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龍涎」 文 / 烏雲卿
維蘭剛昏過去,包裡那位就發出了聲音:「這個小德加爾很不錯,不過也很麻煩。」
「你剛才哪兒去了!」
「只要他意識清醒,我的聲音就傳不過來。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矮人有魔法抵抗力嗎?這個小德加爾的抵抗力遠超矮人,不但能阻擋我的攝魂術,你在他身邊也會被屏蔽。」
「……你也太弱了吧。」
「我現在本來就很弱。」
「不說廢話了,這個幻境,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看到了什麼?」
「流火,還有一群血娃娃,他說是冥河娃娃。」
「流火是真的,冥河娃娃應該是因他而生的幻境,」包裡那位的語氣嚴肅起來,「你們兩個聯繫太緊的麻煩就在這裡,兩個人的幻覺會發生疊加。」
他說,幻境因人而異,如果只有我一個普通人,衝破幻境的難度不會很高;但維蘭的閱歷比我廣,他的幻覺對我來說就比較難對付了。比如冥河娃娃就是魔境的東西。
「但是,你不是說他很厲害嗎?他應該能對付得了吧?」
「他是個菜鳥,有資質,但是完全不成氣候,甚至不知道怎麼正確使用自己的力量,幾個冥河娃娃就能把他震暈過去,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對他抱太大希望。」
「……我該怎麼辦?」
「甩掉他,自己走。」包裡那位乾脆地說。
「那他會怎麼樣?」
「不知道,看他的造化了。」
「……那還是算了。」
「這小子死不了的,你這麼關心他,是不是喜歡他?」
「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把你扔河裡去。」
「嘖,情緒這麼激動……小心,對他產生依賴,會削弱你的精神和**。」
「怎樣才能走出幻境?」
「……說實話我不知道。」
「你說啥?!」
「我不太清楚這個魔法陷阱的運作機制,但毋庸置疑它是時空魔法的產物,所以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既可能對精神產生影響,也可能扭曲時間和空間,但是不論怎樣,千萬不要沉淪,不要放棄,不要死。」
他很確定,大神母潭在北方。
「……他剛出現的時候,到底是誰揍了誰?」
我沒有等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維蘭恢復了意識。雖然我不想把「嚶嚀」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但事實就是那麼回事,他輕哼著緩緩睜開眼睛,低聲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有些疑惑:「我應該去哪兒?」
「我們剛才在吵架……這反正是個幻境,你大可以不必管我,一心完成你的犧牲大業去。」他嘟了嘟唇,或許是無意識的動作,但看上去很像在撒嬌。
我決定稍微調戲一下他,於是笑著說:「那我真的走了哦。」他沒有回答,而是目光定定地看著我,面色平靜,讓我反而有些耳根發熱,狼狽地應付道:「怎麼可能不管你啊。」
「你對誰都這樣嗎?」他垂下眼簾,「如果不是我,換了是……別人,你也會留下來照顧他嗎?」
「看情況吧,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人,多半不會。我才不是同情心氾濫呢。」
「什麼樣才算不是無關緊要?朋友嗎?」
「嗯,親人和朋友。」
「你有很多朋友嗎?」
我想了想,認真地說:「其實不算很多,認識的人,跟『朋友』還是不一樣的。」
「那我呢?」
「我是把你當朋友的。」
他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又突然皺眉:「痛死了。」我小心地掀開他的上衣,只見皮膚表面有很多紅紅的創口,有的還在滲血,看上去觸目驚心。
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傷得這麼厲害,但他卻不甚擔心:「只是外傷而已,塗上口水很快就好。」
「口水?」我傻傻地看著他——整個前胸後背都有傷,猶豫著說,「……我能用手嗎?」
「嗯?」他一愣,然後瞬間明白了,頓時笑得直捶地,一邊還痛得皺眉,「你想到哪兒去了……你以為我會要求你用舔的嗎?哈哈哈……哎喲……再說,你的口水也不管用。」
他笑了好一會兒,直到我整個臉和脖子都通紅了,才解釋說,他的口水有加速傷口癒合的作用,所以平時受到外傷,一般情況下不必用藥;前面的傷他自己能處理,後背夠不著的才需要請我幫忙。
「用手就行了,真的。」他憋笑地補充道,我忍了又忍才能不去毆打他。
