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萊妮斯卡 文 / 烏雲卿
按照包裡那位的說法,這七個洞穴形成的時期應該大致相同,同屬於一簇氣泡,在礦層中上升時分成了七股氣流;而在初期,它們或許曾經有著相當規整的幾何結構。證據就是,只要細緻測量了所有洞口的直徑,就會發現它們是兩兩成組、依次減小的;而參數唯一的那個洞口直徑最大,可以想見它曾經處於中心或頂端的位置——要想前往「仙境」,須得從這兒進去。
由於受到時空魔法的影響,這些洞穴的位置在緩緩旋轉,因為不能確定旋轉是否因循一定的規律,所以只能靠測量來尋找正確的入口。
確如他所說,我們找到了七個洞口,用繩子測量的結果也與他的判斷相符。最大的洞口一望便知,大大咧咧地橫在路中間。包裡那位說,一般人即使走到這裡,輕易也不會想要下去,我湊近伸長脖子往下快速一瞥,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別的洞穴起碼看上去還像是「有路可通」的樣子,可是這一個,分明直通地底的火焰。熔岩在深淵中緩緩流動,上方的空氣受熱膨脹後發生對流,形成了一座螺旋狀的風圈。
如果不是他說,洞穴內側其實還有一個通道,我肯定想也不想就逃走了。在這個地獄之門旁邊待一會兒我都嫌受不了,維蘭倒是無所畏懼,若無其事地站在邊緣往下張望。好吧,看來不用擔心他恐高,不過我在他身後一米外,腿都快軟了,恨不能匍匐前進。
維蘭一扭頭看見我站都站不穩的樣子,促狹地笑了起來,片刻後說:「他說這下面有通道嗎?我沒找著。」
我鼓起勇氣上前,扶著他的小腿蹲在距離洞穴半米外觀察一番,撕下一小片木漿紙往空中一拋,紙片在風圈中先是上升然後又旋轉著飛落,目光捕捉到它的運動軌跡在一個方向上明顯有些變形。我看了維蘭一眼,他很有默契地抬了抬眉毛,便轉向那邊找去了。
巴在洞穴邊緣,把大半個身子都探下去幾分鐘後,維蘭宣佈下方側面確實有一個通道。我還在考慮該把升降鎖固定在哪兒,他已經抽出短刀插在石壁上墊腳,?地爬下去了。我嚇了一跳,顧不上害怕,連忙挪到洞穴邊緣看他的情況,剛好看見他的頭頂消失在側壁,幾分鐘後重新出現,仰面衝我打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他又踩著短刀爬了上來,教我把升降鎖釘在地面上,安全繩穿過行李,滑鎖扣住我的腰,繩末端纏在他的手腕上。「我先下去,你牽著繩子下來,我會接著你的,」他安撫地摸摸我的脊背,「別往下看,沒什麼可怕的,真的。」然後一眨眼工夫他就又下去了,快得我連醞釀恐懼的時間都沒有。
「我在邊上扎出了幾個縫,你用匕首撐著,慢慢來。」把行李運送下去之後,他的聲音從底下傳上來,我只得給自己打氣,硬著頭皮挪過去,發現他已經把短刀橫插在我的腳能踩到的地方,也不知是怎麼做到的,於是背過身去,一手牽繩一手持刀,面朝石壁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石壁上每隔幾十公分就有一道深深的細縫,剛好可以放入匕首。我不禁有些驚訝於他的細心,但是忙著在強烈的熱風中攀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段距離大約有七八米,雖然不長,但是角度逐漸向裡傾斜,或許這也是從上面很難發現通道的原因之一。好在沒爬多久,就感覺到維蘭在下面扶住了我的腳,心裡頓時安定下來。大腿兩側被他托著放下來,終於踏上了通道口堅實的水平地面。
這是一個狹窄的水晶通道,穿行其間的熱風並不激烈。透過明亮的晶壁,來自地底的火光折射出艷麗的五顏六色,不時凝聚成絢爛的光圈,美得如夢似幻。我不得不閉一會兒眼睛再睜開,才能適應這裡的自帶柔化效果,只見甬道前方還有好幾個出口。
這會兒工夫,維蘭已經去把他的短刀回收了,我們一前一後地在甬道中爬行。包裡那位說,從地底上升的氣流,有一部分並沒有衝破頂層,只在晶礦中形成了一些中空的廊道,其中一條廊道是通往大神母潭的捷徑,但它與我們眼下走的這條甬道並不直接相連;好在他上次來時,親自探索出了最快的路徑,並且一路做了記號。所以我們只需要找出克拉門蘇的記號就行了。
但是那個悶騷的記號可不是簡單地在洞口畫個圈什麼的,這老先生在晶石巖壁上挖了一個個的小洞,從而改變了光線折射的角度。光線透過最初三個小洞,準確地會聚成一道紅光,又作為下一個小洞的主光源,投射往另一個方向。我們按照他的吩咐,沿著七色光的走向爬來爬去,中間還重複往返,虧得精力集中,才沒在五光徘徊十色陸離中迷失方向。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座水晶迷宮中兜著圈子爬出好遠。
