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1章 流浪者的祈禱 文 / 烏雲卿
「相信我,」維蘭反覆捏我的手指,「我知道這看上去很奇怪。」
「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我無聲地回答,安撫地摸了摸他的手臂,「可是你也說過,我們看到的一切可能並不是真實的,所以也許是我們的感覺被蒙蔽了,也許這裡確實有兩座甚至更多相同的橋和城門。」
我們決定先在雕像底下做個小記號,然後繼續向前走。
一邊走,他一邊慢慢地用手語努力給我講那個故事——
一無所有的流浪者,看見一個牧羊人趕著羊群經過草地,他十分羨慕,向神明祈願自己也能擁有一隻羊,神明給了他一群。他欣喜若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虔敬地跪在草地上感謝神明,念了三天三夜的讚美詩。
他發現擁有羊群之後就必須不停地尋找草地,很辛苦,於是又祈禱希望自己途經之處必是常綠的豐美草地。這個願望果然實現了,雖然他不太確定這是神明的幫助,但還是真誠地以神明之名唱詩,唱了兩天兩夜。
由於哪裡都是綠草,他不必再四處遷徙,便駐紮在一座熱鬧的城鎮之外,給自己蓋了一間舒適的房子,並用羊的產出換來一切生活所需。他覺得幸福,直到開始渴望一個商人的女兒;於是他再次祈禱,第二天就得到了心上人的青睞。他為神明唱了一天一夜的讚美詩。
他開始相信自己是神明的寵兒,想要什麼便祈願什麼,也確實得到了。他擁有財富、健康、家庭、地位,擁有周圍人的尊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要求什麼,直到發現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離開過這裡,同時,已經很久很久沒再體驗過實現願望的快樂。
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這一次他不敢貿然祈願。因為他怕換取自由的代價是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因為他知道,儘管想要出去看看,他總有一天還會重新渴望安定富足的生活。
於是他詢問神明。如果他選擇自由,將來能否重新擁有現在的一切,神明說無法保證。他便忍住了沒有祈願,但這個不敢祈求的願望仍在不斷地撩撥他的心,佔據了他的全部腦海,讓他寢食難安。他心中漸漸充滿怨懟,從此再沒感受過幸福。
……
「你應該有些想法吧?關於這個故事,出現在這裡。」我無聲地問他。但他停下腳步,先說起了另一件事:「這座塔裡沒有生命跡象。」
他指的是我們左手邊的一座,外表看上去與其他白塔沒有任何不同。
「已經是第7座了。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他無聲地說,「我想進去看看。」
太陽升在半空,算起來就快到居民們甦醒的時候了,或許是該找個地方避一避。我們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門洞內部沒我想像中寬敞。可能是一道走廊,沒有台階,像螺殼似的旋轉著逐漸深入,地勢傾斜走高,直到一間四五十平米大小的圓錐形屋子出現在眼前。
圓盤狀的平整地面被各色鮮花、美食和樂器所包圍,中間鋪著厚實而柔軟的銀色地毯;高高的屋頂呈錐形,正中心嵌著一大塊半透明的晶石。引入外界的天光,折射成明亮而不晃眼的七彩光線,交相輝映在牆壁和地毯上,令我聯想起通往大神母潭的水晶通道。屋子十分寬敞,就方位來看,應該處於塔頂正中心。
這間屋子共有兩個洞口。除我們剛剛進入的那道門之外,旁邊還有一個門洞,螺旋向下通往一間貌似盥洗室的圓台形屋子,應該位於圓錐屋子的正下方。平整的天花板下,大半空間給了盛有淡金色液體的池子。小半空間屬於「池岸」,靠牆擺著一排七隻精緻的雕花金屬壺。這裡光線比上面昏暗一些,空氣夾帶著怡人的淡淡芬芳,來自池中的液體。
到處纖塵不染,空無一人,和外面的街道一樣。
這麼獨特的建築結構我們都是第一次見;拋開這一點不談,維蘭感覺不到任何魔力方面的異常,他試著弄出一點聲音,也沒有造成回音,建築材料貌似不錯。
「你覺得這裡最怪的是什麼?」他一邊四下打量,一邊問我。
「太乾淨。」
