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2章 桃花源後記2 文 / 烏雲卿
先前烏比阿說,「上一個小德加爾」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恢復魔力,我們原以為維蘭接下來也會是這樣,頂多時間長一些,沒想到他遭了更多罪。
第一天,我們吃過早餐就到船頂上擺弄舵盤,此時都還沒什麼異常。他一覺睡醒,好像找回了一些狀態,掌舵漸漸輕鬆起來。頂著朦朧的紫色天空,樓船沿著平滑的曲線前進,準確地駛向白姑娘們念叨的幾個島嶼。
一路上,我們採摘了散發出醇厚酒香的「醅蕾」,姑娘們揉碎這些貌不驚人的小白花,一臉陶醉地邊聞邊嚼;一種外形和構造都像橙子的水果,剝開墨綠色的果皮,裡面是一瓣瓣腥甜多汁的深紅色果肉,吮起來有種在吸血的錯覺;一種香噴噴的褐色蘑菇,幼芽生吃特別爽口,瘋長下去能長得比人還高,老纖維是編織地毯的好材料……
幾個小時過去,在前往探訪聖堂遺族棲息地的途中,我發覺維蘭有點蔫。開始還以為他是累了,但很快就意識到他的體溫偏高——他在發燒?!
在我的印象裡,他從來沒生過病,連頭疼感冒之類的小毛病都沒有過。事實上這的確是他記憶中第一次發燒,他對這種感覺很陌生;或許也因為這具身體從未有過類似經歷,所以對病痛特別敏感。
沿途剛好經過一座開滿「醅蕾」的小島,我們把船停了過去,跟姑娘們說要午休,請她們自由活動。她們歡天喜地地提著籃子上島去了。
下午。維蘭一度燒得很厲害。我想用濕毛巾給他降溫,可是不起作用,急得團團轉;遠程連線了法米亞,看樣子她正在梳妝,可能打算出門。聽我簡單說明情況後,她停下往頸後抹東西的動作,淡定地說:「應該是魔力成長的症狀,我以前也有過。連燒了好幾天。沒事的,這點熱度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麼。」
「可是他很難受。」
「當然啦,他沒吃過這種苦頭。只要他意識清醒,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你們最近……」她頓了頓,好像斟酌了一下語言,「他有吃過生血珠嗎?」。
「沒有。」我很肯定地回答。不知道她想到哪兒去了。我的血癮控制得不錯,偶爾小啜幾口不會讓他貧血的,所以來魔境之後他都沒用過生血珠。
「很好,別吃。生血珠會讓體溫升高。這段時間你們不要做什麼使他『更熱』的事。」她一本正經地說。
我用魔鏡照了照正蔫蔫地蜷在一旁的維蘭,說:「我只想讓他體溫降下來。」
「可憐的寶貝……」法米亞愛憐地看著鏡子一角。歎了口氣,「這其實是好事。不要心急。你好好照顧他,要是他出現意識混沌的情況,隨時聯繫我。現在他需要你,我就不多說了。人境和靈境,包括微光之崖的狀況都很平穩,我會向你父母帶好的。」
我覺得,有我在旁照顧,反而讓維蘭更嬌氣。想他戰鬥的時候遍體鱗傷也不會吭一聲,如今發個燒就哼哼唧唧的,要拍要摸還要聽故事,美其名曰「保持清醒」;而我……不得不承認,我被他難得的「年下感」刺激得母性爆棚,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還意猶未盡。
這一燒就燒了半個月。好在高燒只有頭兩天,然後溫度逐漸降低,但仍處在低燒狀態中;他的魔力隨之慢慢地恢復著,到完全退燒的那天,魔力也充得差不多了。
