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花火遊戲 文 / 祝木
沐杪一直在這家公司的人事部。畢業後她就沒有再換過工作。她並不見得有多麼喜歡這家公司，也不見得有多麼熱愛這份工作，而是因為她根本沒有離開的勇氣，甚至沒有去找工作的時間……母親的病情一天天惡化下去，無論是醫藥費還是日常的開銷，都像幾座沉重的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家小公司，為了節省開支，聘請的人員很少，每次上班的時候都非常繁忙，沐杪平常的工作量已經遠遠超過了一般公司裡的行政人員。雖然是五點半下班，可沐杪總要到快六點半才能做完所有的工作，為了趕上十點鐘去night吧上晚班，她根本沒有時間繞回自己租住的公寓，下班後便去旁邊的小吃店隨便吃點東西，便要坐上公車去酒吧，晚上十二點下班回到家之後簡單地洗漱一下就要趕緊去睡覺，因為明天早上六點多她就要起床，為母親準備一天的飯菜，還有自己的便當，然後擠上公交車去公司工作……
這種忙碌到幾乎沒有任何時間去想任何事情的感覺，就像一種慢性毒藥，漸漸麻木了她的知覺，也麻木了她的情感。她不知道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繼續堅持多久，她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會持續多久……每次當她感到絕望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去母親的房間看看她溫柔的睡臉，雖然她的病容已經讓她看起來很憔悴，但沐杪卻能感覺到最真實的溫暖。只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她不是一個人，她的所有困難和苦痛都不算什麼，只要她努力堅持下去，她相信母親最終會好起來的，她所渴望的幸福，也許就在不遠的將來……
在這間狹小的辦公室裡，幾個工作隔間裡的同事都在埋頭繁忙地工作著，辦公室寂靜一片，只能偶爾聽見幾句低頭耳語在交流工作內容。沐杪微蹙眉心看著電腦屏幕上的報告，鍵盤上手指如飛。她的工作效率之高，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其他人需要幾個小時才能做完的報告，她往往一個小時就能完成，而且非常細心周全，讓大家都驚歎不已。只要是她經手的資料，她總是能清晰地記住每一項最細微的要求和注意事項。即使偶爾有同事來請教公司裡的事，她也只是柔和地告訴他答案，但不會多說一句話。她不像一個只工作了三年的女孩，更不像一般的年輕姑娘一樣愛笑活潑。大家猜想，也許是因為她在公司的沉默讓她能將更多的時間花在工作上，也許是因為她的工作量太大她根本沒有時間說話，也許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任何朋友，所以她在公司幾乎電話都沒有響過……
圍繞她的猜想很多，可大家根本沒有機會去證實。
她初進公司的時候，公司裡的男同事紛紛驚歎，這個柔弱的女孩是如此美麗！那種疏遠的氣質和楚楚動人的韻味融合在這張白皙精緻的臉龐上，絕對令人過目難忘。但很快大家就發現，這個沉默的女孩，從來不參加任何的公司集體活動，每次下班也總是匆匆登上回家的末班車，湖水般的眼眸裡蕩漾著最平淡的神色，眸子裡隱藏著的情緒誰也無法看清——她似乎已經成了一台工作機器，一台沒有感情沒有情緒的工作機器。因為她出色的工作，總經理也不會強行要求她參加什麼活動。也許他也害怕這麼優秀的員工，會在哪天突然離開公司走到更好的崗位上，他需要僱傭更多的員工才能彌補這項損失。而他們根本不會懷疑，她確實有這個能力……
今天，沐杪也和往常一樣，沉默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邊準備著會議件。辦公室裡的氣氛一如往常。
陡然間，一陣陌生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沐杪忙碌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她盯著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姓名，遲遲沒有接起電話。鈴聲不知疲倦一遍遍地響著，漸漸同事們都疑惑地看向沐杪，她這才猛然醒悟似的，兩頰變得暈紅。沐杪一邊向大家輕聲致歉，一邊匆忙走到辦公室外接起了手機，壓低聲音道：「喂？」
「在忙嗎？」一個低沉醇厚的聲音問道。
「嗯。」她短促地應道，因為在工作時間接到他的電話而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時候吃中飯？」何秉驍輕易地聽出了她的緊張，說話的聲音裡帶著氣音，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刻意忍住了笑意。
