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賞「刺」 文 / 墨子痕
武茗暄與桑清雖性子大不相同,但骨子裡的傲氣倒有幾分相似。當日,在華音宮為情勢所迫受了那般委屈,各自心中都憋了一口悶氣。如今,終於出了這口惡氣,二人頓覺身心舒暢,返回西六宮的路上,笑語不斷。
回了西六宮,桑清邀武茗暄去華音宮小坐。
估摸著今日會有賞賜下來,武茗暄命錦禾回鳴箏宮去,讓陳祿派人去中廊小花園看著,若見賞賜下來,立即來報,以免失了禮數。
入了華音宮正殿,桑清和武茗暄卸去拘束,手挽手走到東廳坐下。
待上茶的小宮女退下後,桑清和武茗暄對視一眼,歡暢地笑出聲來。
「真是爽快!」桑清豪爽地拍幾笑道,忽又側目將武茗暄仔細打量一番,打趣道,「暄兒,今日的你倒叫姐姐刮目相看啊!」
「姐姐何出此言?」武茗暄莞爾,「適才,本應姐姐發話,是暄兒僭越了。姐姐不會生氣吧?」
「又說這些生分話?」桑清佯怒地嗔她一眼,一句說完又端正了面色,「不過,就怕那瑞昭儀沒吃夠教訓,下次還要欺你。」
「我並非心軟想要饒她;只是方才在長樂宮時,皇后雖未明說,可言辭間分明是指責我們剛入宮便惹是非。」武茗暄柔聲勸道,「姐姐,你貴為六妃之一,處置一個昭儀身邊的宮婢,自是算不得什麼。在這檔口,我們嚇嚇她,讓她不敢再造次也就罷了。若真動了手,便是駁了皇后的顏面啊!」
桑清歪過頭,笑看武茗暄:「我本是真想好好教訓教訓,叫她不敢輕看咱們。不過,看你恩威並施,嚇得她臉都發白了,也就改了主意。」與武茗暄相視一笑,各自端茶輕抿一口後,蹙了眉,「暄兒,依你看,是誰將那事稟告皇后的?」
「瑞昭儀是奉和淑夫人之命前來教習,自會將那事上報。看和淑夫人性情溫和,想必不會將此事再報皇后,惹我們在覲見之日受訓。至於容德夫人那般心高氣傲,定也不屑嚼舌根。」武茗暄微微頷首,唇畔的含蓄笑意為並不美艷的面容添了一抹亮色,「若我沒猜錯,這事兒,只怕還是那瑞昭儀去稟的。姐姐以為呢?」
「你說的,便如我所想。」桑清微笑點頭後,拉過武茗暄的手拍了兩下,「暄兒,入宮前,我就擔心你性子太柔,會遭人欺凌。剛入宮那兩日,先是我宮裡的歆德媛,後又遇上瑞昭儀那事,我看你忍氣吞聲,就更愁了。原本還想著,尋個時候,好好與你說說。現在看來,我是杞人憂天了。」
聽了這話,武茗暄莫名地有些感觸,低聲問:「姐姐,可是覺得我變了?」
「這樣才好。」桑清撇唇搖頭,「我本不願入宮,你是知道的。至於你心底是個什麼想法,我卻不知。」
武茗暄微怔,張口欲言。
桑清抬手制止,自顧接下去:「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說木已成舟,是好是壞,咱們沒法左右。」話鋒頓住,直直地望入武茗暄的清澈雙眸,「宮中陰暗險惡,遠不止你眼見這些。可是,暄兒,我相信,只要你我攜手共進,就絕不會被陰暗吞噬!」
「姐姐……」武茗暄嚅嚅一聲,終究什麼也沒說,鄭重地點了頭。
陽光從柏木漏窗的鏤空雕花處投入廳內,照暖了二人緊緊交握的手,也照暖兩顆掙扎的心。
見被遣至廳門外守著的香蘭、青淺入內,武茗暄與桑清對看一眼,鬆了手,端坐。
青淺對桑清欠身一禮後,低聲對武茗暄道:「娘娘,適才陳公公來報,長樂宮鄒公公已入西六宮宮門。」
武茗暄微一蹙眉:「陳祿呢?」
「娘娘放心,陳公公機靈著呢!」一旁的香蘭接過話去,「他來報了消息便回鳴箏宮去了,只讓奴婢們請娘娘盡快回宮。」
武茗暄點點頭,偏頭對桑清道:「若論身份,姐姐在西六宮最尊,鄒公公定是先來華音宮。」站起身來,「我也先回去了,明日再過來與姐姐說話。」
