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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六四話 知君心縱橫(三) 文 / 蘭朱公子

    她再清楚明白不過,說甚麼自己要留下守護柔然,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話罷了。自己一個女人,武功再高,也終究是一個人,拚死也守不住一個注定會淪落的民族。

    然而,嫁給他,嫁給南梁的王爺,有了那一紙姻緣,便有了南梁這個後盾,便有更好的能力保護柔然了。

    可是……。她雖明白他,卻不能真正地瞭解他。

    曾經的歲月,不過是他覬覦天下的前奏;被自己捅破這層窗戶紙後,揭曉他的真實身份後,接下來,他要走的路還有很長。

    而自己,說大,她小白龍是中原武林鼎鼎大名的北公子,是柔然汗國的十一位可敦;說小,回歸人的本性,她約突鄰慕月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二十有二的普通女子。

    青春美貌雖尚在,可蒼老在另一個十年之間便會悄然而至,而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她能同他度過前一個青春煥發的十年,可能否再攜手度過後一個歲月催人老的十年呢?

    前路未知,不敢一試。

    嫁給這看不清內心和手段的男人,也許,隨時會成為和朱傘兒一樣的犧牲品,在這條路上,隨時會成為他鋪路天下的足下石子,被他踩在腳下!

    而這一點,才是她真正害怕怯懦的。

    她有自己的所思所想,她要的是能與她並肩天涯,守護一切的伴侶,會給自己安全和尊重的伴侶,要的是一個能夠給自己敞開心的丈夫,要的是能與自己行走山水的愛人。

    郁久閭阿那瑰不會是那樣的人,郁久閭庵羅辰不會是那樣的人,念白蘇可能是那樣的人,宇尋笙可能是那樣的人,但他,不會是……

    正因如此,在成都外的荒山之中,她才會那般不懂事,與那個同樣擁有赤子之心的男子定下婚約。但如今……空了,空了……

    想到今日與那個男子在沙漠中的一切,小白龍心頭既是沉重,又是釋然,一切隨風而去,恍然覺得身子如此疲憊不堪。

    「傘兒?」沐月眸光無波,回憶著那兩度跳入大火的女子,眼眸半瞇,卻全然察覺不出他此時的想法。

    為甚麼想要留住她在身邊呢?以她之性,是很難相信自己的。太難相信了。說起她看似天真,實則是掩藏多疑。

    慕月突然又笑起來,但那笑意盈盈的眸子中,卻無半點笑意:「若你我真有緣,老天自會讓你我二人再相會。你走罷……」

    轉身的一剎那,慕月笑意逐漸冰冷下去,沒有對他的恨意,沒有眷戀,沒有複雜的情緒,有的,只是眼中那一絲殘留的冷淡。

    走罷。走罷。帶著所有的殘念走。該捨的,總得捨。留不得的,不要留。縱然她與他結合,她助他南梁,他護她柔然,看似是很好的。

    可是,她不敢對他全然敞開心胸,他也不敢為她保證半生;人生茫茫,前路坎坷,人有太多的未知定數。

    她與他終究,兩顆心,難以交融。走過十載江湖,定會記著這緣分,可事已至此,再難並肩走完剩下的日子了。

    無論哪一種形勢,她與他都是不可能的了。

    慕月向天一看:「秦淮王爺,請回南梁罷。荒漠風沙大,恐怕會摧殘了中原之人。」

    「近十年了,我從未想過要趕你出水榭。古語有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哼哼,小白龍,你今日,竟是這般報答於我麼?」

    沐月目光深沉地凝視著那一抹在風中飄蕩的白影,還是那個陪伴自己近十年的人,依舊那一襲白衣,可怎地變了這麼多。如今,這死龍那樣一句毫不客氣的話,分明是在下逐客令了。

    是的,而自己,十年之中,從未一次如此待她!哪怕是一次!

    可此時的她,已然不是玩笑嬉鬧之語。環境真的是能改變人的。

    這優的公子,用過千百種的心情去欣賞那一抹白影多年,可是無論哪一種,突然間,竟都比不上此時看著白影的那一絲落寞與淒迷。

    「你留下我,自有用意。」慕月緩緩閉上眼,徐徐吐氣道:「可我不需要收服你效忠柔然,自然不會留你在這兒。」

    這樣的一句話,說的淡定,卻是真的激怒身後從不發怒的人了。是的,她是在嘲弄他,她還是在用她自己的視線管中窺豹地看自己!

    「你……就只對我說這些麼?」平復那逐漸憤怒的心情,沐月雙眸深邃地如同一灘撒到桌子上的墨汁。

    「今日一別,你回南梁,以主江山社稷;我留柔然,以抗外來賊子;若無意外,我約突鄰。穆月應該不會再踏進中原武林,你我……可能……是永別了。」

    慕月抬起頭長吸一口氣,又笑開來:「一路走好,恕不相送。小白龍……這個名字留給你做個紀念……」

    帶著最為鏗然的決絕,人已迅速地消失在眼前,似乎不想再多留一片刻。

    那白影就這麼絕然離去。感覺到身子中甚麼東西抽離了自己,沐月從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和心胸驀地泛起層層苦水,翻滾了兩下子,最終又被這有良好休養的公子抑制了下去,舉目將大草原望了個遍。

    「這便是……永別麼?」

    ……

    「可敦。」

    當約突鄰慕月如靜月般平靜地回穹廬,侍女阿靈趕緊向其行禮,見主子那平和的面色之下難掩落寞,道:「可敦可有甚麼不適?」

    「下去罷,我累

    了,想休息了。」慕月舉目望向帳中,擺手示意,如同沒有靈魂的軀殼無骨地移到軟榻之上,逕自將頭趴在枕頭上,不再說話。

    阿靈不敢多話,趕緊離開。在出門的同時,撞上那一抹熟悉的青影,「秋先生。」

    秋影奴點頭示意,吩咐阿靈下去,自己悄悄地走到軟榻前,寬大雄厚的手掌覆上那凌亂尚且殘留著酒香的青絲。

    「影奴,那御書公子,死了。」慕月將頭深深埋在枕頭之中,讓那最後的呼吸都斷隔了。不知這小妮子明明心情不佳,正要來安慰,卻冷不防地說了這麼一句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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