「十二點。」沐杪被動地低聲答道。
「下班了出公司來，我帶你去吃飯。」
「啊？」沐杪似乎很吃驚，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何秉驍低笑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震得沐杪的耳膜癢癢的：「怎麼，有人請你吃飯讓你這麼驚訝？」
沐杪握著手機的掌心沁出了細密的汗珠。這個時候她才深深地感覺到，自己和何秉驍他們比起來，竟如同尚未畢業的大學生，這些大家習慣的寒暄、社交，如同一個個難以應付的難題，讓她狼狽不堪。自己一直沒有什麼朋友，也和這個有關吧。
「嗯？」沒有聽到沐杪的回答，何秉驍好脾氣地低聲問道。
「現在，現在是吃飯時間……」沐杪終於艱澀地說道。
「現在嗎？你的意思是現在去吃飯？」何秉驍揶揄道。
「不是，不是，我是說現在是工作時間。」沐杪覺得自己太愚蠢了，竟然犯這樣的錯誤。
何秉驍的笑聲傳了過來。
「十二點我在你公司外等你。」說完不等沐杪回答便掛了電話。
沐杪緊握著手機發呆，手指因為太用力而泛白。
沐杪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同事們都像她投來了詫異的目光——不僅因為她第一次在公司接了電話，還因為她此時白嫩的雙頰上兩片曖昧的緋紅，還有她那雙原本淡泊沉靜的眼眸，此時明顯透著難以掩飾的慌張。 可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低頭回到了座位上，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大家探尋的目光也只好別開去。
沐杪第一次覺得上班的時間會變的如此漫長。手上的
工作似乎不再像以前那麼有條理了，一個個的阿拉伯數字和漢字混搭著英字母在屏幕上翻轉晃動著，不肯給她片刻的安寧。她幾乎要竭盡全力，才能讓自己不要每隔幾分鐘就去看一下時間……
下班後，大家都陸陸續續的走出了辦公室去吃飯。沐杪猶豫了片刻仍然拿著自己的便當盒朝公司的一角走去。她故意將手機調成了靜音，然後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過了沒多久，沐杪感覺到口袋手機的震動，卻沒有去看它。
坐在公司一隅的長凳上，她低頭打開了手中的飯盒，裡面只有兩道清淡的家常菜，但看起來很致。她經常來這裡吃飯，因為這個小角落不僅沒人打擾，而且有陽光傾灑下來，像一個溫馨的小獨間。每次在這裡吃飯，總能給她一種寧靜又溫暖的感覺。沐杪看著手中的便當，發現自己今天根本沒有任何食慾……沉默了半晌，沐杪終於還是伸手將便當收了起來。
這時忽然有一個陰影擋住了她——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幾乎遮擋了她身上所有的陽光。沐杪突然感覺到一種冰冷，不僅來自於陰影，還有眼前的人散發出的壓抑的情緒。他竟然來了！她當然知道他非常忙，可是他竟然在這個時候，走進了他們公司……他的臉色必定是冷硬的，沐杪低垂著頸子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看他。
何秉驍長腳一邁，直接坐在了長凳的另一邊。
「為什麼不出來？」他質問。
「我……」
「請你吃飯，會讓你感覺這麼困難？」
「不是……」她深呼吸，勉強找到理由。「中午吃飯時間很短，出去吃來不及。」
「你可以打電話告訴我。」
「對不起。」
「那你下午下班有時間了？可以一起吃飯？」
「晚上我要去night吧上班。」
「你十點上班，我開車送你過去，時間很充裕。」他咧嘴一笑，竟然記得兩人上次在定雲大酒店的時候，沐杪說過的話。
沐杪卻只是沉默著，似乎這就是她所有的回答。何秉驍卻淡淡瞥過她的臉，目光落在了旁邊的便當盒上。
「你自己做的便當？」他頗感興趣的將那便當盒打開。
沐杪僵硬地點點頭。
何秉驍看見裡面簡單的菜色，勾了勾嘴角嘎聲道：「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他朝她抿嘴一笑，「我餓了，這就算補償好了。」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扔在她懷裡，「你吃這個好了。」
沐杪驚訝地接住落入懷裡的巧克力，回頭看著何秉驍，他卻已經拿著沐杪的筷子吃了起來。他吃得很快，一份盒飯很快被他消滅殆盡。
何秉驍吃完後將飯盒蓋上還給沐杪，深邃的眼神直視她，然後站起身：「謝謝你請我吃的午餐，晚上見。」