「明日,你就不必過來了,待探明各宮的賞賜,我到你鳴箏宮來吧。」桑清一邊說著,一邊起身相送。
「姐姐留步。」武茗暄微微一笑,施了禮,領著青淺回鳴箏宮。
賜居西六宮的新晉妃嬪中,除桑清外,便是武茗暄品階最高。約莫半個時辰後,鄒興庭便領著一眾內監入了鳴箏宮。
「白玉如意平安扣一枚、碧璽玲瓏手釧一串、流瑩雕花金釵一對、黃銅雕花鍍金耳瓶一隻、百蝶穿花象牙柄宮扇一對、狐皮二、綺雲錦一匹、宮綢兩匹、纖花綾五匹、雨浣紗五匹、金線五綹。」鄒興庭高聲唱著賞賜物名,內監們依次上前將物件交予陳祿。
武茗暄行著屈膝禮,站在鄒興庭身前安靜地聽著。
「因是皇上欽點,皇后娘娘體恤,特加賜翡翠梅如意一柄。」末了,鄒興庭將物器名冊一攏,交到武茗暄手上。
武茗暄謝過禮,將早就備好的錦囊遞上,笑著道:「本宮欲請公公用盞茶水,可又怕耽誤公公正事,只好如此略表薄意了。」
「好說,好說。」鄒興庭接過錦囊,拇指一劃,已知裡邊是十片金葉,臉上浮起笑意,拂塵一搭將錦囊收好,拱手道,「貴嬪娘娘有心了。奴才還得去綺霞宮,就先告退了!
武茗暄頷首一禮,陪著鄒興庭出了正廳,讓青淺將他送出宮門。
武茗暄轉回正廳,不甚感興趣地一眼掃過條桌上琳琅滿目的賞賜,捻起那翡翠如意翻看。皇后娘娘倒是大方,不知道要多大一塊冰種正陽綠的翡翠原石才能做出這翡翠如意。不過,欽點是兩位,翡翠如意卻不可能兩柄,白氏又會得賜何物?
武茗暄隨意地扯了扯唇角,把玉如意放回檀木盒內,對一旁點驗、入冊的陳祿吩咐道:「陳祿,這些都另起名冊記下。稍後,把皇后娘娘的賞賜和原物器名冊一起存入寶閣。」
陳祿恭敬地施禮應下,喚了一名內監去取新的簿冊來。
忽然,廳外響起通報聲。
「翎嫣宮容德夫人禮到……」
「錦合宮和淑夫人禮到……」
這兩位送的新晉禮,怎的撞一塊來了?武茗暄微怔一瞬,連忙領著眾人至前庭迎禮。和淑夫人為人謙和,她宮裡的人也恭謹得很。錦合宮執事太監肖瑞德候在一旁,一直等翎嫣宮執事太監柳全海送完禮離開後,才上前。
容德、和淑二位夫人送來的新晉禮倒沒什麼出奇,不過是按照規制,循例比照皇后的賞賜遞減罷了。
點驗入冊的事情,都交給了陳祿和青淺一同負責,但凡送人,武茗暄便讓簡芯去。這廂簡芯剛送走柳全海,珍妃的禮就到了。
「千年老參一支、花鹿茸兩對、嘉山冬蟲夏草兩盒、韶山制地精五支……」
待承露宮執事太監王晉喜報完一長串禮名,同來的大宮女思憐笑著上前:「貴嬪娘娘,您瞧瞧,珍妃娘娘對您多上心啊!」抬手指向那支老參,「這千年老參還是珍妃娘娘剛入宮時,皇上賞的,娘娘自個兒都沒捨得用,看您身子虛、畏寒,趕著就給您送來了。」
武茗暄走上前,捧起裝著老參的檀木盒,欣喜地道:「呀,這參都近人形了。」小心翼翼地將盒蓋蓋好,對思憐頷首,「麻煩思憐姑娘替本宮帶句話,就說,妾感念珍妃娘娘的厚愛,願娘娘福潤安康。」
思憐欠身應下,等新晉禮交接完,與王晉喜一起領著內監、宮女們離開。
待承露宮的一眾宮人走後,武茗暄抬眼看過數量誇張的珍貴藥材,黛眉漸漸蹙起。珍妃沒有送她別的東西,可是這樣多的藥材,實在太惹眼。只怕不消明日,各宮都會知曉她是珍妃親近之人。如此一來,旁人顧忌著珍妃,便不敢輕易欺她。但珍妃深受盛寵,難免有些眼紅之人動不得她,便會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往後,言行得更加謹慎了。
武茗暄暗歎一口氣,放下一直捧在懷中的老參,剛吩咐陳祿好生收起來,便聞宮門處又響起通報聲。
「馨墨宮慈修儀為妍貴嬪進禮……」
武茗暄看著錦禾捧著的兩個小匣子,無比頭疼。慈修儀真不愧是鹽運使的妹妹,這對足金金鐲和金釵,成色極好,式樣也是極盡奢華。可是,這樣的東西,真能戴?
