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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文 / 墨子痕

    寅時二刻,福壽宮。

    精巧的小佛堂內,太皇太后宋氏閉目跪在黃緞蒲團上,雙手合十,無聲地禱告。迂迴環繞的盤長紋鋪地順著那披散開的藏青色袍尾延伸出來,彷彿再多的尊耀榮華都被她跪在了膝下。

    青灰錦簾一蕩,於嬤嬤抄手進來,遠遠瞧上一眼,斂眉過去。

    於嬤嬤腳步很輕,幾乎毫無聲息,太皇太后卻忽然開口,「如何?」

    「皇上雖有雄心,奈何登基日淺、根基不牢,眼下情勢不樂觀啊!」於嬤嬤搖頭歎氣,「武尚書他們過不了金水橋,慕大郎已領兵入宮。皇上被困隆陽殿,李侍衛長和商統領有顧忌,怕是展不開拳腳。安佑郡王本已進永定門,但不知為何,又離了去。」

    太皇太后點點頭,道:「皇帝,還是太急躁了……」幽幽話音堪比爐鼎中裊裊燻煙,細而綿長,目光倏忽一轉,又問:「那個小丫頭呢?」

    「性命保住了,不過……」於嬤嬤頓了頓,話音低了些許,「也就只留了一口氣。」

    太皇太后默然片刻,念了一句經,道:「那麼,若這江山不改姓,天下恐怕就再無慕氏了。」

    於嬤嬤低垂著頭,沒有接話。顯然,她也認同。

    「噢,對了,適才有人來報,說皇后去了隆陽殿,前腳剛走,季家那位就帶了人去長樂宮。」於嬤嬤側目打探一眼太皇太后的神色,斟酌一瞬,問道:「您,不打算插手?萬一,您早年的假設是真,那她要是死了,皇室嫡系的血脈也就徹底斷了。何況,要真叫慕氏成了事,您以後……」

    「都這把年紀了,還能有什麼以後?」太皇太后失笑搖頭,「阿於,你該知道的,我之所以苟延殘喘,不過是為宋氏子孫強撐一隅。」

    於嬤嬤一時黯然,再次歎氣,「也是表小姐不爭氣,在府裡時,多伶俐的人兒,入了宮反而不作為。」

    「不全怪她。就看白氏吧,天仙似的,也求不得皇帝一個眼神。人都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可本朝倒還不乏癡情種,縱然……或許他並非寧氏正統。」太皇太后緩緩吁出一口氣,微微偏頭,透過撐起的支摘窗,看向遠方,安詳神色盡數褪去,「昨夜讓你準備的,都妥了吧?讓他們仔細些,若是慕氏事成,咱們就……」

    外間,突然響起喧鬧聲,打斷太皇太后的話。

    於嬤嬤神色一凜,老眼鋒芒迸射。

    太皇太后稍怔一瞬,自嘲笑道:「呵……來得這麼快,最後一點尊嚴也不留給我麼?」話音剛落,又聞數聲厲喝。

    「大膽!何人擅闖福壽宮?」

    「佛堂是太皇太后清修之地,任何人……」

    「你,你們,放肆!」

    太皇太后與於嬤嬤對視一眼,起身取過置於香案上的長串佛珠,走兩步,又站住。

    於嬤嬤從旁搬過一張太師椅,往錦簾後一放。

    闊袖一擺,太皇太后大馬金刀地坐下,將佛珠挽在手上,慢條斯理地數。

    於嬤嬤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鼻間酸澀,掀簾出去,立在門邊高聲呼喝:「太皇太后有話,不必攔,放他們過來。」一身的肅殺氣息在見到來人時,悄然散去。

