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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2章 輪迴 文 / 烏雲卿

    泰勒大聲地呻吟,被維蘭拎進走廊中部擱在地上仰面躺著,花花綠綠的臉已經變形。我看著他腰下七零八落的黑色袍子,不禁突發奇想:如果扯一塊這袍子的碎布下來,在維蘭眼裡是黑色的嗎?畢竟在他看來,這是個穿米色裙子的女人,被另一個女人狠揍了。

    還沒來得及付諸實踐,泰勒停止呻吟,使勁兒將臉上其中一條擠得歪斜的細縫睜開一點點,繼而另一條也睜開一些,喉嚨裡發出了明顯的一聲「咕」。雖然看不清他的眼神,我仍有一種被發現了的感覺——而此時我和維蘭都還處在隱身狀態。

    「新人。」他用清晰的盧恩語說。

    沉默片刻後,維蘭用盧恩語回應:「何以見得?」

    「我沒見過你們,況且你們還有性別之分……」泰勒費力地說,語調突然一變,「你懂我們的語言。呵,還是個有故事的新人。」

    「你能看見我們。」維蘭用肯定的語氣說。

    「為什麼不能?」泰勒咳咳地笑,嘴角溢出一串血泡泡,「那個多愁善感的伍爾夫又沒挖掉我的眼睛。」

    「我還以為我們隱去了身形。」維蘭語調平靜。

    「唔,男孩,」泰勒故意著重了這個名詞,彷彿覺得它很可笑,「沒有秘密的伊甸園。」

    「伊甸園?」

    「只是個笑話。」他又咳了起來。

    維蘭輕輕蹲下去,我聽見他說「告訴我關於這裡的一切」,多半正在試著讀取那人的記憶,但可能沒有成功,因為他很快又站起身來,解除了隱身術,漸漸顯出身形,我也是。

    「你剛才在幹什麼?」泰勒好奇地問,努力把兩條眼縫都撐開些。

    維蘭沒有作聲。捏著我的手指說他沒法從這人腦袋裡讀出信息。

    泰勒顯然對我們很有興趣,一邊盯著我們上下打量,一邊嘶聲道:「喂,跟我說說話。告訴我你們的故事。」

    維蘭微微搖頭:「不,告訴我們你的故事。」

    「沒什麼好說的,」泰勒氣息奄奄但看上去有點惱怒,「快,快告訴我,然後我會當你們的嚮導。」

    「你都快掛了,」維蘭很不客氣,「哪還有勁兒給我們當嚮導。」

    「我倒希望我能掛掉!」那人一邊滿嘴飆血一邊含混地叫喚,「明早天一破曉我就又恢復原狀了,今天死了也一樣——日復一日!我看你不像願意幫我解脫。那麼就陪我說說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別讓我這麼熬一整天。」

    「這城裡的一切都會恢復原狀嗎?但你好像還能保有先前的記憶,」維蘭敏銳地發問,「你說破曉。是在那道強光之前還是之後?」

    「你知道?就是那道光,那是神的力量,」說到這裡泰勒突然住了嘴,「先給我講你們的來歷,我可不是傻瓜。」

    「嗯……你多保重。」維蘭不動聲色,牽著我的手就要越過這人往塔頂的屋子裡去。

    「別……」泰勒急了,喘息著擠出聲音。忽而大約想到什麼,話鋒又一轉,「別得意,你以為我會求你麼?反正你們也困在這兒了,我早晚會知道你們的來歷,所有人都會知道。」

    「為什麼你認為我們困在這兒了?」維蘭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為什麼你認為你能離開?」他反問。目光追隨著我們,語氣有了些不確定,「……你們能離開?」

    維蘭臉上沒有一絲慌亂。他的淡定讓泰勒越來越不淡定,試探道:「那道光,你知道那道光……莫非你們見過?」

    維蘭語調平平地說:「令人印象深刻。」

    泰勒的眼縫突地睜大了。劇烈咳嗽起來。我勉強聽得他說:「在外面?!」

    維蘭不置可否。

    「我們稱它為『神之忿怒』,無論走多遠都逃不掉……」泰勒艱難地說,同時發出嘶嘶聲,肺部好像正在漏氣,「誰被它照到都會瞬間化為烏有,靈魂在虛無中痛苦地盤亙多時,最後在城裡恢復原狀……哪裡也去不了。」

