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維蘭番外 Ⅰ(下) 文 / 烏雲卿
法米亞緩步走上南二樓,推開正書房的門,毫不意外地看見站在書架前的來客,背對著門。
「你不應該正忙著嗎?怎麼有空親臨寒舍。」法米亞向前走了幾步,停在離那人五六米遠處。
「王讓我來。」那人背著手轉過身,銳利的目光直刺向一身緋紅長裙的女主人。
來客是個極為英俊的男人,看上去三十來歲,光頭,中等個子,與作為女性相當高挑的法米亞差不多;體態勻稱偏瘦,一身寶藍色長袍,襟上綴著複雜的暗紋,略顯老氣橫秋。
法米亞垂下眼睛,不與來客鷹隼般的目光對視,淡笑道:「他有什麼話說。」
「王沒有什麼話說,」來客道,「王只是讓我來看看,我已經可以回去覆命了。」
法米亞微微頷首:「有勞**師。」
來客沉默了一會兒,毫無溫度地說:「法米亞,你養了個好兒子。」
法米亞像一個驕傲的母親那樣露出微笑:「當然了。」
來客盯住她的臉看了一會兒,說:「告辭。」側身化作一隻藍色的鳥兒,從敞開的落地窗翩然離去。
法米亞的臉色瞬間便沉了下來。她快步轉身下樓,穿過走廊,又上了一級台階,在左側臥室裡找到了正躺在床上吸煙的維蘭。
如果是平時,她一定會數落兒子的行為太過粗魯。維蘭有些心虛,不動聲色地坐了起來,光腳踩在床邊地板鋪的獸類毛皮上。法米亞卻心不在焉,一進來就關門,又走去把開著的窗子也關上,轉身回到床邊,一把奪過兒子手中的煙,狠狠吸了幾口,才漸漸恢復鎮定。
「你為什麼說屠殺是施拉姆霍恩干的。」
維蘭看了看她,慢慢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但略去了那個平民女生和她的農民朋友。
法米亞聽得安靜而專注,當她聽說兒子沒有當即逃走而是選擇留下並想辦法保護眾人時,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笑意,看上去既驕傲,又悲傷。
「我的王子,」聽完故事,她輕輕地說,「你比我想像的要堅強。」
維蘭努力不跟她的眼神接觸。
「再跟我說一遍,你是怎麼發現施拉姆霍恩不對勁的,」她瞇起眼睛,「他臥室牆上的地圖……」
「有個手繪的紅圈。」
「……他想給誰看呢?太顯眼了,反而不自然,」法米亞沉吟了一會兒,盯住兒子的眼睛,「你還記得什麼細節嗎?」
維蘭想了想,當時在校長的套房裡,他總感覺渾身不自在,好像被一雙眼睛暗中盯著,後來席拉說她也去過那裡,維蘭便想當然地認為當時是她在跟蹤自己……
「好好回憶當時的場景,看到什麼都告訴我。」法米亞像在催眠似地循循善誘。
維蘭閉上眼睛,已經淹沒在識海深處的記憶,像被洋流攪拌著似的不斷翻湧上來——
空無一物的辦公桌,窗下有一盆毒蠟樹……
「窗戶是敞開的嗎?」
「關著。」
「臥室的窗戶也關著?」
「……不,臥室的窗戶開著。」
如果你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準備離開一段時間,會忘記關窗嗎?又如果,你在花園裡埋了一罐寶貝,會忘記埋藏的地點嗎?會特意在一張很容易被別人看見的地圖上做個記號嗎?
屠殺確實是施拉姆霍恩做下的沒錯,但這一切本應是秘密進行的,即使有人指控,也應該抓不到證據才對;而他臥室牆上那個手繪的紅圈,卻儼然就是他通敵的證據。
雅克·施拉姆霍恩,維斯特米爾上國名望僅次於雷薩的法師,三境島學院的校長,氣旋研究的專家,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嗎?