    兩名女子,衣裙染血,無視週遭眾人緊張的神情,就這樣迎著微白的天色,快步行近。

    她們,一人手持長劍,血槽暗紅,劍尖滴血;一人面白如紙、腳步虛浮,朱紅淚痣上的雙眸中卻蘊含著無所畏懼的銳氣。

    於嬤嬤詫然,脫口道:「怎麼是你?」

    武茗暄根本不看於嬤嬤,側目將雲煙一瞥,示意她候在外間,逕自上前掀起錦簾,矮身跪下,「罪妃武氏,給太皇太后請安。」

    目中訝色一閃而逝,太皇太后不發一言,垂眸打量武茗暄,佛珠順著線一顆一顆地緩慢下落。

    武茗暄淡淡一笑,不待太皇太后喚起,已自行起身,雙手握在腰側福了福,「孫媳給祖母請安。」

    「放肆!」隨之而入的於嬤嬤聽見,沉了臉,「這三宮六院,除了中宮皇后,誰都沒資格在太皇太后跟前兒自稱『孫媳』。莫說你有罪在身,即便還在妃位,也當不起!」

    武茗暄抬起頭,冷冽目光直逼於嬤嬤,「佛祖也講尊卑?」

    於嬤嬤被她這話一嗆,微紅了老臉,接不上話。

    太皇太后捻數佛珠的動作頓住,道:「佛不講尊卑,但也無七情六慾。」

    武茗暄強撐著虛弱不堪的身子,故作輕鬆地抿唇一笑。

    「無事不登三寶殿。」太皇太后將佛珠一收,雙手一抄,「說吧,你今兒大動干戈,不惜直闖佛堂來見老婆子,所為何事?」

    「孫媳是怕今日過後,就再見不到祖母,是以誠心來請安。」武茗暄話音稍頓,抬眸迎向太皇太后忽轉銳利的目光,「順便,求一物。」

    太皇太后目光一閃,又是一副笑面佛的樣子,「老婆子不理俗事多年,還有什麼是值得你求的?」

    「祖母太自謙了。」武茗暄環視佛堂,目光定在香案佛龕上,「這麼些年,祖母也該修得無慾無求了,留著那些人還有何用?」

    聞言,於嬤嬤心下一緊,不禁上前一步。

    太皇太后微驚,看見於嬤嬤動作,揚了揚手,示意她退下,笑道:「莫不是傻了?怎的說起瘋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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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是瘋話,還是真話,您心裡最清楚不過。」武茗暄搖頭哂笑,蒼白面容上硃砂淚痣隨著低啞的笑聲微顫,有一種妖異的美艷,「祖母潛心理佛多年,就連皇上都難得見您一面,卻數次主動傳孫媳相見。您既然給了天大的臉面,何不索性把那些人一併賞給孫媳?」

    太皇太后深看武茗暄一眼,道:「哀家身邊唯有幾個不中用的老人,你若看得起,拿去便是。」

    「祖母別逗我!」武茗暄腹痛如絞、胸悶如窒,漸漸沒了和太皇太后說繞圈話的心情和耐性,「真要像您說的,身邊只有幾個不中用的老人,能讓太后忌憚?怕是早就打發您見佛祖去了!」

    這話實在說得狠,於嬤嬤被驚到,想要呵斥,張唇卻是絲毫聲音都發不出。

    「你也未免太不客氣了。」太皇太后目沉如水,拔高了音量,「後院那些貓貓狗狗怕你,哀家可不怕!」

    錦簾掀起,雲煙提劍衝了進來,但見武茗暄無事,眉頭一蹙,站到一旁。

    「怎麼敢叫您怕我?」武茗暄勾唇一笑,彎腰平視太皇太后,笑容慢慢斂去,似是無限感概般娓娓說道:「垂簾聽政二十載,歷經兩朝而不衰。您曾握在手中的權勢,縱觀穹冉上下千年,怕是無人能及。這些,或許離您已經太遙遠,您自個兒都記不太清楚了;可是,還有很多人沒有忘記。我相信,那些學士們也不會忘記您,百年之後的穹冉傳記上,一定有您濃墨重彩的一筆。」

    隨著武茗暄輕柔、舒緩的話音,太皇太后彷彿看見了隆陽殿,看見了昔日隱於金絲繡錦簾後方的那張寶座。她的目光飄忽起來,緊繃的面容也逐漸放鬆,嘴角一點一點上揚。

    循著太皇太后的目光看去一眼,武茗暄垂下眼簾,掩住眸中笑意。根本不用費心去琢磨,她就能知道太皇太后此時的心情。她,在緬懷過去,緬懷那段站在榮耀之巔的歲月。

    但她並沒有給太皇太后更多的時間去回憶,長睫輕輕撲扇一下,話鋒陡然逆轉,「可是,縱有天大的榮耀,也是過眼雲煙。如今,您年事已高,又受人警惕,難道還有可能重新回到那個位置?您所能想的、能做的,不過是在您餘下不多的有生之年,為宋氏子孫尋求一個牢靠庇護。」胸口一陣氣悶,她頓住了話。

    太皇太后心下翻起驚濤駭浪,面上卻是不顯山水,甚至比方纔還冷淡了幾分,「怎麼不說了?巧言令色,我可不會上你的當!」

    太皇太后態度堅定、語氣僵硬,可武茗暄卻著實鬆了一口氣。太皇太后不再端著架子自稱老婆子,便是有希望。不說心動,起碼,也會拿她當個人物來考慮了。

    打鐵需乘熱!武茗暄深諳這個道理,可她的體力、精力卻有些支持不住了,腳趾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額發也已被冷汗打濕。

    太皇太后似乎對她的身體情況一無所知,帶著點仿若洞悉一切的笑意,看著她,

    武茗暄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好不容易造出的氣勢就這麼弱了下去。她習慣性地拿牙齒在唇內狠狠一咬,借助口中腥鹹的血味兒,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眼中精明之色盡數斂去,唯留下誠摯得近乎仰慕的神色,她繼續遊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您不像她們說的那樣為個人私慾,意圖撩篡江山大局。所以,我不覺得您會放任慕氏就此成事。說句不怕臉紅的話,無論於公於私,唯一值得您托付的,便是孫媳我。若您也認同我的話,不妨考慮一下,看看孫媳是否有這個榮幸,做宋氏不衰的護航人?」

    站了這麼久,又是好一番心神耗費,武茗暄的面色已越來越蒼白,身子也有些不可自已地顫抖。

    忽有寒風從錦簾下方灌入,吹起那染血的素色裙裾,叫人一眼看去,不禁有些擔心,她是否會隨著這風消散了。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再一眼,眉眼間,終於染上些許凝重。她動了動身子,揚手間,兩指勾起一絲紅線,一枚雕有青鸞的和田紅玉珮墜在其上。

    「你想要它?」

    「是。」

    「憑什麼?」

    「但有孫媳一日,三公之位必有宋氏!」素裙一捻,武茗暄跪地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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