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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選秀(上) 文 / 墨子痕

    翌日寅時三刻,天還未亮,陳氏便領著數名丫鬟來為武茗暄穿戴、梳妝。

    武茗暄坐在雕花圓凳上,平視銅鏡,努力維持著唇畔淡淡的笑容。身上的茜色褶邊錦裙高及鎖骨下方,露出纖細的頸脖,酡顏雲紋絲絛束於腰上,為她適中的體態襯出一分輕盈。長裙為陳氏精心挑選,但裙上繡工精湛的茶花卻是武茗暄自己的主意。

    既已走到這一步,便再無退路,唯一的路就是向前、往上。她以武家嫡女的身份入宮選秀,今後便與武家榮辱相生。自幼長在世家的武茗暄,深知榮耀、沒落只在朝夕間;雖說武家是她的仰仗,可誰能保證武家一直興榮?她還得靠自己,奮力一搏。

    陳氏揮退挽好流蘇分肖髻的青淺,走到武茗暄身後虛扶她雙顳:「我倒沒選錯。茜色裙陪上暄兒眼角淚痣,平添了幾分姿色!」

    「母親說得是。」武茗暄看著投影在銅鏡上的陳氏,眸中笑意加深,「許是有些妖嬈,裙上茶花清麗,正好中和。」

    陳氏頷首一笑,仔細將她端詳一番,雙手輕輕擱到她肩上:「聖選時,暄兒也要這般抿唇淺笑才好。」見她點頭,便喚青淺、翠袖近前上妝。

    上完妝,翠袖捧了梳妝匣請陳氏選頭飾。陳氏捏著幾支步搖在武茗暄頭上比劃。

    武茗暄側目看了看,忽道:「母親,我瞧著那對鑲金瑪瑙釵便好。」

    「太素了吧?」陳氏蹙眉問。

    武茗暄捏起一支瑪瑙釵,插入髻側:「今日聖選,佩步搖之人不少。女兒容貌並不出挑,出奇方能制勝。」

    陳氏深看武茗暄一眼,遂即垂眸輕笑,為她插好另一支釵,又披上酡顏罩紗,戴上同色面紗,仔細檢查後,扶著她出去。

    時隔四月,武茗暄才再見到武睿揚。不知是面紗迷濛,或是其他原因,她總覺得眼前的他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睿揚哥哥」了。

    武睿揚也不開口,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而後頷首欠身,風度翩翩地請她上車。

    青淺、翠袖伺候著武茗暄進入馬車坐下後,便分站到馬車兩側。

    「駕……」鞭聲響起,馬車不疾不徐地往皇宮方向進發,兩名丫鬟隨車步行。

    聽得那聲音,武茗暄大驚,駕車之人居然是武睿揚!今日聖選,但凡家世稍好的御定秀女均會由家中最為顯貴之人護送,這已是約定俗成之事。她早就料到送她之人,必是武睿揚;卻萬萬沒有想到,武睿揚以郡王身份,親自為她駕車。

    思緒飄飛間,馬車已至永定外城門。馬車停下,青淺掀起車窗簾一角,武茗暄將攥得微有些汗濕的玉葉遞出。內侍府之人查看後,青淺又掀簾將玉葉送回。武茗暄剛欲接過,卻聞一道滄桑的中年男聲。

    「禁軍統領商駿拜見安佑郡王!」

    接著,兵甲觸地之聲入耳。借收回玉葉之際,武茗暄從簾角瞄去一眼,但見磊落漢子挺身跪地,抱拳作禮。四品禁軍統領麼?她暗暗將此人記在了心上。

    「聖選在即,商統領不必多禮!」武睿揚拱手道,待他起身後,才催動馬車進入內城,在東偏門停下。

    候在門邊負責接引的太監、宮女們見安佑郡王親自駕車,連忙迎上前行禮。

    「今日聖選,事忙,就免了那些繁瑣禮節吧。」眾人還未跪下,武睿揚已抬手虛扶,眼眸一轉,微笑著對一名女官頷首道,「肖司賓,勞煩了。」

    肖司賓訝然,矮身便欲下跪還禮,卻得武睿揚以眼神示意,便欠身應承:「郡王寬心。」遂即對武茗暄頷首道,「武小姐,請隨奴婢來。」

    武睿揚負手一笑,對武茗暄柔聲道:「去吧,我在此處等你。」

    武茗暄略一頷首,算是作了答,移步跟上肖司賓。穿行在迂迴長廊中,她悄然抬眸。初春的暖陽徐徐升起,兩側金鐘花開得正好。可惜,這花開得再好,也越不過高牆。待至五月,便會隨風飄零,落於牆內,自成花泥。