「沒錯,」他用指尖刮了刮牆角,甚至連這種地方也沒有一絲污垢,「乾淨得不真實。還有你看,假如這裡是盥洗室……沒有排水口,連池子裡都沒有。」
「也許設計年代太古老,還沒有排水系統的概念?」
「有采光兼通風口,」他指著屋頂一圈篩子狀的細縫,從那裡透下朦朧的白光,像一條閉合的燈帶,「很難想像設計出這個的人會漏掉排水系統。」
「也許住在這裡的人不需要排水系統。」
「那這個池子起什麼作用呢?而且這裡距離外界最遠,要灌滿這個池子,只能從外面一趟趟地運水,還得經過上面的屋子,不對勁。」
他試了試池子裡的水,挑挑眉說應該是加了某種植物汁液的純水,怎麼看都是沐浴用的。
「上面屋子裡的東西,顯然是給人或者類人生物準備的,所以這裡有很大可能是盥洗室。你猜那排罐子是什麼?」
揭開精雕細琢的壺蓋,裡面空空如也。
我只能想到「夜壺」這個詞。
「我也這麼想,」維蘭一臉好笑,「但是七個?而且,就算有人真的拿它們當夜壺用了,上哪兒清理去?」我們在城裡走了這麼久,一次也沒看見過丟垃圾之類的地方。
我們又回到頂端的圓錐形屋子,細細觀察一番那些看似真實無害的鮮花、美食和樂器。銀色地毯是可以掀起來的,底下是和牆壁一樣的材料,觸感溫潤。鮮花和蔬果表面有的還帶著
著微微的露水,散發出只有採擷沒多久的植物才具有的青澀芳香。食物中有糕點,熟的禽魚肉蛋和菌類,還有生的海鮮等等,全托在金屬盤上,用水晶罩子扣著,雖然都是涼的,但顯然非常新鮮;此外還有大量酒水飲料,盛在金屬和木質的容器裡。樂器有兩面蒙著赭紅色皮革的鼓,一大一小;一把七弦木琴和一把五弦木琴,幾支笛,還有幾件奇形怪狀的我從來沒見過,維蘭倒是都認識。
我們在銀色地毯上坐了下來,嚴肅地討論眼下是個什麼狀況。
「我覺得這是個幻境,或者夢境,」維蘭說,「這樣就能解釋這種詭異的乾淨。只是不知道,所謂『惡之城』是否就是這麼個東西,還是說,這只是『惡之城』的一部分。」
「默示錄說,惡之城是一個具有特殊性質的時空,它應該是客觀存在的,所以這裡即便真是幻境或者夢境,我們要想離開或者開啟封印,恐怕也得遵循它的規則。」
「箴言是『佔有即損失』。」
「現在還不知道這句話跟這座城的關係何在,但它跟你講的故事倒好像有些聯繫。」
「這個故事寫在雕像底下不會是偶然的,我猜至少還能找到幾座雕像,直到把整個故事講完。我們需要一張地圖,標記雕像的方位;等我們拜訪完所有的雕像,應該能畫出一張差不多的地圖。」
外面傳來一些微弱的聲響,城市漸漸甦醒了。
我們隱身潛伏在離門洞不遠的走廊邊上,試著近距離觀察這裡的居民。
一些男人(在維蘭眼裡正相反)無精打采地走過,偶爾彼此打個簡短的招呼,似乎說的是盧恩語;有一對當街親暱地互摸;還有一對打了起來,打得異常激烈,其中一個把另一個的腦袋直搡在對面一座塔外的酒池裡,眼看要出人命,而路人只是一副司空見慣狀看熱鬧,我聽到兩個圍觀者的對話——
「怎麼回事?」
「昨晚伍爾夫和妲妲睡的時候,泰勒攪了局,說他找不到空房舍。」
「那又如何?」
「伍爾夫不喜歡3p。」
後者不以為然地做了個鬼臉,不知是為哪一方,但他興致勃勃地衝著施暴者喊:「伍爾夫!你準備把他打得不省人事嗎?」
施暴者朝地上啐了一口:「那不是便宜了這傢伙?起碼得讓他熬上一天,才可能長點記性。」他重重踹了泰勒一腳,得意地後退一步站直,順便揉了揉拳頭。
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泰勒艱難地轉過身子,仰面躺在酒池上,從喉嚨裡發出咳咳的笑聲,用含糊不清的聲音挑釁道:「我會跟著你的,明天,後天,大後天……」
伍爾夫氣得又衝上去繼續揍他,圍觀者都在大笑並七嘴八舌——
「伍爾夫!泰勒對你動了真心啊!」
「泰勒這個受虐狂,願意像拉爾夫一樣揍他的人真的不多了,伍爾夫這是在行善呢!」
「伍爾夫,算了,索性幫他一把,直接打死他吧。」
「要是真這麼幹,他以後就纏上伍爾夫了,你這麼好心,不如你來。」……
我和維蘭默默地互掐手指:「被打死了還有『以後』?」
最終伍爾夫沒把泰勒打死或打暈,而是毫不留情地折斷他的手腳,在他身上啐了幾口然後走了;看熱鬧的人紛紛散去;後來途經這裡的人,見到遍體鱗傷的泰勒,竟無人駐足,甚至連一個同情的眼神都沒有。
正午太陽頗曬,路上一度沒什麼行人,可能都躲進塔屋或河邊乘涼去了。維蘭靜靜地走近重傷者。他是隱身的,但對方似乎很快就察覺到他,哼哼著說:「你是誰?……行行好,送我上路吧。」
維蘭一胳膊撈起他,拎回了塔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