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七九章 激將 文 / 魯東道夫
9月14日,晚上八點鐘。
被白天發生在北側陣地短暫戰鬥嚇昏了頭的葉志超,匆忙將四路軍兵的將領召集回來,召開會議,提出:「敵人乘勝大至,鋒芒正銳,我軍彈藥不齊,地勢不熟,不如各整隊伍暫退靉州,養精蓄銳,以圖後舉。」
左寶貴當時就怒了。本來他就對這位逃跑將軍看不過眼,朝廷居然任命其為全軍統帥,更是令他極度失望,今天居然如此說法,簡直荒唐透頂!
他毫不客氣的站起來,指著葉志超喝道:「敵人懸軍長驅,正宜出奇痛擊,使只輪弗返,不敢窺覦中原。朝廷設機器,養軍兵,每歲靡金錢數十萬,正為今日耳,若不戰而退,何以對朝鮮而報國家哉?大丈夫建業立功,在此一舉!至成敗利鈍,不遑計也。」
其他人卻都不說話。
葉志超冷笑道:「你一人粉身報國,本將佩服萬分。只不過,今日在此的可是一萬餘將士,你總得為他們考慮一些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其他人還是不說話。
左寶貴聽出來了,這廝是打算扯上所有人來跟自己抬槓。畢竟大家互不統屬,彼此之間以前也屬無瓜葛,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誰也不交心。他這麼幹,同樣是在裹挾他人,就看那一邊兒能拉的住。
他毫不掩飾對葉某的鄙視,冷哼道:「葉大人如此說話不覺得虧心麼?之前我部傅殿魁,與馬大人所部之施劍飛,皆親身所歷。親眼所見。日軍彈藥缺乏。糧秣不足。加之洞仙嶺一戰傷亡數千,等若一臂斷去。莫非我等堂堂官軍,還比不上一群看家護院的私人武衛不成?!」
他的話,似乎有點打臉了。
衛汝貴不自然的扭動一下屁股,低著頭一聲不吭。
馬玉崑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罵道:「媽個了巴子的!老子總不能連一個商人都比不過。不狠狠打一仗,老子沒臉回去!」
葉志超繼續冷笑:「誰知道那些人有沒有謊報軍情?殺傷數千日軍,你們也敢信!」
《國聞報》一個勁的黑他和北洋系的主要人物。基本上李鴻章捧誰,就上來狠抽誰的臉。連李老頭子也不放過,數月以來,他們這些吃虧的人狼狽不堪,更恨之入骨。
知道楊浩就是那個所謂的「華聲」之後,更是咬牙切齒,只恨沒辦法一刀捅死他,又怎麼會相信他的說辭?
不過如此一說,等於是不相信左寶貴和馬玉崑兩位軍頭。本來還有點猶豫的馬總兵,登時面色不虞。站到了對立面上。
就在眾人一陣沉默的當兒,忽聽到外面有人朗聲說道:「那要怎樣做法。才能讓葉大人相信吶?」
幾人抬頭看去,發現竟是楊浩挺胸闊步的從外面進來,看向葉志超的眼神,毫不掩飾其譏諷嘲弄。
葉志超既驚且怒,「啪」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楊浩呵斥道:「軍機要地,是哪一個讓你進來的?左右,給我叉出去!」
外頭呼啦湧進來幾名衛兵,但卻一個個面帶難色,又都盯著左寶貴看,根本不聽他葉大人的號令。
其中一人大概覺得不妥,小聲解釋:「標下聽聞,楊先生有緊急軍情要稟告。事關大軍安危,就放了進來。」
其實他以前就拿過楊浩的好處,早都沒了堅定立場。楊浩拿著光明正大的幌子過來,他根本不想攔也攔不住!
說起來,從八月中旬到現在,楊浩兩番進出平壤,仗著手裡好東西多,把這群官兵很是腐蝕的不清。基本上從外圍到核心,所有的關係都被他打通了。進門這點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葉志超雖然老朽怕死,腦子卻好使得很。稍微一轉就知道裡頭怎麼個情況,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轉頭盯著楊浩冷哼道:「你來做甚?」
楊浩站到正中間,眼神一掃表情各異的眾將官,最後對他森然一笑:「我是來看看,葉大人逃跑時的英姿,是不是與傳說中一般的帥!」
左寶貴和馬玉崑登時繃不住勁,哄然大笑!
衛汝貴和豐升阿臉皮一陣抽搐,驚訝的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好了。
葉志超差點氣的吐血!撤退的話他才說了幾分鐘啊,怎麼馬上就讓這小子給知道了?都說《國聞報》那群混賬都是天生耳報神,果然就沒有一個是好相與。這這這……也太邪乎了吧?
楊浩卻不理他哆裡哆嗦彷彿要腦溢血的模樣,轉身沖左寶貴一抱拳,正色道:「方纔左軍門的話,楊某聽得熱血奔湧,感佩莫名!若中國的軍人都如你一般想法,又何須憂慮列強欺凌?更不會讓一個小日本蹬鼻子上臉!」
左寶貴僅僅是矜持的一笑,淡然道:「左某肺腑之言,原不是為自己臉上貼金。楊先生不必過譽。」
馬玉崑瞥了一眼葉志超醬紫的臉色,輕咳一聲打岔道:「楊老闆說的緊急軍情,到底是什麼情況,可否先說明了,讓咱們心中有數?」
他可是親自詢問了施劍飛,對洞仙嶺戰況的細節瞭解甚深,知道楊浩比報紙所說要遠遠強大的多。這麼一個心懷叵測的強人留在平壤不走,絕不光是為了打小日本——再說他跟日本哪來那麼大仇啊!