……簡直就像是,故意等著讓人發現似的。
「你不能留在這裡。」法米亞當機立斷說,維蘭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什麼?」
「如果你只是臨陣脫逃,倒還罷了,現在你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難保施拉姆霍恩不會想方設法除掉你。」
維蘭皺起鼻子:「區區一個施拉姆霍恩,能把我怎麼樣?」
法米亞歎了口氣:「這個社會在名義上還是有法律的,而我們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親愛的,如果他需要你去警局坐一會兒,只要隨便炮製個罪名,再帶上記者,你就是再不情願,也拿他沒辦法。」
「他敢?」
「單是施拉姆霍恩一個人當然不敢,但如果他背後有一國支持呢?」
維蘭愣愣地看著她。法米亞坐到他身邊,摸了摸他光潔無瑕的臉,柔聲道:「你對這些權術上的事一向沒興趣,我也不強求,但是……」
維蘭略偏了下腦袋,避開她的愛撫,冷冷道:「我明白。」
「哦。」法米亞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這件事受影響最大的是維斯特米爾,伊丹應該沒插手,施拉姆霍恩背後的『主公』……是諾森大公。」
法米亞淡笑著示意他繼續。
「諾森一直在積蓄實力,最近幾年的經濟指數都超過了維斯特米爾,他當老二一定當得有些不耐煩了,串通魔人,想找個機會挑起紛爭,並不奇怪;」維蘭一邊分析一邊慢慢地說,「葛羅是維斯特米爾的財政大臣,他是被利用了呢,還是跟諾森串通的,現在還不好說;至於施拉姆霍恩,他不會是為財,最有可能是為名,聽說諾森的**師身體狀況不太好……施拉姆霍恩或許在覬覦他的位子。」
法米亞臉上的笑容更盛。
「但我有一點不理解,」維蘭懶懶地瞥了她一眼,「施拉姆霍恩要想當**師,何必兜這麼大的圈子,甚至不惜弄髒自己的手,照我看勝算還很渺茫——他直接找個機會把雷薩幹掉不就行了?**師也不是全無破綻的。」
「那是因為他沒有傻到低估雷薩。幹掉雷薩?哼,」法米亞打了個寒噤,冷冷地說,「勝算恐怕比諾森統一人境還低。」
「你也是**師,為什麼總是這麼怕他?」維蘭不滿地說,「他除了跑腿還做過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剛剛來過。」
「維蘭!」法米亞厲聲打斷了他,抿了抿嘴,嚴肅地說,「千萬不要低估雷薩。他不出手,不代表他無能。還有,我希望你記住,永遠不要主動接近他。」
維蘭無奈地閉上眼睛道:「是。」
法米亞見他難得聽話一次,語氣便緩和下來:「暫時到靈境你舅舅家避一避,不用收拾什麼東西,馬上就走,等事情過去我會親自接你回來。」
維蘭鬱悶地長歎一口氣,仰躺下去,手掌遮住臉:「靈境真的很無聊。」
「那是因為你被保護得太好,沒見識過靈境的真面目。」法米亞輕而易舉地把兒子從床上拖了起來,直奔她房間的氣旋。
「等等,」維蘭皺著眉甩脫她的手,「我好像忘了什麼。」
法米亞輕蔑地說:「你能需要什麼,魔晶和你的惡習都在這裡。」她伸手從兒子的長褲口袋裡掏出秘銀煙盒,在指間轉了轉,被維蘭氣咻咻地一把奪回去。
「我樂意。」他嘟囔著,被他媽媽推進了氣旋。一隻腳都邁進去了,脖子卻被法米亞勾住,在他臉頰上重重地親了一口。
「再見,我的乖乖,」法米亞鬆開兒子掙扎的腦袋,朝他妖艷地一笑,揮了揮手,兩根修長的手指間赫然拈著他的那片魔晶,「為安全起見,這東西我先沒收了,下次見面再還給你。」
維蘭怒氣沖沖地站在月長石鋪設的藍幽幽的地面上,看著遠處兩個美麗的精靈正向他走來。他呆在原地,苦思冥想了一會兒,終於意識到自己忘記的是什麼——
我答應過要去圖靈小城找席拉的父母的!
他連忙轉身,氣旋卻已經關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