沐杪來不及說出任何話，他已經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晚上下班後，沐杪默默地走在路上去趕公交。為了避開何秉驍，她甚至反常地提前下班了。她感覺到自己的懦弱，也痛恨自己除了逃避卻無法做出任何舉動，也許她應該打電話給他，痛斥他強行干涉她的生活，或者警告他以後不要再來找自己，可是一想到要面對他，沐杪就忍不住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是害怕反抗他嗎？
沐杪皺著眉頭在路上走著，卻絲毫沒有注意，一輛豪華轎車正沿著這條筆直的道路默默地跟隨著她……
何秉驍坐在車裡，臉色陰沉。
——又是這樣！
她從來不遵守和他之間的約定。
何秉驍看著沐杪孤寂憂愁的臉龐，眸光深沉。這個場景是這麼熟悉，她好像總是這麼孤單，彷彿已經疲於應付生活強加給她的種種困難，然而她眼神深處的憂鬱卻帶著過人的堅強，這與她柔美清麗的臉龐形成多麼鮮明的對比，讓她看起來是那麼特別，又令人印象深刻。
在沐杪快要走到公交車站時，何秉驍終於摁了摁喇叭。
沐杪下意識地朝他這個方向看來，然後立刻發現了他。可是她臉上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扭過頭去，繼續朝前走著。
何秉驍走下車，她的步子卻漸漸加快。何秉驍皺眉大步跟上拉住她：「上車。我有話跟你說。」
「有話就在這裡說吧。」她淡淡道。
「你可以選擇在這裡僵持，然後明天和你的同事一一解釋。」何秉驍冷聲道。
沐杪這才注意到，公交車站邊的幾個的同事正朝她這個方向看來。她只好跟著何秉驍坐進了車裡。
「你要說什麼？」坐定後，沐杪問道。
「為什麼沒有來？」
「我們並不熟，你沒有必要也沒有理由請我吃飯。」她似乎已經準備好怎麼回答他，這次她沒有再沉默。
「哦？」何秉驍嗤笑一聲，彷彿這是一個令人發噱的回答。「一個男人請一個女人吃飯，還需要更多理由？」
沐杪冷靜的臉龐因為他說出的話而陡然變色，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膝蓋上的裙擺，乾澀地回道：「這只是你一時的興趣罷了，很快就……」
「如果沒有嘗試，你怎麼知道這是不是一時的興趣？」何秉驍打斷她。
沐杪緊抿著嘴唇，濃密的睫毛低垂著。
&
nbsp;
何秉驍轉過頭，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字緩緩道：「告訴我，你是喜歡逃避，還是喜歡玩這種欲擒故縱的遊戲？」他緊緊地盯著她的臉。
沐杪的臉色一白，扭過頭看著窗口：「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何秉驍瞪著她蒼白得有些過分的臉，沉聲道：「別再跟我玩捉迷藏的遊戲！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嗯？」
「有些事情本來就不該發生！」他說的話越來越露骨，沐杪感到自己在發抖，她環抱著自己的雙肩，感覺他似乎決心在這個夜晚將一切都向她說清楚，揭曉那個她並不希望知道的謎底……
「可是它就是發生了！而且你也知道！」何秉驍的黑眸變得更深更沉，緊緊地盯著她蒼白的臉蛋，步步逼問道。
「不是！只要阻止它，就不會發生！」沐杪努力保持聲音的鎮定。
「你阻止不了！」何秉驍猛地抓住她纖細的手，道，「我知道你也有感覺！」
沐杪的臉色一變，條件反射似地反駁道：「不，我沒有……」
「為什麼你不敢承認？承認你喜歡我？」何秉驍的語氣有些憤世嫉俗起來。
「沒有為什麼！而且也沒有必要！」沐杪突然大聲道。
「沒有必要？這就是你的答案？」何秉驍冷冷地看著她，問道。
「不錯。」沐杪明澈的眼睛木然地瞪著眼前的地面，美麗的臉上毫無表情。
「你何不給我一個理由。」何秉驍冷聲道。
沐杪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幾秒才緩聲道：「一個富家公子，會花多少時間在一個灰姑娘身上？我的人生一向乏善可陳，我並不期待自己能夠成為幸運的灰姑娘，只要讓我平淡地生活著就好。你的世界，本就不是我高攀得上的。所以，」沐杪頓了頓，澀聲道，「我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她知道自己說的話深深地刺痛了何秉驍，也刺痛了自己。她的臉色是蒼白的，眼眶卻泛紅。
何秉驍似是怔住了，深黑的雙眸瞪視著沐杪失去血色的面容，英俊的臉變得有些冷硬。這短暫的幾秒時間就似幾年那般漫長緩慢，沐杪垂下眼睫看著自己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啞聲道：「謝謝你送我到這裡。」然後便推開車門疾步走了開去。
沐杪沒走幾步，後面便傳來轎車發動的聲音，她身子一震，聽見車子急速轉彎在地面摩擦出尖銳的聲音，然後那聲音漸行漸遠，消逝在了道路的盡頭。
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