我一邊爬一邊不懷好意地想,這「記號」實在「高大上」得可以,與其說是有必要,倒不如說是克拉門蘇自己的偏好;不過複雜精巧到如此地步,未免也太娘了,莫非他本人真是個基?……哎呦走神了,剛才沒找錯方向吧……話說回來,一貫毒舌的維蘭童鞋這一路都悶聲不響,跟在我身後來回爬了許多冤枉路也沒吭聲,有點反常啊。
我回頭一看,見他微皺著眉似乎在想什麼,此時注意到我的眼神,才停下來問:「怎麼?」
「我在擔心有沒有走錯路。」
他笑笑:「我想沒有。」
「你怎麼這麼有信心?」
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出來,最終還是開口了:「我們進來以後的路線,是有規律的。」
「誒?」我表示驚訝,開始努力回想爬過了多少甬道……一團亂麻。
「你方向感不行,是不是?」他取笑道,湊過來抓住我的手指在晶壁上畫了一個圖形,「這是我們走過的路線。」
像一個鋸齒形推進的雙紐線,只是還沒有閉合。這種雙紐線,在數學裡是一個著名的符號,「∞」,表示無限大,哲學家則認為取義來自於「生生不息」,它在幾何學裡,也被稱為「萊妮斯卡」。
難道,這裡就是包裡那位口中所說的萊妮斯卡山?不不,他說的明明是一座火山,或許那座火山的命名與這裡有些淵源。
「這是一個封印,象徵永生,」維蘭忽然說,「如果沒猜錯的話,我們沿著他留下的記號反覆穿行,這個過程等於是在請求封印的許可。這底下一定有了不得的東西。」
我不由得緊張起來,維蘭壞笑著掐了我一把:「怎麼,到現在才知道害怕?我到前面來吧。」
說著他從側邊蹭過來,緊挨著我的身體慢慢換到前面的位置。他身上溫暖的體味撲面而來,沒有煙草味,也沒有香水味,但是感覺很舒適,是在別處從來也沒有聞到過的味道。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積極了?」我用吐槽來掩飾尷尬,「你不怕嗎?」
「反正都到這裡了。」他在很近的距離上笑著回應,頭髮撩過我的臉頰。
於是變成我跟在他身後爬。眼前晃動的pp,帶我陷入更加嚴肅的思考: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維蘭突然變得積極,還有其他的原因。
維蘭說得對,這條路果然在雙紐線達成閉合之時結束了。我們忽然進入一個極為遼闊的空間,它的壯觀程度——該怎麼形容呢?是殿堂,同時也是自然。可以肯定地說,在我孤陋寡聞的一生中,從未見過任何一個所在像這裡一樣,把大自然的創意與力量如此完美地結合在一起。高高的穹頂泛著夜空般的深藍色,但我知道那只是晶石礦造成的錯覺;遠處是一片湖,平靜而沒有一絲漣漪;湖水從遠處看,呈現出一種奇異通透的橙黃色,我猜恐怕是湖底晶礦透過的火光;通往湖的方向,兩岸全是高聳的晶石柱,形成了一座幾可通天的森林……這些還不是最精彩的。
在晶石柱周圍,連結或包裹著一簇簇晶石的花朵,像微觀下的雪花般凝結成極度完美的幾何形狀,只是它們更加巨大,更加清晰而完整地呈現了數學之美如何借助自然之手綻放。
還有音樂,來自於水滴。這些水滴,大約是湖水蒸發後在溫度較低的穹頂上凝結,聚少成多之後沿著晶石柱緩緩下墜,把晶石柱蝕刻出深深淺淺、長短不一的溝壑;這些溝壑就像樂器的部件似的,使得水滴下落時的高度和力度產生了微妙的差異,因而在不同音階上發出或清脆或低沉的樂聲。這些不同聲部的水聲以一種若有若無的方式合奏,搭配水滴濺上晶石花朵發出的嗡鳴,組成了一部無比瑰麗的音樂華章。
還有什麼比眼前這一切更能體現「偉大」二字嗎?在疏離而又繁茂的晶石森林中穿行,外界透進來的光線在花朵枝頭、在水滴中一再折射,童話中形容過的「仙境」在每一個通透的事物中閃爍。我說不出話,甚至忘了身體的感覺,像被催眠了一樣,只能癡迷地往前走。直到維蘭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你看那裡。」他冷靜的聲音讓我的頭腦稍稍恢復清明,視線移向他手指的方向。湖的邊緣,淺淺的水中,樹著幾尊一人多高的雕塑,都是灰黑色。我很快就發現那些不是人或精靈的雕塑,雖然它們有著類似人的面孔和上半身,但下半身像蛇似的盤作一團;而且它們的肩關節圓鼓鼓的十分突出,伸展出五對手臂,像扇骨似的聚攏在胸前。
「十臂那迦。」維蘭說。
我目眩神迷地望著這種傳說中的生物:「雕塑?」
「不,」他捏著我的手微微用力,「是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