接下來,他跟迦陵王的魂魄大戰了近十個小時,再次耗到筋疲力盡。恢復過程中沒再發高燒,但低燒持續了一周,此後又過一周,魔力才充滿。最後一戰竟不眠不休地進行了一個晝夜,對手是羽人王的魂魄。這一次他沒發燒,但睡了一整天,然後,耗盡的魔力神奇地只用了三四天就恢復了。
這兩場戰鬥我都在佛瑟芬的庇護下觀戰,基本上看完了全程,所以也疲憊不堪。
迦陵和羽人是聖堂族中戰鬥力最強的兩個種類,已經滅絕了;如今棲息在迷宮深處的聖堂遺族大多是比較弱小的種類,因為不用上戰場,很早就躲來,反倒得以保存。
比如先前在湖中聽到過的歌聲,便來自水上森林裡的「仙靈」。他們是四翼人身,不論男女都抱著一團光,體型比人類小,比「提燈少女」大;肩胛生有內外兩層翅膀,外層色彩各異,帶有金屬質感,裡層是透明的。
仙靈是詩人和歌者,他們用盧恩語唱著描繪故土風物的韻詩,優美得讓我聽了想哭,並且回憶起聽「提燈少女」唱歌的經歷——當時我聽不懂,但當時的我也不像現在這樣懂好幾門外語。我跟維蘭說,以後若有機會,再去聽一回「提燈少女」的歌。
聖堂族的特點是有翼,迦陵和羽人也不例外。前者形似一隻威武的巨鳥,有雙足、雙翼,臉盆大小的鱗爪藍得發黑;半透明的羽毛像一層朦朧的煙霧,覆蓋在深色皮膚上;脖子像花的雌蕊一般,均勻分成三股,頂著三顆藍黑色的人腦袋,容貌莊嚴但雌雄莫辨,每顆腦袋都戴著一頂金碧輝煌的寶冠;寶冠造型各不相同,但前端都有一個鳥喙似的突出,正好扣在鼻子上。
維蘭剛一看見就震驚了,不可思議道:「……迦陵頻伽?」
佛瑟芬適時地解釋,「頻伽」在聖堂語中是對英雄的尊稱。
我看看手上的「戀歌」,不禁對眼前這尊碩大無朋的三首鳥王心生敬畏。維蘭卻顯得很興奮。這場戰鬥和前後兩場一樣,都是純粹魔力的比拚,臨近尾聲時發生了一個插曲——當時他們已經拼了**個小時,強大的張力在沉默中凝滯,一聲脆響突然打破了靜寂。
響聲來自維蘭的方向。定睛看他卻看不出異常。我不敢多嘴。胡思亂想了好久。等戰鬥結束奔過去才發現,他懷裡揣著的「搖籃曲」碎了——確切地說,是龍晶礦石碎了,包裹在裡面的小片羽毛脫離出來,竟在空中緩緩上升,看上去完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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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佛瑟芬在身後說,這種程度的比拚,迦陵羽毛是派不上用場的。維蘭醒來後證實了她的說法。
我們把這片羽毛塞進一支小巧的水晶瓶。打算帶回靈境修理。說不定以後它會有一個新造型。
因為迦陵王快把神殿塞滿了,我以為羽人王也會是個大傢伙,可是,當這個金光璀璨的戰魂漸漸成形之後,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身高體格比維蘭還小兩號的「人」,通體明亮看不清面容;不過,他身形雖小,氣勢卻攝人,週身迸射的光芒彷彿超越了神殿之巔。
不知為什麼,在看到他的瞬間。一種莫名崇高的音樂就在我腦袋裡揮之不去,讓我心跳變慢。想要深深呼吸。我閉上眼睛,音樂竟然還在播放,難道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我猶豫著問佛瑟芬,她說羽人之王就是這樣的!