他鎮定自若地用舌尖抵住牙齒,然後熟練地把潤濕了的掌心覆在傷口上。這人連取口水這種事都能做得這麼優雅,讓我由衷佩服。我驚訝地看著他的傷口幾乎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顏色變淺、癒合,感歎道:「我還以為龍涎是有劇毒的。」
「龍涎,大概是這樣,但我又不是龍,」他不甚在意地說,「除了比較不怕熱,口水能療傷,也沒什麼特別的。」
我想起包裡那位對他的評價,於是把眼下的情況和我的決意講給他聽。他沉默了一會兒,嚴肅地說:「你還是要去,對嗎?」
我點點頭。
「那我跟你一起。出了這個幻境,我也不走,我會一直陪你抵達目的地再一起返回。在地底探險不單是魔法陷阱的問題,從剛才那場流火就可以看出來了,你一點經驗都沒有,自己去真的是送死,我們兩個人倒還有些勝算。」
「那……夜鶯之森那邊怎麼辦?」
「我們既然已經進入幻境,就無暇再想那些了,運氣好的話,離開幻境的時候,外界時間流逝不多,運氣不好也沒辦法。」
「……我執意要去,是因為我與他有契約,德加爾,你是為了什麼呢?夜鶯之森正在與火雲城打仗,你還有公務在身。」
他停了一會兒,不太情願地說:「什麼公務,有我沒我都一個樣,我在這裡也是客人,夜鶯之森的將領不會接受我的調度。」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我也不必問,或許他在這裡也有自己的煩惱,如果他願意說,到了一定時候自然就會說的。
我幫他塗了後背的傷,然後把行李重新分配,踏著燒灼過後逐漸冷卻的地面,繼續沿河向北。奇怪的是,明明路線與之前別無二致,周圍的景色卻總覺得有些不一樣。
他的視力很好,在一些昏暗的地方自然而然地牽著我走,不需要像之前那樣每隔幾百米便放出地螢來照明,前進的速度提高了不少。有他在,魔晶自然物歸原主,這東西我不會用,在他手裡倒能發揮出奇妙的作用,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對時空魔法的陷阱產生什麼影響——我們都屬於無知無畏,在這片遠古地宮之中試探著前行,想來真是莽撞得可笑。
第一次與他長時間地獨處,倒真的有了「朋友」的實感。也許因為相處時間還不夠長,他其實還不如包裡那位健談,但也不會拒絕我引導話題。一開始,為了打破局面,我故作輕鬆地講了些自己在圖靈小城的事,但他並不作聲,我不禁懷疑這些對於他來說或許很無聊,而且說著說著難免涉及我的家人,心情也跟著低落下來……這時候,他講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雖然細節讓我有些咋舌,但總算可以不必尷尬了。
維蘭是獨子,從小就備受寵愛,法米亞對他可以說是縱容,但是,唯一的遺憾是他沒有朋友。他在人境的生活圈裡幾乎沒有同齡人,下面的家族有些孩子,見到他不是屈膝行禮就是唯唯諾諾;而經常見到的那些人又都年長他許多,態度總是謙恭而敷衍。這裡面,只有他的表兄艾羅是個例外。
艾羅·德加爾是個奇怪的人,至少,與大家對一個親王的想像不同。比起正襟危坐,他更喜歡把自己打扮得花裡胡哨。但這樣一個看上去很不靠譜的人,卻能認真對待年幼的維蘭,帶著他在靈境各地閒晃,不過,或許正是因為這段經歷,讓維蘭誤以為靈境是個「很好生存」的地方……
維蘭正在低聲講著艾羅如何帶著十二歲的他到北部冰原上獵雪羆,前方忽然出現了微弱的亮光。我們對視一眼,迎著光線走了過去,只覺道路漸走漸寬,最後竟能重見天日,雖然現在並不是白晝,頭頂上是佈滿星斗的夜空,但仍然可以看出前方是一片連綿起伏的丘陵,地平線上影影綽綽看不清楚,視野內有一座小小的村落,是黑暗中最為醒目的光源。地下河也成為地上河,在丘陵與平原之間蜿蜒流淌,環抱過村落,又消失在遠處。夜風微涼,確實帶著泥土腥味和乾草的香氣,偶爾還有幾聲夜鳥的呼號。
在地下走了這麼久,再次呼吸到外界的空氣令人神清氣爽,但問題在於,這一切是真實的嗎?身後是黑洞洞的地穴,彷彿沿著地下河一路向北的旅程已經告一段落。這裡是什麼地方?是幻境,還是吉陵伽山中一處桃花源般的所在?
「你覺得……」我和維蘭同時發出聲音,彼此都沒有接下去。我們的聲音被風吹散,消失在空氣中,沒有產生任何回音,聽上去就像在真實的曠野上。
再鑽回地穴看了看,一切都顯得十分正常。看來,這片陌生的土地,不論是真是幻,要想前進都避不開。
我們於是仍然沿河前行。那座有亮光的村落在黑夜中顯得近在咫尺,其實走起來頗有一段距離。半個小時後,我終於看清了村落的模樣——外沿是一圈矮矮的籬笆,兩邊分別豎著一支火把,火焰在風中獵獵舞動;整個村落看上去只有幾幢房子,十分低矮,而且寂靜無聲。
這可不是個熱鬧的地方。
維蘭警惕地看著前方,他的好視力是否讓他看到了更多情況?我還沒來得及發問,忽然被他往後一拽,下一秒鐘,有東西挾破風之聲而來,啪地插在了我面前的土地上,定睛一看,竟是一支半米長的標槍。
我猶驚魂未定,維蘭已朝前面的黑暗發問:「你們就是這樣對待路人的?」
然後我忽然看見了,黑暗中浮現出兩個人影,一個執短標槍,一個執長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