    萬春亭已至,武茗暄收拾好情緒,依照肖司賓之言取了面紗,然後從寬袖中掏出小銀袋,悄然遞過。肖司賓笑著納入袖中,欠身一禮後,轉身離去。

    武茗暄微微垂首相送,然後輕拈裙裾,邁上台階。走到朱漆門前,她頓住腳步,舉目往內望去,亭內十餘人三兩相伴,各式衣裙像花兒一樣綻放著。她抬步入亭,暗暗打量著這些女子,卻在奼紫嫣紅中瞅到一抹暗色。

    身著銅綠色褶裙、蒼色薄衫的桑清已看見她,迎上前來,親切地拉過她的手:「就知道妹妹也是來東面候宣。」含笑將她打量一番,「嘖嘖……這身裝扮,嬌而不媚,真正好看!」

    「妹妹庸姿,怎敢與姐姐相比!」武茗暄嗔怪地拋去一眼,見她裝著年前的衣裙,頭上也只以雕花金簪綰了個簡單的垂鬟分肖髻,不禁挑眉,「姐姐作這般打扮,就不怕惹了聖前失儀的話頭?」

    「暄兒莫不是忘了我年前所言?」桑清聞言勾唇,拍拍她的手,拉著她往旁走了兩步才壓低聲音道,「哥哥已為我打點好。注定落選之人,不必在意裝扮。」

    武茗暄蹙眉一瞬,恍然大悟,笑著欠身:「那……妹妹就等著嫂嫂過門了!」

    此話一出,桑清就像灌下一大壺烈酒般,略顯英氣的臉「唰」地就紅了,伸手在她胳膊彎裡一掐:「壞妮子!」

    桑清將門虎女,手勁自是不小,可憐武茗暄卻不敢喧鬧。聽她低聲告饒,桑清又連忙為她揉,嘴上卻道:「看你還敢瞎說!」

    看著她羞紅的臉頰,武茗暄有些晃神,彷彿看見瀟灑俊逸的睿揚哥哥站在眼前,懷裡是一臉率真笑容的桑清。她搖頭失笑,這兩人,倒也般配。

    桑清還欲說什麼,卻聽內侍太監尖利的嗓音響起。

    「孫氏女月姮、桑氏女清、武氏女茗暄、王氏女心慧、顧氏女雁吟自檢儀容,殿前候宣!」

    桑清側目瞥了一眼,鬆開拉著武茗暄的手:「走吧。」說罷,轉身步出。

    武茗暄扶了扶釵,深吸一口氣,嚥下複雜的心情,垂首跟出。二人並肩行至欣揚殿前,依司賓宮女之言按年歲站好,卻聽身後傳來訓斥聲。她們偏頭對視一眼,扭頭看去。

    一名裝扮清雅的女子雙手交握於胸,肅容道:「今日乃是聖選,儀容應一早斟酌妥當,怎的到了殿前還來頻頻相問?如此舉動,真是失儀!」

    在她下首,嫣紅衣裙的女子羞紅了臉,委屈地小聲嘟囔:「就是怕失儀,才問姐姐啊!」

    督促她們自檢儀容的司儀走了過去,沉聲發問:「二位小姐為何還未列位?」

    紅裙女子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說,最終垂首不言。

    清雅女子頷首一禮,道:「剛出萬春亭,這位小姐便拉了我問儀容是否得宜。我已回了數遍,可她不依不饒。我見已至殿前,怕失儀,這才提醒兩句,還請林司儀莫怪。」

    武茗暄微微傾身靠近身側的桑清,以極低的聲音道:「這般不好相與的性子,家世怕是極好吧?」

    「她父親是從五品國子監博士。」桑清伸手輕勾,附耳對武茗暄道,「你可知被她訓斥那女子是誰家的?」

    武茗暄微微搖頭。

    桑清略偏頭看向那清雅女子,飽滿的唇扯出一抹諷笑:「她自命知書識禮,卻不知從五品官員之女訓斥太傅的孫女也失了禮數。」

    「太傅?那不是從一品大員?」武茗暄訝然,眼角餘光掃過紅裙女子,「太傅家的孫女竟這般……」

    桑清往一旁看了看,見林司儀與那二人說話,另一名女子在理裙裾,這才接過話頭:「她是庶轉嫡,會如此也正常。太傅家正經的嫡出千金才情出眾、品貌端莊。若不是臨時出了水痘,哪會讓她來?」話鋒微頓,又凝目看向武茗暄,「你是聖上欽點,入選是必然。入宮後切記,這二人,你都不能太過親近,也別輕易得罪。」

