕是發揮不出來啊。」花恨柳看著那縮頭縮腦的樣子,感覺自己彷彿技藝精湛的雕刻大師,而天不怕則是那塊材質佳、紋理天然的原石,待將整塊石頭琢磨透,在腦海裡定型、塑形後,一下手便是氣壯山河、一氣呵成。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這種「謀定後動」、這種「動若脫兔、靜若處子」的感覺。
「你看什麼看?」天不怕大概是被他猶如實質的眼神盯瘆了,腦袋縮回石頭後面問。
「哦……沒事,就是在想你是男是女啊!」花恨柳想起天不怕說出那句「尿了」時由想哭卻哭不出來到放聲大哭之間糾結的表情變化,不禁好笑,這會兒也就順口開起了玩笑。
「我當然是男的!」花恨柳可沒料到天不怕反應這麼劇烈,他只聽得一聲脆脆的怒斥,再回頭時就看見兩條肉乎乎的腿立在他跟前。
「你看,我是不是男的……」循著那不服氣的聲音,花恨柳眼光向上一移……
「嗯……嗯……真秀氣……」他看過一眼便不再看,好半天憋出這麼一句話來——好吧,確實是男的。
「哼!」童生不知道自己被人佔便宜了,得意地一笑,一聲「啊呀」後又躲回石頭後面縮著了。
「剛才見到的宋季胥,和之前民間說的好像有些不一樣啊!」花恨柳無心再開玩笑,思索半晌後還是決定向「先生」請教。
「你笨啊!」「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甫一開口便給自己的學生定了性。「我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他在裝了。」說完這句,天不怕得意地撇撇嘴。
「哦?怎麼看出來的?」花恨柳並不介意「先生」的高姿態,反正這是「娛樂他人、無損自己」的事,百利而無一害。
「你想啊,廣陵王是在均州的,均州在天下富庶的幾個州中絕對能列前五。富庶的地方麼,多安逸享樂之輩,這也是人之常情啊。」見花恨柳點頭,當先生的很滿意,問花恨柳:「你看那宋季胥像是安逸的人麼?」
「不是像不像的問題……是壓根就不是那種人。」花恨柳想了想回答道。
「對啊!本來就不是安逸享樂的人,卻非得裝出好遊山玩水的樣子,這不是露拙麼!」
嗯……像你光著屁股跑到我跟前一樣的道理,都是露拙……
花恨柳在心裡腹誹道。
「既然裝不像,那他為什麼裝呢?要知道他並不知道你的身份啊,在他眼裡我們不就是普通人嗎?」
「正因為我們是他眼裡的普通人,他才要裝。」見花恨柳不解,他解釋道:「你想他樂善好施的善名是誰傳的?仁德寬厚的賢明是誰傳的?都是普通人、老百姓啊!平時在府裡的屬下們不知道他什麼樣?在官場上相處的官員不知道他什麼樣?所以說啊,對百姓他就是蒙騙、裝好人,在民間塑造一個好的形象;對那些需要用錢、權、色交易的人來說,大家都是一個染缸裡的,何必再來粉飾自己啊!」
「那你怎麼知道他好面子、自私的?」
「也是通過看和想啊。」天不怕一翻白眼,「自私和好面子其實還是有那麼一些關係的,不能說好面子的人一定自私,但自私的人十有**都是死要面子的,而且是越身居高位的人越要面子,在自私自利被人揭穿後越容易懷恨在心。宋季胥苦心營造一個親民賢德的名聲而實際上卻操持兵務、心懷叵測,不就是好面子麼?那句話怎麼說的,爛糖葫蘆還想立金字招牌?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了……」
聽到這裡,花恨柳心想人家那是和「牌坊」有關的一句話,怎麼你說出來就跟糖葫蘆、金字招牌有關係了呢?不過他還是很佩服死長生一干人的,話是一樣的道理,但能想到以一個孩子能接受的方式來講就不容易了。
「自私就不必多解釋了吧?從他射出的那箭、從他兩個近侍那裡,都能捕捉到痕跡的。」
「你既然明明知道他好面子、他珍惜自己名聲,那為什麼……」花恨柳有心再刺激一下得意的「先生」,故事重提。
「哼!」「先生」一聽這話,立即不高興了,嘟囔道:「你還不是嚇得一句話都不敢頂麼……知道是一回事,做起來是另外一回事,老祖宗說過,『知易行難』,大概就是這樣的道理了……」
花恨柳也不繼續較真下去了,將烤乾的褲子扔給石頭後面的天不怕。沒多久,天不怕穿好褲子出來了,絲毫不見剛才的羞怒。
「那個……還有肉麼?」
「先生」看來是餓了。花恨柳想。他將自己剛才沒吃完的烤兔肉拿出來遞給天不怕。
「你剛才還說要養它當寵物呢……」
見天不怕接過去便啃,花恨柳不由得想起剛才去捉兔子前被吩咐的話。
「此一時彼一時,老祖宗說上等的人要做到『不凝滯於物』,做不到的話,那就『不拘泥於心』也是好的。它若活著,我肯定是要拿來好好養著的,它若是死了,我再傷心也無用。」抬眼看了看在身旁一丈之外優先散步的跛驢,天不怕又說:
「仔細就是在小的時候被我撿到的,當時從半山腰摔下來都快不行了,幸虧老祖宗本事大才撿回它一條命,可是腿斷了不知道怎麼就沒治好……或許老祖宗也是瞎治的,配藥可以,動手接骨就不在行了。嗯……這是活著的仔細,若是當時它摔死了,我也會吃上一頓飽飽的驢肉呢!」
天不怕說這話時,完全沒有在跛驢面前避嫌的意思,倒是這跛驢聽到「吃上一頓飽飽的驢肉」後,從悠閒中猛一驚醒,屁顛屁顛地朝著花恨柳走近了幾步。
「不錯,人說『天上的龍肉,地上的驢肉』,龍肉是吃不上了,想一想、說一說怕也是殺頭的死罪。這驢肉麼……」花恨柳說到這裡,微微打量了一下想與自己親近的跛驢。
跛驢悲鳴一聲,掉轉身向別處遠遠地遁去。
也就是幾息的工夫,卻見它又跑了回來,並且速度有增無減,黑亮的眼睛裡滿是驚嚇。
「怎麼了?」花恨柳看著跛驢張口問。
「唉……」天不怕歎口氣,將沒啃完的烤兔肉收起,「咱們大抵是暫時跑不了了。」
「什麼意思?」花恨柳不解。
「有人要來殺咱們了。」天不怕哭喪著臉說。
「誰?宋季胥?」見天不怕點頭,花恨柳大驚:「你不是說他太好面子,不會殺咱們嗎?」
「我還說過自私的人更容易記仇……或許是他不想要臉了也說不定啊。」邊說著,那哭喪的臉上又快掉下淚珠了。
「你先把褲子脫下來。」花恨柳也氣急,對「先生」也不客氣了。
「幹嘛?打白旗?我這不是白色的啊。」天不怕不知道花恨柳要搞什麼玄機,「看你的樣子不像已經想到辦法了啊……」
「廢話!我哪裡有什麼辦法?」
「那你……」天不怕不解。
「我是擔心你再尿褲子,待會兒還得幫你烘乾!」花恨柳怒道。
天不怕:「……」
談話間,遠處越有二十騎已然停在兩人身前十丈左右的距離。
花恨柳一看,來得不是別人,正是宋季胥那被削了手的近侍。
那人一見二人,陰笑道:「小的張規奉主人命令來做兩件事。這第一件事,是要送二位一件禮物……」說著,用那只完好的右手一揮,只見二十騎當中兩人出列,將一具血肉模糊得已辨不清模樣的屍體拖出來。
「這位就是剛才那位送兔子的了……我家主人說,身為下人守護不好主人的心愛之物,並且讓主人在生人面前顏面盡失,是嚴重的失職,這樣的人不配活在這世上……這就是後果了,你們都看清楚!」前半句解釋給天不怕和花恨柳聽,後半句是說給身後的二十騎。
「你算到他會死了?」花恨柳望了地上那已經氣絕的人問。
「只是感覺他不會有好下場,沒想這麼快。」天不怕老實回答。
「這第二件事,就是來討我家主人的心愛之物了。」張規衝著二人問:「不知道方纔那隻兔子可還在?」
「在是在……」天不怕明明膽子小的沒天理,卻又傻里傻氣地將那已不足一半的烤兔肉拿出來,「都在這裡了,你趕緊拿了回去吧!」
「這是什麼?」張規故意一愣,「小朋友,咱家主人要的是兔子沒錯,可沒說是烤兔子啊。你給了我這個,我回去以後難免也會落一個辦事不力、陽奉陰違的罪名,同樣不會有好下場啊。」
「那……那你說怎麼辦啊?」說著這話,天不怕知道自己又要招架不住了:再去哪裡找一隻一模一樣的、沒拔毛烤熟的兔子啊……
「這樣吧,小的傳話家主人肯定會懷疑的,不如兩位跟我們去見見家主人?」張規暗笑一聲:只要你們跟著走了,哪裡還容你們活著回來!
「不去!」花恨柳受不了「先生」一臉求助地望著自己,只好硬著頭皮開口。
「哦?」聽聞這話,張規得意的笑容立即被一副殺氣騰騰的表情替代。「兩位的意思是兔子還不了,人也不願意給個交待麼?」
「兔子給不了,交待卻已經給你了,就是『不去』。」也罷,硬著頭皮開口,那就死鴨子嘴硬硬到底吧!
「哈哈!好!」張規大笑一聲,斷然道:「你們不去,倒也合了我的心意,現在我就將你們二人斬殺於此,以解我斷手受辱之恨!」說著,手再一揮,身後二十騎立即整好隊形,躍躍欲試。
「殺!」
一聲短呼,張規便率著身後的隊伍朝著他們二人撲過來。
「怎……怎麼辦啊?」天不怕躲到花恨柳身後,雙手緊緊拉著他的衣袖問。
「你騎笨驢先走!」花恨柳咬咬牙,雖說跛驢的速度照著軍馬根本就不夠看的,但花恨柳也沒別的辦法,只能讓天不怕能跑多遠跑多遠,能多活一會兒是一會兒了。
「跑……跑不了。」天不怕氣餒道,「仔細……仔細已經跑遠了。」
果然是一頭好驢!
眼看著那鐵騎離得自己越來越近,花恨柳心中湧出一道道閃念:
還沒見著柳笑風呢;
楊簡是什
麼樣子也沒見過;
脫了鞋罵自己祖宗的願望可能實現不了了;
瞎子說的轉機、機緣是怎麼從沒見過;
瞎子讓捎的什麼「楊花飛,蜀道難」的話也沒捎到……
正將閉上眼睛等死,互聽耳旁一陣尖嘯,似一陣涼風吹過。
「噗」的一聲輕響,緊接著便是人仰面摔下的慘叫,馬受驚跌倒的哀嚎……二十餘騎人馬跟著一人接一人,一馬接一馬,皆墜地痛呼。
「熙州守備楊軍恭迎延州愁先生!有我在此,誰敢殺他!」
聲音有點粗,不,根本就是粗獷。但是在花恨柳聽來,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妙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