    維蘭與我對視。

    「請告訴我,告訴我……怎麼……」泰勒努力想撐起身子說話,但臉色越來越蒼白,血沫不斷從口鼻中湧出,嗆得他一邊咳一邊喘,突然視線僵直在一個方向上,不動了。

    他死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死人,而且心裡有些相信這個人明天一早還會復活,但如此近距離地看著他在眼前嚥氣,我還是有些不適應。維蘭若有所思地盯著屍體片刻,彎腰下去撕了一片布料,問我是什麼顏色,這舉動讓我想起自己剛才的念頭,莫名地有點好笑,倒是沖淡了心理上的沉重感。

    「黑色。」我沒好氣地說。

    「眼見果然未必為實。」他低聲咕噥,示意我跟他一起上樓去。

    「不管他了嗎?」

    「我可不想讓一具屍體陪我們,擱在這兒還能擋擋閒雜人等,到明天早上再來觀察他是怎麼復活的。」

    我點點頭。看來他傾向於相信泰勒所說的話。如果事實真如泰勒所言,那麼這城裡的一塵不染、屋子裡的新鮮食物、「盥洗室」裡的水池,可能就都說得通了:或許那魔光「重置」的不止是居民的生命,還有週遭的一切——除記憶之外,全都陷入了某種輪迴。

    這對泰勒來說顯然一種折磨,說不定他是因此才故意找那個伍爾

    夫的不自在,如果被打死,就縮短了他這一天的耗時;對方也很清楚他的目的,所以不肯幫他「解脫」。但他為什麼不自掛東南枝呢?

    答案可能要等他復活之後才能揭曉了。看他那麼激動,應該還會纏著我們的。我們決定等他一天,在獲取更多信息之前,暫時留在這座塔裡。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隱身術對當地人似乎無效,我們的「性別特徵」在他們眼中也很容易辨認,所以就不出去招搖了。

    我們切碎了幾隻水果,純是為了試試看明早會不會變回去;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打算享用這裡的飲食——當地人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還不得而知,還是慎重點兒好。另外我們在彼此身上各留了幾道痕跡。用於試驗我們是否也會被「重置」。

    夜幕降臨,城市才真正熱鬧起來,在那之前我們度過了相當安逸的一個下午。流浪者的故事勾起了維蘭的一些童年回憶,但他想不起這個故事是聽來還是看來的了。不過很顯然,故事的含義並不單一。

    「小時候我一直以為這個故事的主題是貪婪和不敬神,現在仔細一想,好像並非如此。」

    我明白他的意思。這個流浪者,說他永不滿足也好,「恃寵而驕」也好,其實都是自然而正常的人性。當他的願望不費吹灰之力就能一再實現,幸福感必然會逐次下滑;歌頌神明的時間越來越短,正誠實地反映了他的內心。

    從這個角度說,或許我不該對旁邊這位爺百依百順——想到這點我忍不住瞄向他;結果他顯然也想到同樣的事。風騷地飛了個媚眼過來:「哼,看來不能輕易對你太好。」

    我心裡一囧,決定臉上不動聲色,默默地收回目光。他很快按捺不住,將我推倒在柔軟的地毯上。雙手撐在兩邊居高臨下地觀察我,我努力平靜地與他對視。

    「你就沒什麼話要說?」他假裝不滿地撅起嘴巴,柔潤且肉嘟嘟的唇瓣看上去很欠吻。

    我越看越想貼上去,主動攀著他的脖子啄他的嘴角。他笑起來,小聲說「想糊弄我?」不過還是托住我的腦袋熱烈地回吻。

    幾分鐘後我推著他的肩膀讓他躺在下面,騎坐在他腰上解開他的黑色襯衣,把他的上半身結結實實摸了個遍。溫暖而光滑的皮膚在我手掌下微微戰慄;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含笑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目光**而充滿期待。

