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1章 桃花源後記1 文 / 烏雲卿
一覺醒來,維蘭還在睡,這可是極少有的。也許是魔力耗盡的緣故。他現在的體力量級跟普通人沒什麼差別。
因為怕吵醒他,我一時沒有動彈,只用眼睛四下張望,可是周圍白濛濛的,彷彿置身雲中。
這座樓船從外面看還有稜角,裡面卻不是方方正正的,尤其臥室,分明是在整塊的黑色磁石上挖洞做窩,填充物像超大的棉花糖。姑娘們在樓下,住的也是這樣的棉花糖,沐浴過後就光溜溜地爬進去,像在繭子裡休眠的蠶寶寶。
昨晚我們剛見到它的時候,很是好奇了一陣,鑽進去爬了一會兒,身上就隱約沾了一層說不清是油脂還是嗜哩的東西,是「糖絲」的分泌物,據說又能鎮定又能護膚,總之有百利而無一害。但直接去捋這些白色絲絮,手感是柔潤而乾燥的;它們輕飄飄地覆在身上很暖和,也透氣,完全沒味道。
維蘭溫熱的鼻息一波一波地拂著我的左耳,彷彿夜晚寧靜的海浪。我想起幾個小時前,帶著封印完畢的炎魔之刃重新上船後,他私下裡跟我說的話。
他懷疑烏比阿早就掌握了我倆從食人荒漠區過來的行蹤,也早就知道那個電男,卡略.素牡,是泰南的契約僕人,所以派卡略去十三巖桫堡平息婚禮上的騷亂,讓他引起我們的注意,以便將我們幾個聚在一塊兒,打包送來迷宮,目的是鼓動我倆去金字塔林,或許還想順便除掉泰南。
泰南的反應也很有趣。他要求封印的時候維蘭在場。封印過後也非要跟著我們不可——現在。這把大刀就在外屋坐墊上躺著呢——與其說他相信我們。倒不如說,他在提防烏比阿。
維蘭又是怎麼想的呢?
「這兩個人的真實情況咱們都瞭解得不多;烏比阿跟德加爾有協議,我想,原則上她不會害我們,但不表示她不會利用我們。」維蘭決定,還是憑他自己的所見所感來做判斷。
「你知道我不喜歡燈神,但是,拋開成見。我覺得泰南不像是個狂人。他的確威脅過我們,傷了你,但說實話,要是換一個……壞人,可能會更過分。」
我點頭表示同意。那人的確沒怎麼為難我們。
「還有,從十三巖桫堡到迷宮這一路,他布下的魔法屏障不光能讓人迷失方向,也隔阻了聲音。或許這是法術本身的關係,可是……我覺得法術是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的。他是入侵者、征服者,他其實可以不用這麼『溫和』。」
我再次點頭。
「但是。」維蘭提高聲音強調,「也可能。他的演技出色,故意給我們造成這種印象。七千年!他七千年都沒動彈過?得搞清楚這是什麼原因,是他的原因還是烏比阿的原因。如果他有這麼隱忍,我就得重新考慮他會不會另有陰謀;可是,如果他夠老奸巨猾……靈境那時候他混得也太慘了一點。」
他用拇指摩挲著下唇思索了幾分鐘,深呼吸一回,看著我的眼睛說:「暫時我們還是別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假定他是個有原則的傢伙,不多說,不多動,靜觀其變。當然,我的感覺也可能有誤,說不定會因此被他坑一把,可是……我寧可把他想得比他本人更好,也不願把他想得更壞。你覺得呢?」
我懸著的心略微放下,吻了吻他的下巴:「聽從你的心聲。做任何選擇都要承擔相應的風險,好消息是,不管出什麼事咱們都一起面對。」……
後來又說了些什麼,我記不太清了。現在他的臉朝向我,睫毛靜止不動,睡得像個嬰兒般香甜安穩。
他見過那麼多的人心叵測,也猜得出那些陰謀詭計,可他還是願意以君子之心度人,至少是以君子之道待人。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湊上去碰了碰他柔軟的嘴唇。剛開始後悔——因為一般情況下,這樣做就會把他弄醒——卻發現他完全沒有將要醒來的跡象,呼吸聲連一絲變化也無,不禁又慶幸又心疼。
又過了一會兒,我躡手躡腳地鑽出他的四肢,剛要爬離棉花糖,小腿被他摸索著握住往後拽,回頭撥開白色絲絮一看,他還沒完全睜開眼睛,臉貼著我的腳踝半夢半醒,迷迷糊糊地用鼻音問:「嗯?」
我又爬回去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悄聲說:「我去洗個澡。寶寶繼續睡,睡飽了再起。」
他閉著眼睛甜蜜地笑,用鼻尖來回蹭著我撒嬌:「……要。」
我笑著跟他互蹭了一會兒,哄道:「乖,讓我先去洗澡。」
