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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 豌豆花講的故事 文 / 烏雲卿

    豌豆花的母親,翡翠·阿雷,從小就是個美麗的姑娘,但在她二十歲之前,一次都沒有當選過酒神女祭司。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一個被公認為「野種」的女孩子,在一個極其偏執而封閉的屯子裡,就算再美麗,也很難為眾人所接受。

    而翡翠的不受歡迎,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她的母親。據說,豌豆花的外祖母當年是個非常「不安分」的女性,與屯裡的蠟燭工匠阿雷結婚生下長子好些年之後,有一天,為了一睹傳說中東海的美景,竟然隨著幾個流浪的叢林矮妖精走了。

    長期在小屯子裡生活的女性總會對外面的世界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類似這樣的情況,其他屯子都曾發生過,本來不算什麼天大的事;可問題在於,幾個月後她就回來了,在差不多的時間,「魔鬼」也來了。

    那是一種傳染病,感染者最初不覺得什麼,只是皮膚上莫名其妙地出現一些紅斑,然後是破損,渾身沒勁兒,最後連感覺都喪失,形同廢人。這「魔鬼」來得很快,當大家意識到時,已經接連侵襲了好幾個人,其中包括翡翠名義上的父親阿雷。

    隨著阿雷日漸消瘦下去,他那離而復返的妻子的肚子卻日益高漲起來,不足九個月,便生下一個漂亮的女嬰,有著不同於她「父親」的美麗碧眼,因此起名叫翡翠。

    胖普屯人的遭遇很快傳到另外兩個屯子的居民耳中,他們害怕被魔鬼盯上,都斷絕了與胖普屯的往來。直到一個半羊人與綠精混血的法師路過,看到這屯子的病人覺得不忍,給了他們一種用白醋泡的藥物,讓每個人連服12天,說是可以預防;但那些病灶已深的人,卻是回天乏力,在法師的建議下,他們互相攙扶著離開屯子,去往南部大草原的深處自生自滅了。

    那是胖普屯在翠微之原定居以來,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沒有人願意重提。居民們怨懟翡翠的母親,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卻想當然地認為「魔鬼」是她帶回來的,並認定了她一定已經成為侍奉那「魔鬼」的黑暗女巫——要不然,何以她自己卻毫髮無傷呢?何以連她腹中的小嬰兒都能避過一劫呢?

    翡翠的母親百口莫辯,連她已經十歲大的兒子也朝她吐口水。她的丈夫已經消失在南方那片茫茫綠色中了。沒有辦法,她只好搬出屯子,在外圍附近的土丘下面挖了個洞,獨自撫養幼小的翡翠。後來她去世,翡翠作為「女巫的野種」,繼續頂著胖普屯人的敵視長大。

    不止一個有信譽的胖普屯人表示,曾親眼看見「那巫婆」和她女兒在她們漆黑的地洞門口煮食蟾蜍、蛇內臟等噁心的東西。

    翡翠的哥哥,這些年一直在屯子的阿雷家老宅裡,接受著居民們的同情和閒言閒語生活,成為一個非常暴躁易怒而又粗野的青年。

    所有人經過屯外那座土丘時都會繞著走,只有毛姆的獨生子小沃特金除外。人們不止一次看見那「年輕的女巫」勾引他說話,於是風和日麗的時候,他走著走著便去了那裡;雷鳴閃電的時候,他更是坐立不安地衝過去看她的土洞會不會倒灌雨水——像丟了魂兒似的。

    他是個多麼優秀的青年啊,配得上屯裡任何一位好姑娘,可是他被「女巫的法術」蠱惑了,一心只想要有著一雙碧綠眼眸的翡翠。

    毛姆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犯傻,他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拆散他們,可惜都沒有成功。他把兒子關在家裡,小沃特金就絕食,瘦得不像個半身人;他不讓他們見面,小沃特金借酒消愁,喝出了比半身人還半身人的酒癮。最後,毛姆敗下陣來,表示只要翡翠能當選女祭司,就同意這門婚事。沒想到小沃特金竟然辦成了!那幾年,正是胖普屯風頭正盛、常常在慶典上勝出的年份,這個狂熱的青年捧著翡翠親手烤制的餅乾挨家挨戶去拉選票,大家雖然不待見「年輕的女巫」,卻都看在小沃特金的面子上收了下來。

    小沃特金與他心愛的翡翠結婚了。他們原本或許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他甚至戒了酒;然後豌豆花出生的這一年,冬天來得早了些,小沃特金不慎感冒了。他沒當回事,過了幾天,感冒沒好,反而更重了,鄰居趴在他家門上就能聽見那驚天動地的咳嗽和噴嚏聲。於是一種竊竊私語漸漸在居民中間散播開——莫非不是感冒這麼簡單?……莫非是另一場「魔鬼侵襲」的先兆?