    武茗暄張唇欲言,卻瞥見與她們同列的三人走近,只得默然點頭。

    很快,前一批御定秀女從殿內出來,神色有喜有悲。

    「宣……」

    太監的聲音從殿內傳出,武茗暄等跟在林司儀身後,以年歲大小列隊入殿。

    「國子監博士之女孫月姮,年十八……」

    「利州總督之女、兵部侍郎之妹桑清,年十八……」

    「安佑郡王之妹、兵部尚書之女武茗暄,年十七……」

    「宜州轉運使之女王心慧,年十六……」

    「太傅之孫女顧雁吟,年十六……」

    隨著太監的唱詞,五人齊行三步後停下,行面聖大禮。禮畢,五人起身,頷首而立。

    武茗暄低垂著頭,默默承受著幾道審視的目光。她知道這屆選秀僅兩人為欽點,備受關注早在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這些目光如此尖銳。

    「安佑郡王之妹……」溫婉的女聲自左上側響起,長長的尾音帶著曼妙的韻味,「可是皇上欽點之一?」

    「正是。」皇帝輕笑一聲後,又道,「皇后喚名,還不近前來?」

    武茗暄悄然掀眼瞄過上方,上前三步,跪下行叩首禮:「臣女武茗暄拜見皇上、太后、皇后。」

    皇后溫和地道:「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武茗暄輕咬舌尖,壓下心中忐忑,緩緩抬頭。

    頓時,太后、皇后齊齊怔住。皇帝的眼神帶著灼人的力量,卻像是透過她在看別人,很是迷離。

    武茗暄自是懂規矩的,不敢對視上首三人,視線定在龍榻下方擺放著玉葉的長几上。

    皇后笑著移開眼,看向皇帝:「聽聞安佑郡王之妹尚在襁褓便遺失,近日方尋回。妾看著,這禮數倒還勉強妥帖,只是不知能否適應宮中。」說罷,悄然側目看一眼太后,眼神很是複雜。

    皇帝的視線膠著在武茗暄面上,沒有答話。

    武茗暄心中忐忑,卻謹記著母親的吩咐,面不改色地抿唇淺笑。

    「這哪是勉強妥帖?分明極為周全。」太后垂眸一瞬,又和藹一笑,「若不聞此女是皇上親自正身,哀家還以為是自幼生養在宮中的公主呢!」眼神有意無意地從皇帝面上劃過。

    皇后幾不可查地蹙了眉尖,淺笑頷首道:「母后說得極是。」目光移到武茗暄身上,「皇上風雅,這入宮侍君之人也不可太庸。可念過書?」

    「回皇后娘娘話,臣女自幼流落在外,只識了些字,沒念過書。」武茗暄故作鎮定的違心作答,卻忍不住暗暗琢磨。皇后的語氣和藹,明裡是盡她身為皇后的本份,以皇上喜好為上,可話裡的意思分明暗指她不通詩書,不配入宮侍君。但這也在預料中,只是皇后與太后都出自慕氏,為何太后卻要出言反駁皇后?若說太后對她的相貌沒有半分懷疑,又為何話裡話外隱隱透著一股試探?

    武茗暄猶自垂首尋思,皇后卻已再出聲。

    「就連《女四書》都不曾念麼?」皇后訝然問道,卻不待她答話,便轉看皇帝,「皇上,您看這……」

    「即便留用,也不是即刻入宮,在家中潛心研讀一番便是。」皇帝淡淡一笑,忽又正色看向右側的太后,「母后以為如何?」

    「既是入宮侍君,只需盡心伺候好皇上,無才也是德嘛。」太后含笑點頭,深邃的目光凝視武茗暄。

    「還是母后為兒考慮得周全。」皇帝有些興奮地笑道,輕喚,「李炳福。」

    內廷總管李炳福應了聲,從皇帝身後行出:「武氏女茗暄,留用!」

    皇后面上笑容略僵,但只剎那便恢復:「皇上合意便好。至於《女四書》嘛……」勾著唇角看看武茗暄,「入宮後,妾讓嬪們好生□便是。」

    皇帝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立在階側的內侍太監捧著雕花檀木盤上前兩步,拿起長几上的一枚玉葉,放入木盤,又歸了位。

    武茗暄恭敬地叩首謝恩,歸列。終於塵埃落定,她那顆懸著的心也可以放下了。只是,聽皇后那言,恐怕她的品階不會高過了九嬪去,不禁略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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