「嗯。」他順從地答應,讓我幫他把手臂擺回舒服的姿勢。
通往浴室的圓形門就在旁邊。半小時後我洗完出來,豎著耳朵屏息片刻,聽到棉花糖裡傳出熟悉的綿長呼吸——他果然又睡著了。
於是我小心翼翼打開浴室旁邊的另一道門進去,在身後輕輕闔上。
這間橢球形屋子十分寬敞,大約兼作起居室和書房。黑色磁石的壁上有一排排孔洞,斜插著許多絲質卷軸,小半截露在外面,看上去規整而又錯落有致;頂壁鑲嵌大大小小的彩色夜明珠,構成一幅敘事圖畫。
除了我身後的臥室門,正對面牆上還有一扇圓門通往樓船內部的走廊;左手邊和右手邊各有一扇,通往兩間用途不同的儲藏室,從那裡也可以連通走廊。儘管只是一座樓船,內部結構卻有點像蟻穴。
某種灰褐色粗纖維編織而成的地毯上,散落著七八個厚實的絲質大坐墊,其中一個上面橫壓著一長條大傢伙,被封印用的黑色魔法皮帶裹得只剩下輪廓,正是炎魔之刃——無聲無息,也不冒黑光和黑氣。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溫和的淡香,可能來自地毯。
我仰頭望向天花板上的圖畫,彷彿描繪的是一場授
授勳或者任命或者祭祀之類的場景:一個人站著,另一個人面對前者單膝跪著,雙手舉過頭頂,捧著什麼東西,很像一個符陣。再定睛觀察圖畫的其他細節,都好像是符和裝飾性花紋的結合。
我心中一動,想起維蘭認為烏比阿消息靈通,不禁猜想這些符裡會不會有用於監控的?
這時腦中響起一把平淡的男人聲音,用精靈語說:「你好。維蘭.德加爾還沒醒嗎?」
是泰南。失去身體之後,他用傳音術發出的聲音不像先前那麼尖銳難聽了,但也沒什麼令人難忘的特點,聽上去就是一個普通大叔。
「是的,」我低聲說,「請不要吵醒他。」
「我只在跟你一個人說話。你名叫席拉?」
「是的。」
「席拉,席拉……」他喃喃地念了兩遍,「可愛的名字。讓我想起吉陵伽山的泉水,還有風吹過樹林的聲音。」
我謹慎地沒作聲。他這是在向我示好,還是試探?為省麻煩,我們自稱來自靈境,雖然這事兒可能不怎麼關鍵,但我還是不要多嘴扯出破綻比較好。
「我也曾有過妻子,她名叫……塔夏。」他自顧自地輕聲說,似乎歎了一口氣,「她不在了。我原以為,成為神器的人柱力,能讓我收穫更重要的東西,結果……等我發現我錯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他絮絮叨叨地描述起妻子的模樣:混血燈神,一身漂亮的藍皮膚……我一邊默默聽著一邊四處遊蕩,在左邊的儲藏室看見一疊疊乾淨嶄新的各色絲綢,又在右邊的儲藏室發現了許多食物果品,盛在籃子裡、罐子裡,一樣樣碼得整整齊齊,便就地研究起來。
我想在維蘭起床前準備好早餐,卻鬱悶地發現自己一個人沒法生火……於是先弄不需要用火的飲料、乾果碎和雜果盤,切了兩塊類似乳酪的橙色糕點,然後挑出十幾顆新鮮的黑皮蜘蛛蛋,等他醒來一煮就行。
「……奇怪。我記得她頭髮和眼睛的顏色,記得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可就是拼湊不出她的容顏。」泰南語氣惆悵,頓了頓,問我在幹嘛,我據實回答在弄早餐,然後問他:「你能感應到多遠的範圍?」
「不遠,只能靠聲音和魔力辨認你們的方位和身份……你好。」
我迅速回頭,只見維蘭張著兩隻手僵在半米之外,看樣子原本想偷襲我,結果計劃被某人破壞,正在翻白眼。
不過我們還是愉快地抱抱了,然後維蘭對著起居室的方向叫:「你好,謝謝!」
泰南居然懂了,問他是不是打擾到我們了,維蘭沒有正面回答,只說「得知你迅速適應了這個形態的生活,我為你高興」。
泰南平靜地表示這對燈神來說不算什麼。燈神能在人柱力的兩個形態自由轉換,因為他們能夠完全魔力化,本身就有一實一虛兩種形態。
「封印更讓我感到不適,但你大可放心,我說話算數。」
一邊對話,一邊燒開水煮蜘蛛蛋,維蘭順便還烤了幾塊不知什麼動物的肉,切得厚厚的,紋理和色澤看上去像魚類,在他的魔法火焰上翻了個身就鮮香撲鼻。
「你的魔力比剛開始時弱了不少。」泰南說,「到底是什麼樣的考驗?」
「升級。」
「也許我可以幫你,加快進程。」
「怎麼幫?」
「教你一些魔法,或者涵養魔力的方法。」
「不用了,謝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