    居民們一看見翡翠,就覺得心底的猜測越琢磨越像是真的。他們有時幾乎克制不住,當著她的面指桑罵槐地說,有的女人專門給自己的老公「下咒」,將來一定會遭報應的。

    翡翠從不反駁,只是低下頭步履匆匆地趕回家去。

    給這一切畫上句點的是翡翠的哥哥阿雷。他從未叫過翡翠一聲妹妹,卻自覺很有資格來管教她的行為。

    「喂!你!站住!」他在小沃特金夫婦的家門口叫住了她,滿身酒氣。

    翡翠手裡拿著剛從議會廳藥房取來的梨膏糖漿,見到他只略微點了下頭,沒有行禮,也沒有寒暄。這引起了對方的不滿。

    「你很得意嘛?」他吼道,「當上了小沃特金的老婆?……我告訴你!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別想坑害他,還有這屯子裡的任何一個人!想害人,先過我這一關再說!」

    翡翠滿臉通紅,但什麼也沒說,側過身子想進家門去,卻被阿雷一把抓住了手臂。

    「記住了,這屯子裡要有什麼情況,我唯你是問!」他一手叉腰,胸中的正義膨脹,自覺彷彿是守護胖普屯之星。

    但是有人不領情。

    「你放開她!」一把嘶啞的聲音響起,小沃特金從門後走了出來,用燒得通紅的眼睛瞪著自己向無來往的大舅哥,拉了拉他抓住翡翠的手臂,卻沒拉動。

    「看哪,這孩子已經被折騰成什麼樣兒了。」圍觀居民看見小沃特金蒼白憔悴的模樣驚呼不已,有些人不由得把譴責的目光投向翡翠,似乎認為這一切顯然跟她脫不了干係。

    翡翠顧不上注意眾人的目光,她緊張地按住她丈夫的手,說:「你就別出來了……」

    「哈!你這魔女!」阿雷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證據似的興高采烈起來,「當著我的面你還想控制他嗎?」

    他捏住她的手臂用力一甩,翡翠呼地飛了出去,糖漿瓶子打破了,玻璃碎片扎進了她的手掌,有鮮紅的血混進金黃色的糖漿裡。

    小沃特金短促地叫了一聲,忽然和阿雷扭打了起來,看不清是誰先動的手,但重感冒病號很快就落了下風,被壓在下面狠揍。圍觀的人喊著「別打啦!別打啦!」卻沒有人上前阻止。倒是翡翠掙扎著爬起來,衝過去扯了一把哥哥的頭髮,被對方反手勒過就是一巴掌。這時小沃特金得空,又起來解救妻子。如此反覆。阿雷同時揍著小沃特金夫婦,興致越來越高,酒醉的身體彷彿湧出了無窮力氣;在他們背後是一眾交頭接耳看熱鬧時不時喊一聲「別打啦」的居民。

    他們打著打著就滾進門裡去了,圍觀者不方便跟進去看,於是有人想起該去議會廳叫毛姆來。

    期間,翡翠曾經抱著女兒衝出來一次,胡亂交到鄰居的手裡,又返回去試圖拉架。

    毛姆趕來的時候,小沃特金家的洞口只有陣陣嗆人的煙霧直往外冒,人們這才發現裡面失火了,連忙取來了水盆之類的東西,齊心協力滅火,每個人都顯得非常積極。

    他們在狹窄的地洞裡發現了三具「屍體」,不,其中一具正打著時斷時續的酒鼾,是阿雷,刺骨的涼水潑醒了他,然後他及時爬出了地洞;小沃特金夫婦就沒那麼幸運,不知是被熏死的,還是死於別的什麼原因。

    被煙熏得面目黧黑的阿雷抱著襁褓中的小豌豆花涕淚橫流,哭道:「可憐的……可憐的……孩子啊……」

    眾人於是毫不懷疑他那粗魯的善良,相信他只是出於嫉惡如仇才與小沃特金夫婦發生了衝突,至於打翻燈台引起火災之類的意外,一切都是冥冥中神或命運的安排。

    後來他也確實成了一個行為可敬的好青年,主動向毛姆提出要承擔照顧「小外甥女兒」的責任,當然,他絕口不提自己曾有個妹妹,彷彿這外甥女兒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毛姆十分感動,但還是婉拒了他,豌豆花大多數時候是由祖父帶大的。

    在豌豆花十二歲那年,阿雷不聲不響地離開了胖普屯,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隨著他的離開,「翡翠」這個名字連同「阿雷」這個姓氏,再也沒有人提起;那些悲傷的往事,如同解除了某種魔咒一般,忽然消失了,像林中最底層的樹葉,腐化在黑色的泥土中,蓋上了層層新的落葉。人人都知道它在那裡,但無人翻找;漸漸地,它最初的模樣也不太有人記得了。

    ……

    「告訴我,如果你是我,你會愛著這個屯,愛著這裡的人,把他們當作自己最親近的人嗎?」

    豌豆花臉上掛著惡意的笑容,我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或許這麼熱鬧的夜晚不適合傷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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