武茗暄揉揉額,斂去唇畔苦笑,命陳祿照例收好。
隨後,其他各宮也陸續送來新晉禮,大多只是走個場面,送點首飾略表心意,只絮風軒顏才人與華音宮西殿的愉德媛送的禮有些奇特。
顏才人送了一副棋,紅酸枝棋盤不是什麼稀罕物,可那兩盒黑白瑪瑙的棋子卻是黑白瑪瑙所制,足夠新意。
愉德媛也不曾送首飾、擺件之類的俗物,親自送來一套經史古籍,黃緗緞面的封,一看就是書香世家才能拿得出的。
至晚膳時,武茗暄只用了些清粥小菜便沒了胃口。膳後,太皇太后、太后的賞賜和其他各宮各殿的新晉賀禮紛至沓來。
正如簡芯所說,太皇太后潛心禮佛,給的賞賜也就是檀香木佛珠一串。武茗暄心中清楚,太皇太后並不是真如青淺所說,是按自己的喜好行賞,而是借佛珠提醒各新晉妃嬪要安守本份,靜心伺候皇上。
無獨有偶,太皇太后這看似簡單的賞賜含了別的意思,太后的賞賜也是暗藏隱喻。一套女四書,叮囑各新晉恪守四德,一個黃花梨百鳥朝鳳的鏡台更是警告她們一切應以皇后為尊,不可逾矩、僭越。
武茗暄想了想,喚人來撤去了寢殿的楠木鏡台,將太后的賞賜換上,至於太皇太后賞的佛珠,她則取來捻在手中。
如今的後宮,武茗暄的品階也算高的了,各宮各殿都來送新晉賀禮,雖說不需要她迎來送往,可這一日的微笑寒暄下來,也是累得夠嗆。
待到亥時,終於不再有賀禮送入,武茗暄便想歇息了。
簡芯提醒,讓她晚些休息,說是剛去打聽了,皇上還未定今夜由哪位新晉侍寢。
循例,其他妃嬪再受寵,這幾日,都會歇歇,由新晉侍寢。一眾新晉妃嬪也都準備妥當,盼著、候著。可這批新晉,貴有裕妃顧氏,美有嫣德媛白氏,怎麼說,第一夜也輪不到她。武茗暄笑著搖搖頭,揮手讓簡芯退下,由青淺、錦禾伺候著梳洗完畢,入寢殿歇息。
剛要躺下,武茗暄突然想起一事,便問:「青淺,莫不是本宮記錯了,今日收的禮,沒有文婕妤的?」
青淺一怔,撇了嘴:「娘娘,您沒記錯。照說,西殿那位應該親自過正殿獻禮。」偏頭輕啐一口,「這倒好,就連使個人來送禮都懶得做麼?」
仍在寢殿養傷的翠袖聽了,忿然道:「娘娘,您可不能就這麼由著她!若被旁人知曉,豈不是要笑話您?」
看武茗暄面色不虞,青淺悄悄遞過一個眼色。翠袖偏頭瞄一眼武茗暄的神色,懨懨地斂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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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借這幾日對宮中諸事的瞭解,武茗暄知道,像文婕妤、顏才人這樣的人,既不可太過親近,以免她們爬得高跌得重的時候,自己受牽連;但也不能隨意得罪,更不可與之為敵。她本想著,以後與這二人見面時謙和以待,做個淡淡之交也未嘗不可。哪知文婕妤如此張狂,竟是半點沒將她這主位放在眼裡!
武茗暄側依著床柱,正想著明日是不是喚文婕妤過來請安,卻聽簡芯來報,文婕妤使人送禮來了。微一沉吟,她讓青淺和簡芯去正廳把文婕妤送的賀禮拿進寢殿來瞧,吩咐她們跟文婕妤的人說她已歇下了。
很快,青淺抱著一個長條錦盒回來,打開錦盒將盒內的卷軸呈給武茗暄,嘴上說道:「文婕妤的字確實寫得好。奴婢在府裡時,見過不少名家墨寶,竟還不如文婕妤寫的這首詩……」
話音未落,武茗暄面色驟變,揚手將卷軸狠狠砸向地面。
「匡當」一聲響,嚇得青淺立馬摀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