能夠攔阻五千多日軍的去路,比自己今日面對的還要多。這份能耐,豈能不重視啊!
楊浩從兜裡摸出一張紙,隨手遞給旁邊的衛兵,道:「根據我方最新獲知的消息,日軍此番進攻平壤的兵力,其實遠沒有想像中那麼多。其部署在東南兩方的,不過六千人而已。西北兩處,則有七千八百人。左軍門的壓力稍
重。不過。他們一樣缺糧缺彈藥。諸位率領大軍以逸待勞,彼此奧援,守住不難。」
他給出的,可是經過這幾天的加緊偵察後,確定無誤的數據。而不是單純依靠歷史記載所知,那種變數的麻煩,他已經嘗到苦頭了。
幾名將領輪番看過那張紙,輪到葉志超時。卻被一把撕成碎片,狠狠丟在地上,冷喝道:「荒唐之極!莫非我等堂堂大軍,還不如你一個小小商賈消息更靈通?不要在此胡言亂語,快快退出去!」
接二連三上桿子打臉,葉志超哪裡能忍得住?
楊浩根本都不理他,繼續對左寶貴和馬玉崑道:「諸位若信得過楊某,便請安撫兵丁,嚴守堡壘,堅決抗擊。這一仗,我們必然能打贏。就在昨夜與今晨。我駐紮在國主蜆的護衛隊,還與日軍數次交火。他們連我兩百人守衛的山頭都攻不下來,更何況作為千古堅城的平壤。」
平壤山水懷抱,易守難攻。隋唐數次征戰都在此碰壁,可見其險要。日軍不過萬把人,也玩四面圍攻,在武器裝備都不足的情況下,只要清軍士氣不潰,根本不會輸。
楊浩這些日子,不斷宣揚之前的勝利,也是為他們打氣。
葉志超被他的無視氣的幾乎要抽刀砍人,卻又不敢下手。豐升阿權當不存在,衛汝貴搖擺不定,只聽葉總統的命令。
馬玉崑忽然問:「楊先生,你是做生意的。而今聲聞天下,可謂名利雙收了,卻依舊跟咱們一群廝殺漢在這裡冒險,圖的什麼?」
對呀!你家財千萬兩,名動京城,皇帝和西宮都不止一次的問起。還跟李鴻章中堂有熟絡……這麼好的前程,不踏實賺你的錢,過你的好日子,幹嘛出來混這刀光劍影的日子?
楊浩靜默了幾秒鐘,面色莊重而陰鬱,肅然道:「諸位知不知道,洋人說我們東方人是什麼?沒開化的黃皮猴子。知不知道他們說你們頭上的辮子,叫豬尾巴!上萬華工幫美國人修起來太平洋大鐵路,為此付出上千人死亡的代價,他們一個字都不提,視為理所應當。」
「現在,美國和許多國家在瘋狂排華,在那裡,華人沒有法律保護,在街上被人打,東西被人搶了,甚至被人殺了,警察也不會管。華人不能擁有自己的土地和房產,不能成為正式公民。離開美國一年,就不能再回去。」
「這一切的歧視和不公,都只針對華人。為什麼會這樣,還不是因為,中國不夠強大!」
他的聲音變得凌厲而沉重,之前一門心思內鬥的將官們,身子不由微微一震,臉色再也不那麼自然。
楊浩又道:「現在,洋人可以隨意進出中國的港口,軍艦隨意停泊,洋教士毫無阻攔的橫行鄉里,甚至要跑到孔孟故鄉去見教堂,逼著我們信洋教,背棄祖宗!為什麼會如此?還不是因為,朝廷一次次的打敗仗?!」
「如今,就連小小的倭奴也敢公開挑戰了,列強都在看,都在等!這一仗如果打輸了,日本人會得寸進尺,列強會撲上來瓜分國土,抽光我們的血,甚至把億萬國人變成他們的奴隸!諸位,你們樂意讓自己的後代子孫,都給人家當奴才嗎?」
幾位將官都不說話,有些他們知道,有些他們看到了,卻體會不深。但毫無疑問,都不清楚外面是個什麼樣,也根本沒法進一步想。別忘了,他們現在,就給滿清當著奴才呢!
楊浩深深吸一口氣,擲地有聲的道:「至少,我楊某,絕對不想也不願給他們當奴才!我寧可戰死,也好過苟且偷生!這個國家還有救,我們還有機會撥亂反正。別人不樂意做,我來做!」
「好!說得好!」
馬玉崑按捺不住,一巴掌拍碎了桌子,鬚髮皆張,嗷嗷叫道:「好小子,有種!不過你也別把咱們都看扁了!今兒這仗,老子非打不可!不為別的,至少後半輩子不會讓人戳著脊樑骨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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