omg,竟然自帶bgm。
更令我大開眼界的是,當他進入戰鬥狀態,音樂變了!明顯變得高亢、激昂,我漸漸感覺心跳過速,呼吸急促,有點喘不過氣來。
「調整氣息,能進入冥想狀態是最好,」佛瑟芬說,「你所謂的音樂,乃因心弦為戰魂魔力撩撥所化,由內而生,封魔符無可隔阻;任由情緒隨之起伏,恐傷及腑臟。」
「維蘭怎麼辦?」他上哪兒冥想去。
「他自身的魔力理應足以抵擋,不必為他擔憂。」
一邊觀戰,一邊努力「冥想」,這幾十個小時成為某種奇特的經驗。我一度進入半夢半醒之間,記憶中有些相當令人費解的畫面,可能不是真的。
應德加爾的留言要求,在這兩場戰鬥中,維蘭都沒有使用魔晶。
戰勝羽人王之後,在休養的日子裡,烏比阿主動登臨我們的座船,要求我們分別如實回答一個問題。「分別」的意思是我和維蘭彼此之間不能交流答案——
「有些真相,如果明知揭開以後,你將不會再有懵懂時的快樂,你還會執意揭開它嗎?」。
我沒有馬上作答,而是先問她為什麼要我們回答這個問題。
她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維蘭.德加爾也這樣問我。這是德加爾王子留下來的問題,可以說是最後的關卡。你必須遵從自己的內心作答,不要遷就另一半的想法。」
聽她這麼一說,我反倒很難不去揣摩維蘭的心理。
「如果我們倆的答案不一致會怎麼樣?」
「只要你們中間有一個人的答案不符合德加爾王子的期許,我都不能放行。那樣的話,我會送你們去氣旋。」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故弄玄虛?……我當然不會說得這麼直接,而是換了一種問法:「這是德加爾王子與您的約定嗎?」。
「是的。」她回答得很乾脆。
我想了好一會兒。
假定真如她所說。
這個問題為什麼那麼重要?
殘酷的真實,虛假的快樂。難道說,進入金字塔林將會揭開一些令人不那麼愉快的真相,德加爾在向我們預警嗎?
有點似是而非。因為早在維蘭打開第一個祭壇秘存的時候,就已經接到過類似的警告了。
再說,為什麼要我們分別作答呢?光問維蘭不夠嗎?
我努力不去猜測德加爾想要什麼答案。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不應濫用「應試技巧」以圖矇混過關。
或許我應該拋開雜念,問問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對了,烏比阿正是這麼說的。
……我一直篤信活著就是為了快樂,如果人生毫無樂趣,我大概會毫不猶豫地自掛東南枝吧。但是,虛假的快樂還能稱之為快樂嗎?
我不禁幻想,假如維蘭出軌,在我面前卻還是一副專情模樣,我會不會裝作不知道,只為繼續享受他的寵愛?
……不會的。
我很清楚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虛假的快樂,我才不要。
但是,擁抱殘酷的真實,如果我的人生將再無快樂呢?
我糾結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快樂是一種能力,而我相信自己是有這個能力的。
「我選擇真相。」我說。
有一瞬間我終於看清了烏比阿的笑容。
「維蘭.德加爾也選了這個。」
然後她輕快地踮著腳尖告辭了:「好好休息,我會再來拜訪的。」
——居然不給我們現場判卷!
但無所謂了,我答得問心無愧。
送走她之後,維蘭問我為什麼選這個,我把心路歷程如實匯報了一番,他聽得嘴角直抽抽;我又問他是怎麼想的,他翻了個漂亮的白眼:「不明真相的話另當別論。但真相就在那裡,卻跟我說『它很危險,別過來,讓我替你做決定』——門兒都沒有。」
原來如此。不過他是不是有點兒曲解了這個問題的本意……
「她說『明知』揭開真相以後……」
「寶貝,沒有不堪承受的真相,只有沒有勇氣承受的人。其實我也不反對為了一時快樂而停留在假象裡,但這必須是我自己的選擇。」
「首先要真相,然後自行決定怎麼承受——也就是說,你情願自己做
夢,也不要呆在別人編織的夢裡。」我點點頭。雖然思考的路徑不盡相同,我倆的態度其實是一致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