    「你真的太完美了……」我認真地輕聲說,「你給我的一切,在以前根本是我不敢奢望的,所以在學院的時候我一直沒有試過接近你,除了最後那次。現在我知道。你不僅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人,而且是最可愛的。每個動作,每個眼神,每個聲音,每個念頭……都是那麼可愛。」

    這些話其實挺肉麻的。但的確發自肺腑;他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從臉頰到脖子漸漸染上一層紅暈。

    「我是有多走運才能擁有你,」我皺著眉想了想,「說不定我上輩子特別特別慘吧,對下輩子我也不抱什麼希望了。」

    他忍俊不禁,撐起身子來擁住我:「可能沒有下輩子了,寶貝,我活多久你就得活多久。」

    我們耳鬢廝磨了一會兒,他重又想起剛才的事:「如果我對你若即若離一點,你會不會對我更有興趣?」

    「我剛才也在琢磨同一個問題。」我坦承,「不過啊,你覺得我對你還不夠有興趣麼?」

    「不夠不夠!」他哼唧著撒嬌,「你對我已經夠若即若離的了……你要滿腦子都是我才行,還有要對我更主動。」

    「你是說愛愛的時候。」

    他可愛模式全開,像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可是我要矜持啊,」我毫不矜持地說,「怎麼開得了口。你要領會我的暗示嘛,不過我覺得你領會得挺好的……我真的很喜歡。」

    他張開修長的四肢像章魚一樣把我緊緊纏住,美滋滋地說:「我知道。」

    「你真的很棒。」

    他害羞起來,笑瞇瞇的不吱聲。

    「這是我經歷過的最美妙的事……我大概永遠也不會膩的。」

    他開心地用鼻子蹭我,小聲說:「我也是。」

    「所以啊,其實那個流浪者的故事很有漏洞,」我正色道,「如果照它的意思,一般人幾乎是沒法得到幸福的,因為**永遠得不到滿足;但是你看看我們身邊,很多人生活得很幸福,哪怕物質上並不豐富。」

    他聽得一臉認真,問道:「這個故事不具有普遍意義?」

    「也不完全是這樣,」我想了想,「裡面有個細節讓我想不通,如果他真的得到了至愛,怎麼還會糾結呢?拉上她一起走不就是了。換作是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無論在哪兒我都甘之如飴。」

    他愣了一下,似乎之前並未想到這一點:「你是對的。那傢伙一定沒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物質上的滿足,自我上的滿足,沒法真正填補一個人的空虛。」

    「所以他無法快樂的根源,不是因為慾壑難填。」

    他點點頭:「而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感受到愛。」

    「愛是很廣泛的,可以對人,也可以是某種愛好,所以單身的人也未必不幸福,」我一邊想一邊說,「只有『愛』才能真正讓我們充實起來,否則不管得到了多少,都不會滿足。」

    「『我所要的一切只是愛』,」他念出一句著名的唱詞,撇嘴一笑,「那故事是個陷阱。」

    整個故事的敘事一直在往一個充滿諷刺意味的方向上走,

    讓我們一看就自以為明白它在說什麼,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其實卻被誤導了。

    「『佔有即損失』……」他沉吟道,「還是想不出這句話能在哪裡派上用場。」

    「我倒覺得,咱們不要主動牽強附會比較好,」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把心裡的疑慮說出口,「我同意你的看法,那故事可能是個陷阱,如果真是那樣,也就是說你從小知道的東西都未必靠譜。或許我們不該盲目相信任何權威,哪怕是……默示錄給出的箴言。」

    「你提醒得對,」他驟然嚴肅起來,「要走出這裡,還得靠我們自己一點點找線索分析,我們得更相信自己而不是默示錄,箴言只能作為參考,不能被它捆死。」

    「嗯……我只是隨便說說,」我不太放心地說,「我也不知道箴言到底可不可靠。」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安撫地摸了摸我的腦袋,「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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